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毛齊五辦公室內,氣氛有些沉悶。
幾個便衣彙報了情況,原本期望跟蹤張義能挖出一些線索,現在不說一無所獲,自己的一個兄弟還被抓進租界巡捕房了。
毛齊五一臉厭惡地瞪了幾人一眼,問:“他現在在哪裡?”
一個便衣連忙道:“監視的人剛才來電話,說張.他剛進入巴黎銀行。”
毛齊五提起點興趣,意猶未儘地等著這人說重點,但已經沒有下文了,不由生氣地問:“然後呢?”
另一名便衣趕緊幫腔:“害怕被發現,我們的人不敢近距離跟蹤”
“廢物。”毛齊五嘟囔了一句,憋火地吧唧了兩下嘴:“淨說些雞毛蒜皮的,屁用沒有。”
說著他抄起桌上的法租界報紙,揮手道:“出去,出去”
幾個便衣隻好灰頭土臉地撤了出去。
辦公室中隻剩下毛齊五,他瞥著報紙上“飛天大盜”的內容越看越氣。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了。”
這時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毛齊五抬手拿起:“喂?”
“齊五兄!”
聽到張義的聲音,毛齊五有些錯愕地站了起來,張義這個時候打電話來乾嘛?興師問罪還是故意挑釁?
但有些事情是不能擺在台麵上的,毛齊五無奈地撇了撇嘴,不動聲色:“雲義老弟啊,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嗎?”
“什麼?我現在過來?一會處座還有會議呢你說什麼?讓我到巴黎銀行來?”毛齊五不可置信地愣了好幾秒,連忙道:
“好的,老弟,辛苦了,我現在就過來。”
巴黎銀行貴賓室,見張義掛斷電話,猴子不解地問:“科長?”
他實在搞不懂,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為何要拱手相讓。
“給不給主動權在我們,但想靠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去謀取,就要問問我答不答應。”張義淡淡笑了笑,又補充道:“有時候好奇心不能太重,不該我們知道的不能知道。”
職場和官場一樣,除了眾所周知的顯規則,還有很多鮮為人知的潛規則,很多時候你知道的東西越多,尤其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麻煩就會像幽靈一樣盯上你。
如果被筆記本上的人知道你掌握了他們的秘密,或者如果你提前看了上麵的秘密,戴老板怎麼想?
“百官行述”是什麼?它記錄了官員的**,擁有它,就等於掌握了眾多官員的把柄,作用極大,小則可讓人逞其私欲、予取予奪,大則可能圖謀不軌、犯上作亂。
“雍正王朝”中老四不想得到他嗎?但他最終選擇了燒毀,因為燒毀利大於弊。
首先避免了百官的把柄落入其他皇子手中,防止他們興風作浪,同時也可以避免官員擔心把柄被握心生憂懼而鋌而走險,影響了朝局。
其次,解除了這些官員的擔憂,即便不能將他們拉入自己的陣營,至少不會讓他們站到對立麵.
顯然這是老四對局勢深刻洞察和判斷後,展現出的心機、謀略。
所以即便是戴老板的命令,但拿到鑰匙後,他反而更加冷靜、清醒,抱定主意,執行“三不”原則,不該插手的事絕不插手,或者即便不得不染指,也絕不深度介入。
毛齊五來的很快,從張義手中接過鑰匙,很快就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他提著公文包誌得意滿地走進貴賓廳,見張義翹著二郎腿抽煙,語帶羨慕道:“還是老弟你悠哉,我每天埋首文牘,需要隨時候著老板,一刻都不得清閒啊!”
張義調侃道:“得了,齊五兄,彆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每天在老板麵前晃,有了升官發財的機會自然優先考慮你,這可是終南捷徑,既想升官,又不想痛苦,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毛齊五心裡得意,嘴上還是抱怨道:“老弟啊,我是身不由己啊,還是伱們行動科刺激。”
頓了頓,他一拍公文包,投桃報李,笑道:“晚上我約了幾個老鄉朋友吃飯,一起吧?”
