海上的天氣變幻莫測,青崖隻是去廚房拿了一些食物和清水的功夫,夕陽便已經沒入了海平麵之下。
夜幕籠罩下的海麵逐漸升起了濃厚的大霧,海上的風似乎也急切了不少,水手們正在忙碌著將桅杆上的風帆收斂一些,在夜間航行的時候,行船的速度也會比白日裡慢上不少。
推開船艙的木門,龍血樹香獨有的書卷墨香撲麵而來,連帶著抱著雙膝坐在地上的少女也顯得格外典雅而知性。
雖然房間中未曾掌燈,但江凝身邊的寒星正散發著淡藍色的熒光,就連房間的角落也映照得格外亮堂。
寒星的劍鞘遺失在了黃泉海,若是在以往,出竅的寒星會將整個房間凍結成冰天雪地。
而自從劍柄頂端的那顆女神之淚在和壁畫產生了共鳴之後,寒星也和它的主人一樣可以自由地收放神劍的威力。
一如現在,鋒芒儘斂的寒星便如一盞燈光一般,映照著少女如雪的白衣,一劍生光。
“師姐,你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一定餓了吧。”
青崖坐在江凝的身邊,將手中的食物和清水遞給了她。
水手們的晚餐大多草草了事,故此青崖特意借用了一下廚房,煮了一些米粥,清炒了幾樣蔬菜,又將今日剛捕上來的海蝦去殼,海魚去刺之後煎了一下,簡單地調了些味道,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做好了簡單的晚餐。
柳白鹿的廚藝是青崖迄今為止見過最好的,在她的熏陶之下,青崖雖然不怎麼走進廚房,耳融目染之下卻也對廚藝略知一二。
築基期的修士若是在平日的確可以長時間不用以食物來補充能量,但江凝在海岸邊枯等一月有餘,期間也根本沒有以修煉恢複體力,身心俱疲的她早已饑腸轆轆,青崖若是不提起還好,可當香氣撲鼻的食物端在自己麵前的時候,青崖還是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咕嚕嚕”的聲音。
青崖很清楚地看見江凝白皙的臉蛋瞬間蹭地一下紅了起來,而且她一邊低著頭一邊悄悄地把身體轉了過去,隻留下一道曼妙的背影留給青崖。
“嗬嗬嗬,師姐,肚子餓是人之常情,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吃完飯就好了。
師尊曾經告訴我,我們修道之人也終究隻是人,隻要是人,就離不開一日三餐,正視我們作為人類的本性,方能超脫自我,以至逍遙之境,不是嗎?”
“怪不得你和彆人不一樣,都說柳師叔沒有教導過弟子,但你卻是我們這一代弟子當中最優秀的。”
江凝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嘴唇,一邊與青崖回話,一邊把青崖放在地上的餐盤移到了自己麵前,隻不過她依舊沒有轉過身來,端著碗筷背對著青崖,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從青崖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她精巧的側顏上下一動一動地咀嚼著,臉上的紅暈都還沒有散去,看來走得近的人總有她們的相似之處,江凝的身上,也有著如此可愛的一麵。
夜間的航船變得緩慢而平穩,除非是遇上風浪,否則不會有顛簸。青崖這般想著,正想起身的時候卻猛地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而江凝更是連手中的木碗都沒有端穩,一不留神便打翻在地。
一塊潔白中帶著些許焦褐色的魚腹滾落在昂貴的羊毛地毯上,江凝盯著打翻的碗,耷拉的眼神中似乎在說著“我的飯,我的飯……”,
還未等兩人回過神來,船艙又是一陣側翻顛簸,青崖立刻便反應過來應該是自己惹事體質又起作用了,這隊商船應該是遇上海上的風暴了。
“師姐,我出去看看,你的身體尚未恢複,在這裡等我回來。”
說罷,青崖一手喚起青冥,提著長劍便走出了船艙。
打開船艙的大門,海上的喧鬨聲便一股腦地衝進了青崖的耳朵裡,海風狂暴的呼嘯聲,冰雹般的雨點拍打在甲板上的墜落之聲,還有水手們收攏船帆,維持船艙重心,調轉航向的各種呼喊之聲。
