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生死
息壤本是神物,並無正邪之分,失去了載體之後,息壤也再次沉寂了下來,青崖將它小心地放進了星域之中,因為現在,還有事情未了。
“青兒,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青崖輕輕地解開了花青兒環抱著自己的雙手,側過臉,對她溫柔地叮囑道。
“青崖,你的眼睛……”
“對不起青兒姐,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嚇到你了,請不要害怕,我永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現在的狀態無法維持太久,在這之前,我必須要算清這筆賬。”
青崖的語氣依舊是那般輕柔,可任誰都看得出來,現在的他正強忍著一股即將肆虐而出的戾氣。
原本青崖一位自己能夠控製住身體中亂竄的力量,至少能堅持到將射箭之人斬殺之後,但青崖似乎高估了自己身體的承受能力,還未走出一步,一道黑色的劍光便毫無方向地激射而出。
好在劍光飛向了曠野,沒有落向城區,也沒有傷到身後的花青兒。
自己已經控製不住身體內龐大的力量,在這樣下去,青崖的意識將會陷入短暫的停頓,自己的身體將會被本能所取代,無差彆地釋放體內暴虐的力量,直到力儘倒下為止,而這樣的狀態對於自己的身體,則會產生不可逆的損害。
在即將失去意識的邊緣,鍉針在青崖的腦海裡守住了最後一絲清明。
砰,
青崖的腳下炸開一聲音爆,瞬間踏空而出,向著皇宮急速飛去。
青崖繃緊了全身的肌肉,死死地守住了即將破體而出的戾氣,豆大的汗珠像雨點一般從他的額頭滑落,緊緊咬住的牙關也因充血而變成了粉紅色。
青崖似乎能感到自己的皮膚正在龜裂,沒有宣泄的出口,這股力量正在撕裂青崖的身體。
青崖對星域的了解還不到億萬分之一,星辰的力量太過強大,即便隻是其中一縷,也不是現在的他所能承受的。
但他又是星域的主人,當他極度渴求力量之時,星域是一定會回應他的,隻是他的身體太過孱弱,無法容納多餘的力量。
青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對一個人充滿如此濃烈的恨意,此時的他已經拋棄了一切雜念,隻為將暗殺之人斬於劍下,為此,他甘願付出一切代價。
霎時,傷處於正午的白日突然陷入了黑夜,沒有任何過度,雲層之後的太陽失去了全部的光熱,取而代之的,是一輪彎月掛在了東方的天空。
在青崖的視線裡,這一彎明月越來越大,那不是自然界中的月亮,而是一道凝聚在一起的月光,正灑在自己的身上。
搖光峰上,夏天的夜晚,月光穿過層層的竹葉,在青崖的窗前灑下斑駁的皎潔光輝,山巔的月色總比人間來得清冷,讓人不由得靜下心來,每一晚,青崖都是枕著月光入睡。
久違的月色籠罩這青崖,清寒的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龐,渾身的裂膚之痛在月光的浸潤下逐漸減弱,漸漸地,體內那股肆虐的戾氣也安靜了下來,最後重新流回到了星域之中。
龐大的力量潮水般褪去,青崖身上的雲團紋路也逐漸消失不見,他的雙眼再次恢複了黑白分明的色彩,青崖也從瘋魔的邊緣退了回來,天上的那一輪明月也落下了天幕。
月落之時,日光乍現,隻是這一次不再是升起的紅日,而是一道燦爛的光柱從高天之上降落了人間,就像是一道神雷劈下,準確地落在了皇宮之內。
片刻之後,日冕之光降落之處升起了龐大的蘑菇雲,好一會兒,青崖才聽到隆隆的爆炸聲響起。
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依舊能清晰地看到衝天的火光,半座皇宮都被滾滾濃煙所覆蓋了。