張義看了看腕表:“我就不去了,拿到了筆記本也算向老板交差了,工廠那邊機器到了,馬虎不得,我要隨時看著。”
聽張義說到偽幣工廠,毛齊五神色一凜:“這倒是行,那我先走了。”
張義笑嗬嗬地目送他離開,然後帶著猴子和錢小三也回去了。
回到特務處,毛齊五立刻鑽進了戴春風的辦公室。
“老板,東西拿到了。”他恭敬地將筆記本遞了過去。
戴春風拿到手裡,卻不急著翻看,問道:“張義給你的?”
毛齊五搖頭:“我親自從保險櫃拿出來的。”
戴春風滿意地笑笑,這才翻越起來,漸漸地,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
鄭重地合上筆記本,他思忖了一會,意味深長地看著毛齊五:“你馬上拍照留存一份,記住,這件事隻能你一個人知道。”
“是。”毛齊五點頭應下,戴春風繼續問:“材料準備好了嗎?”
毛齊五早有準備,從文件夾中拿出一疊紙遞了過去:“我讓人綁架了招待所會計的家人,他提供了真賬本,據此人供述,丁默村主持招待所這幾年,貪汙受賄最少在百萬以上。”
“證據確鑿嗎?”
“除了賬本,還有會計的供詞畫押。”
戴春風搖了搖頭:“供詞不好,招供就有逼供的嫌疑,要給老頭子看,最好是舉報信。”
隨即他又補充道:“對這個會計,一味的威逼利誘也不行,金元和大棒都上,恩威並重,必要的時候還要想點其他辦法,最好是為我所用,除了他寫舉報信,可以多聯係幾個人總之,快刀斬亂麻,不要拖成雞肋。”
“是,屬下疏忽,這就去辦。”
戴春風嗯了一聲,處理完了正事,臉上難得露出放鬆的神情,笑道:“最近你也辛苦了,這樣吧,晚上就彆加班了,我帶你好好放鬆放鬆。”
毛齊五有些尷尬,他自然知道放鬆是什麼意思,但他的婚事戴春風一直沒有同意,他可沒有心思去**,於是搖頭道:“雨農兄的關心我心領了,我這邊還有一堆公文要處理呢,還是下次吧。”
戴春風鼻孔哼了一聲,故作生氣:“你這個人兢兢業業,什麼都好,就是做人太死板太無趣了,這樣怎麼能讓女人喜歡呢?一個人不懂得享受放鬆,哪有充足的精力工作?”
聽到批評,知道他沒有真的生氣,但毛齊五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躬身道:“齊五時刻為黨國效力,一刻不敢放鬆。隻要一想到委員長和老板的厚愛,就有渾身使不完的勁。”
“哈哈哈哈!”戴春風扶著腰大笑幾聲,深深看著毛齊五,嗤笑道:“你這個人倒會拍馬屁,這話怎麼不在老頭子麵前說?”
毛齊五加入特務處的時間雖然短,但他做過老師,乾過秘書,和其他秘書比,不僅舊學根底深厚、思慮周詳、忠實可靠,而且為人低調,謙遜隨和,是個不可多得的幕僚,就是性格不夠豁達。
戴春風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也罷,你去準備材料吧。”
“是。”毛齊五點頭躬身退去。
正午,拿著毛齊準備的證據和舉報信,戴春風寫好呈文,冒著炎炎烈日趕往珞珈山常某人的臨時官邸。
常某人的住所在東湖旁邊,戴春風遠遠看到宋夫人坐在湖畔小亭喝茶納涼,連忙走了過去。
自長安事件後,戴春風在宋夫人心中的分量徒增,他在上海做闌尾炎、鼻瘤手術,不僅常某人多次派隨從探望,宋夫人更是親自前往醫院慰問,並對院方囑咐:“戴處長是隻知國家,不為自己的人,這次住院,必須讓他休息好,沒有我的許可,不得擅準出院。”
宋夫人本身比常某人更具親和力,戴老板在她麵前也覺得輕鬆自在,而且事情由宋轉達,往往比直接找常某人效果好。
“夫人好。”
宋夫人見他滿頭大汗,問:“大中午的,什麼事這麼急?”