青崖正向上前詢問,卻見一個遠遠高過桅杆的浪潮打來,結結實實地拍打在自己麵前的甲板上,一個結實的橡木桶就這樣被浪花拍碎。
“客人,你怎麼出來了,快回船艙中去,今晚這風暴有些邪門,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個季節不會遇上這樣大的風暴,船上的司南也失靈了,現在隻能堅持到風暴過去了,這麼一折騰,這一趟可算是白跑了。”
看見青崖出來,船長立刻來到青崖的身邊勸說他回到船艙中去,此時的船長和水手們一樣赤裸著身上,海上的風浪鍛煉出來的結實肌肉完全不似他的臉龐那般蒼老。
“主舵,三點鐘方向打半圈,副舵保持不變,所有人都抓緊身邊的一切東西,千萬不要被浪潮打下去了。”
船長沒有和青崖多做寒暄,現在的他是這隊商船之上所有人的主心骨,所有關節的運轉都需要他的指揮,所以很快的他便又回到了指揮室,對著傳聲的喇叭開始下達一道道指令。
但青崖卻意識到了這一場風暴恐怕不僅僅是一場天災那般簡單,在傾盆的暴雨中,青崖聞到了一絲腥氣,恐怕有什麼東西混在這場暴雨中盯上了這一隊商船。
“嘭”的一聲巨響,
商船的船尾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一般直讓整艘船都顫抖了幾下,幾名水手因為這劇烈的震動一時沒能抓穩船沿跌進了洶湧的海浪之中,連一個浪花都沒能泛起便失去了蹤影。
青崖跟隨著船長匆匆來到船尾,船長緊皺著眉頭,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航行到了大洋深處,即便是觸礁了也絕不會產生這般動靜,茫茫大海之上到底哪裡來的龐大之物。
哢嚓,一道閃電滑落,短暫地照亮著暴雨中的黑暗世界,青崖在船長的臉上看到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那是一艘遠遠高出這條商船幾丈之多的巨大航船,即便是船長跑船跑了這麼多年,也沒有見到過如此規模的船隻。
這艘船的樣子十分古老,船頭有一尊早已被海水腐蝕殆儘的雕像,隻能辨認出大概是一位女性神明的輪廓,而在最前方更有一根粗大的首斜杠,此時正死死地將青崖所乘坐的這艘商船捅了個洞穿。
“這……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幽靈船,飛翔的瑪麗賽萊號?”
船長用力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滴,希望眼前的景象隻不過是一場噩夢,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飛翔的瑪麗賽萊號,是縈繞在所有航路上,所有跑船之人心頭揮之不去的噩夢,所有人的海浪生涯,都是伴隨著飛翔的瑪麗賽萊號的傳說度過的。
瑪麗賽萊號的傳說最早出現在四百多年前,那時正是海上的新航路開辟的火熱時代,所有渴望財富的人都將希望寄托在了茫茫大海之上,他們變賣了所有的財產,揚起夢想的風帆,肆無忌憚地撲向了大海。
瑪麗賽萊號便是在這個時候建造完成,它是那個時代最大最結實的航船,它載著產自中原地區的無數瑰寶,計劃著橫穿你溺星海,環繞這個世界一周,收集世界上所有的財富。
那時候,獲得一張瑪麗賽萊號的船票,便意味著財富的大門為你打開。
瑪麗賽萊號肩負著探索新航路的使命和無數人的財富夢想出發了,它由中原的西海岸出發一路往西航行,想要發現除了已經的五大區域之外的新大陸。
但從出發的那一天開始,瑪麗賽萊號便消失在了世人的視線當中,世界上的任何一個港口都沒有瑪麗賽萊號停靠的消息。
時間久了,人們也就慢慢地把這件事忘了,畢竟沉沒在海底的商船不計其數,即便是最為龐大的瑪麗賽萊號,也越不過溺星海。
可直到五十年後,在北天地界外圍的一處不凍港,停靠在此處的航船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艘巨大的船隻闖進了不凍港,輕而易舉地碾碎了所有商船,所有的航員無一人幸免。
那一天,滾滾血流染紅了不凍港,而這隻是一個開始,從那天開始,世界上所有的海域都會莫名地出現一艘破舊的幽靈船,而遇到它的船隻則隻有沉入大海一個結局。