而在降下這道日光之後,天色再次亮了起來,人間再次恢複了光明,就像是經曆了一次天狗食日的自然之象一般,人們都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但青崖直到這可不是什麼天象,在最後的關頭,是師尊將自己從懸崖邊拉了回來,也是她降下了那道日光,那射出息壤之箭的人,隻怕已經灰飛煙滅了。
自己處於戰場上,也隻能判斷出黑箭飛來的方向是皇宮之內,但師尊遠在幾千裡之外,卻能精準地斬殺目標,隨著自身修為的不斷提高,青崖越是覺得柳白鹿的實力深不可測。
但無論如何,她都是自己的師尊,會將自己拉回正道,也會為自己出氣,這樣就夠了。
青崖小心翼翼地抱起凋零的花朵,用手指撥開覆蓋在她臉頰上的發絲,秋池雨蒼白的麵容上,唯一的顏色是她唇邊沾染著的點點血漬。
花青兒跪坐在青崖的身邊,拉著秋池雨的手臂,放在自己的懷中,掌心的血痕依舊在往外滲血,順著被凍僵的胳膊一直往下流,也將花青兒地衣裙染上成片的血跡,被花青兒滑落的淚滴所暈染,綻放出一朵朵血色的蓮花。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在下山的前夕,師尊給了自己一粒特殊的丹藥,那是她從玉衡峰主手裡贏回來的生死丹。
生死丹,奪天地之造化,逆陰陽之生死,哪怕是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也能將其拉回人間,並將身體的機能恢複如初。
生死丹並不在天下任何一張單方中,丹道一途也沒有對於如何煉製生死丹的記載,此等神藥,除了對煉丹師的境界有著苛刻的要求,更考驗的則是煉丹的原料。
能夠讓人起死回生的神藥,非世界的極點不可尋,世界最高的山峰將天上的星辰甩在了半山腰,即便是仙人境的修士也無法攀登,傳說在山巔有著一處時間的錯誤交點,通向過去未來中一處隨機的時間節點。
這是世界尚處於一片洪荒的顯生宙時期一次兩條時間線相互撞擊產生的亂流,那時候,時間相互交錯,空間相互碰撞,不同的世界經常重疊在一起,一片混亂。
後來天道誕生後將纏繞在一起的時間和重疊的空間撥亂反正,製定了新的秩序,世界才得以繼續發展下去,而這一出亂流卻在天道的疏忽下沒有被抹除,一直留了下來。
就在這時間的交點,生長著一種不斷變化著形狀與色彩的花,它有著能夠逆轉某一處特定的時間的力量,是世界上僅存的“後悔藥”。
隻是自從人類的文明誕生以來,它從來都屬於傳說,從未有過關於它確切的記錄,但人們對這一味後悔藥的追尋熱情卻從未泯滅。
於此類似,在比世界最深的海溝還要深的地方,在比最炎熱的火山還要熱的地方,在比最冷的雪域還要冷的地方,往往便會生長著蘊含天地的運行法則,能夠小範圍地顛覆法則的神藥。
昔年魔尊曾在九幽之下的魔愁澗中在機緣之下尋到幾株逆魔花,此花能夠洗去魔族身上的魔性,讓其脫胎換骨,徹底成為人類。
後來在神魔大戰中魔尊輸給了神將風瀾,這逆魔花也落到了風瀾手中,在後來又交予曆代玉衡峰住所掌管,直到百餘年前現任峰主孫思景成功將其中的治療功效提取出來,煉製成了丹藥。
這一批生死丹雖說不多但也不少,百年來的歲月裡也隻使用過三次,搖光峰上第一次接收弟子,玉衡峰主也非常樂意將此物贈與同門。
從星域中拿出生死丹,這一枚像是糖丸一般大小的丹藥帶著黑白交錯的陰陽魚紋路,正安靜地躺在青崖的手心裡。
在拿出丹藥的時刻,一陣苦澀中帶著清新的撲鼻要向直衝麵頰而來,隻是聞了一下,青崖便感到渾身頓時放鬆了下來。而且,就在這一小會兒的功夫,四方的靈氣便像是被漩渦吸引一般不停地朝這邊湧來,紛紛往丹藥中走去。
青崖將手中的生死丹放入秋池雨的口中,她原本白皙而晶瑩的牙齒此刻浸滿了鮮血,在她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依舊死死地咬著牙關。
現在,她臉頰的肌肉一直處於緊縮的狀態,青崖試了很多次都打不開她的牙關,但他也不敢太用力,他怕會傷害到她。
丹藥無法入口,每遲一點,秋池雨的危險便多一份。
“秋姐姐,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張開嘴把藥吃了,馬上就會好了。”
花青兒就像哄小孩一樣在秋池雨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哄著她,而青崖也不停地按摩著她的臉頰,幫助她臉部的肌肉放鬆下裡。
也不知是她聽到了花青兒的呼喚還是受到按摩的刺激,秋池雨緊閉的牙齒微微地張開了一道縫隙。
還未等青崖將丹藥放進口中,一大口鮮血便先從她的口腔中流淌而下,那是她一直壓製著未曾吐出的內臟之血。
青崖立刻將她的上半身扶了起來,以防血液倒灌流進鼻腔中,等到片刻之後血流乾淨了,青崖這才將生死丹放進了她的口中。
但失去意識的秋池雨無法自主將丹藥吞咽下去,即便是以清水服送也無濟於事。
“秋姐姐,乖乖地把藥咽下去。”
花青兒一邊輕輕地拍打著秋池雨的後背,一邊繼續哄著她。
青崖卻想起了之前秋池雨動用本源龍血陷入虛弱的時候,自己的血與她的身體融合的那一幕。
青冥的劍鋒在手腕上輕輕一擦,先是一道紅線出現,隨後一大股血流沿著傷口不斷湧出,順著手臂一直往下流淌。
青崖立刻將手腕放在了秋池雨的唇邊,不斷淌出的血液形成了一股細流,流進了秋池雨的口中。
而就在生死丹沾上青崖的血的一瞬間,丹藥便溶解在了血液當中,藥效也隨之激發了出來。
一團乳白色的光暈從秋池雨的喉嚨處一直向下,不斷擴散蔓延至全身,就像是一個朦朧的光繭一樣將她包裹在內。
不多時,秋池雨的胸口有了明顯的起伏,她的喉嚨也開始輕微地蠕動起來,能夠自主吞咽後,她對於血液的渴望也更多了。
青崖又在手腕上劃了一道豎著的口子,交錯的傷口中嫣紅的血液像是壺嘴中倒出的水,而青崖也將手腕貼在了秋池雨的嘴唇上,讓血液一滴不漏地流進她的口中。
生死丹的藥效與血的功效混合在一起激發出了超乎想象的效果,隨著藥力流遍身體,一層金色龍鱗逐漸覆蓋在秋池雨的耳後,鎖骨,手腕等位置,青崖看到過這樣的場景,那是她的身體正在自愈的征兆。
而她原本被凍成了醬紫色的胳膊也在藥力的衝刷下重新變得白皙光滑,被摧殘得不成樣的雙手也恢複如初,甚至於一枚被摧毀的紅珊瑚戒指也重新戴在了她左手的食指之上。
蒼白的臉色逐漸紅潤,青崖重新感受到了她的鼻尖下呼出的熱氣打在自己的手背上。她的身體,已經重新煥發出生機。
生死丹的藥效在青崖的血液激發下變得格外活躍,它遊走在秋池雨全身的經脈和血肉中,甚至還滲透到了她的意識當中。不斷修複並擴展她的經脈,溫養並淨化她的五臟六腑,洗練她的肉身,溫養她的靈魂。
秋池雨還沒有醒來,但青崖卻以及知道她已經無恙,因為青崖突然感受到她柔軟的舌尖正不斷舔舐著自己手腕上的傷口,龍涎讓自己的傷口緩緩愈合,也不知是肌肉複原時的觸感還是她的溫柔,青崖隻感覺自己的手腕上癢癢的。
上一次,她在自己的掌心吐了幾口唾沫,因為自己的誤會,青崖在言行之上有些冒犯,所以她把自己趕走了。而這一次,她將自己潛意識裡的溫柔全部留給了自己。
隨著那些金色的龍鱗再次隱入皮膚,秋池雨的傷勢也已經痊愈,她緊閉著的眼皮下雙目微微顫動,長長的睫毛撲打著她的下眼瞼。不多時,秋池雨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兩道金芒從她的眼底激射而出,一舉飛入高空衝向天外。而她的雙眼,也有豎瞳的龍眼逐漸恢複成正常的人眼。
重新恢複意識後,秋池雨有些遲鈍地看了看四周,依舊是陰沉的天空,熟悉的城牆,一左一右望著自己的,正是熟悉的麵孔。
“我們活下來了嗎,還是一起死了?這裡是哪,是長安,還是地府?那支箭去哪裡了?”