據海難的幸存者說,襲擊他們的船隻很像是沉沒了多年的瑪麗賽萊號,船上的所有人都變成了不死不滅的活屍,它們能夠輕易地擊穿甲板,隻要聞到生人的氣息便會瘋狂地撕咬,直至將所有人殺死,將航船擊沉。
對此,出海的人們不惜花重金請來了修真者護航,可當瑪麗賽萊號襲來之時,那些修真者的法寶兵器打在活屍的身上全然不起作用,他們也同樣葬身在了活屍的利爪跟尖牙之下。
瑪麗賽萊號頻繁出現的時間大概是在二百多年前,那時候所有的航線幾乎因此而荒廢,直到近百年這艘令人聞風喪膽的幽靈船再次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但關於它的傳說卻一直在所有海員之中口耳相傳。
當傳說中的幽靈船出現自己的麵前,即便是經驗再老道的海浪,也失去了方寸。
瑪麗賽萊號的船身以及甲板早已被海水腐蝕,一股刺鼻的黴味夾雜著海水混合著的血腥味撲麵而來,船首之上那一種腐爛的神像如同一張血盆大口一般凝視著下方的眾人,幾位年輕的水手隻是一個照麵便被那股腐爛之氣熏得暈了過去。
而在那根巨大的首斜杠的尾端此時正有一股墨綠色的液體順流而下,這似乎是某種信號一般,緊接著在瑪麗賽萊號的船艙之中響起了密密麻麻的骨骼折疊的聲音,似乎是沉睡的亡靈正在逐漸蘇醒。
“啪嗒,”一隻半腐朽的手掌扒在了瑪麗賽萊號的船沿之上,那隻手掌上血肉掉落,露出的大部分骨骼也早已被侵蝕得千瘡百孔,而不過眨眼的功夫,瑪麗賽萊號的甲板上已經沾滿了密密麻麻的半屍半骨的怪物。
“傳說是真的,瑪麗賽萊號上真的存在活屍……”
船長的身影帶著絕望的顫抖,這似乎就是他的遺言了。
隻是船長的這句話還未說完,他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愣在了原地。
暴雨下的黑夜之中驟然亮起了白晝之光,隻見一道如天瀑布般的劍光從船艙中激起,飛架南北,劍光所到之處雪飄人間,瑪麗賽萊號上的行屍走肉還未來得及暴起傷人便被完全冰封在厚厚的冰層之中。
頃刻之間,龐大的瑪麗賽萊號完全被冰霜所覆蓋,而那根巨大的首斜杠也在堅冰的擠壓之下被碾成了片片碎屑,連同這碎裂的冰霜一同墜入了大海之中。
而被冰封的瑪麗賽萊號也在茫茫大霧中逐漸遠去,直到消失在眾人的眼前,船員依舊沒能從眼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這……莫非二位便是仙人下凡,是偉大的海神派二位前來搭救我們的嗎?”
率先反應過來的船長對著青崖便是又跪又拜,但青崖卻早早地將他拉了起來,江凝不曾現身,自己也不願多事。
“船長,我們哪有那樣的本事,也許是你的誠心感動了海神,所以海神顯靈助你驅趕了幽靈船,依我看,你還是多多感謝海神才是。”
“哦,對對對,偉大的海神搭救了我們,此次返航之後,我定當奉上三牲六畜,焚香沐浴,齋戒三月……”
在甲板上頭如搗蒜的船長暫先不論,青崖轉身回到了船艙之內,幽靈船退去得太過順利,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師姐,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今晚我們不可大意。”
青崖坐在江凝的身前,向她說著心中的疑慮。
“不知師姐注意到了沒有,甲板上出現的那些活屍,沒有靈智,更沒有靈力,它們肉身的強度大致相當於一個築基初期的修士,若這艘幽靈船隻是這般的話,絕不會如同傳言中的那般可怕。”
“那是自然,那些怪物的行動一定是受到了其他人的控製,如果說這幾百年裡幕後黑手一直是同一人的話,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恐怕難以匹敵。”
江凝順著青崖的猜測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是一切當真如此的話,這一趟回家的航路,恐怕不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