秋池雨呆呆地發問,她的氣息沉穩,嗓音依舊悅耳,看來之前的傷勢也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我們還活著,秋前輩,這裡是長安城的西城下,方才得以師尊相助,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射出那一箭的人,也已經灰飛煙滅。
青崖依舊很自然地將秋池雨靠在自己的懷裡,一時間忘記了放手。
“又是她,搖光神女,當年在她身邊之時,我便處處受到她的庇護。這些年我拚命地修煉,就是為了能夠追上她的腳步。
當我在長安城看到你後,便將對她的情緒都轉移到了你身上,也想向她當初保護我那樣保護你,可不曾想到頭來,還是她再次救下了我,看來我終生都無法望其項背了。”
秋池雨打了個哈欠,掙紮著從青崖的懷中站了起來,又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卻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鬆了許多。
從未有過如此輕盈的感覺,現在,秋池雨仿佛能夠精準地調動身體裡的任何一處最為微小的組織,哪怕是一滴血的流向。
升起奇異之感的秋池雨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後頸處,雖然依舊自己依舊處於六疊境界,但已經來到了七疊的門前,隻待有朝一日領悟七疊的真諦後,便可暢通無阻地臻至蒼龍七疊的最後一個境界。
萬龍嶺中曆代突破七疊者,無一不在六疊境界停留了極長的時間,少則一百餘年,多則近千年,可自己就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從六疊初期直接來到了六疊大圓滿,而她的修為境界,也從出竅期三重來到了出竅巔峰。
剛才在自己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很快,秋池雨便想到了唯一的答案,青崖喝花青兒出身天隕,而在天隕之內能有如此神奇功效的東西,隻有一樣。
“你剛才,是不是把生死丹喂給我了?”
秋池雨再次在青崖麵前蹲下,神情有些激動地拉住了他的雙手。
“嗯。”
青崖隻是平淡地點了點頭。
“你知不知道生死丹是何等珍貴的東西,這樣的丹藥,在世界上用一顆就少一顆,你為什麼就這樣用在我身上?
這樣的傷勢我又不會死,頂多睡個一百多年我就醒來了,你為什麼不留著它?帝曦不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日後你若遇到性命之危也好用它自救,你怎麼就這麼笨呢。”
秋池雨的語速有些快,看得出來,她已經完全沒有大礙了,青崖也放鬆了下來。
“你還笑得出來,你個敗家子……”
“秋前輩,大病初愈,還請多多休息才是。”
“你……”
青崖完全沒有聽進去剛才秋池雨在自己耳邊絮叨的話語,反而把她接下來想說的話也嗆了回去
“秋前輩,從我姐弟二人到長安以來,無論遇到什麼事,你都是擋在我們的麵前,這些時日以來的照顧,青崖銘記於心。方才,你更以性命相救,此番恩情,青崖永世不忘。
這枚生死丹,若一直放置不用,那它永遠和一塊石頭沒有區彆,現在,它將你重新喚醒,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我不想讓你沉睡上百年,我要你健健康康地陪在我的身邊。
秋前輩,往後可莫要再做如此冒險的舉動了,我會保護你的。”
青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訴了她自己的抉擇,他永遠都不會後悔將生死丹給秋池雨,他隻恨自己太過弱小,要讓身邊的人去冒這樣的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