戴春風卻不提丁默村貪汙之事,先從文件夾拿出筆記本,說道:“這件事情涉及到黨國高官、元老、軍隊,卑職不敢擅專,一切由校長和夫人做主。”
宋夫人翻了翻筆記本,也是臉色一變,“達令在睡覺,我去叫醒他,雨農你稍等。”
說著快步走了進去。
很快戴春風就被通傳了進去。
會客廳內,常某人一臉陰沉靠在沙發上,麵前放著水杯和筆記本,而宋夫人坐在另一側喝著咖啡。
“雨農來了?”常某人點了點頭,伸手按在筆記本上,問:“戴科長對這件事情怎麼看?”
戴春風沉默了幾秒,語氣冷峻:“這些人都是黨國的蛀蟲,該殺。”
常某人按著筆記本的手緊了緊,隨即又鬆開,歎氣道:“我雖是校長,可有些事情這些人不處理是說不過去,可處理的重了,要是他們投靠了日本人,那才是國家之不幸”
說著他喝了一口白開水,看向戴春風:“雨農,聽說你在讀史,應該知道官渡大戰,曹孟德和袁本初大戰,曹孟德手下都害怕失敗,暗中寫信給袁紹,後來曹操勝利後,怎麼處理這事的?將所有書信全部燒毀以安群臣之心.我的意思你理解嗎?”
“校長,學生明白!”
“是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還是真理解了?”
戴春風沉默了,張義能懂的道理他豈能不明白,先彙報筆記本的事,不過是拋磚引玉罷了。
常某人見他沉默,揮手讓他坐下,語重心長道:“雨農,做事不能隻盯著你特務處那一畝三分地,看問題要全麵,要從大局考慮你在讀史,我建議你多看看《曾文正公文集》,尤其是要多看看他的日記,重點是他讀《中庸》時寫的日記,很重要。”
“文正先生一生的功夫都化在‘執兩用中’上,任何事情都有兩個極端,走那個極端都會犯錯誤。唯有執兩端用中間,才能儘可能避免錯誤,最接近正確。”
戴春風並不不認可老頭子推崇的中庸之道,不過還是恭敬道:“是,校長的字諱就叫‘中正’,學生明白了。”
常某人欣慰地點了點頭,問:“還有什麼事嗎?”
戴春風連忙起身道:“還有一事,涉及到空軍。”
聽到涉及空軍,一直沉默的宋夫人也看了過來。
36年,她就是航空委員會秘書長,組建空軍時向外國采購飛機、聘請顧問都是一手操持。
37年春,在常某人授權她掌控空軍,宋立刻邀請了陳納德來到中國當空軍顧問,並組建了“飛虎隊”,有了美國人背書站台,宋夫人很快就掌控了空軍領導權,成了名義上的空軍司令。
戴春風立刻拿出兩份計劃書遞了過去,等他們看完,立刻說道:“隻要校長和夫人同意,特務處這邊馬上可以冒充日諜發送電報,誘敵深入。”
常某人還在猶豫,宋夫人卻是眼前一亮,立刻道:“達令?”
“好,這件事情叫交給夫人做主,雨農的特務處全力做好配合工作。”
“是。”戴春風立刻雙腳並攏,敬了一禮,見兩人不再說話,便緩緩退下。
走出幾步,他又返回來,麵露猶豫。
宋夫人心情正好,立刻問:“戴處長,還有什麼事情嗎?”
戴春風瞥著常某人的臉色,恭敬道:“學生奉校長之命照料紅黨張某人的起居,聽說他有些怨言剛開始屬下不解其意,直到收到這幾份舉報信,暗中讓人查了查,發現丁默村貪墨證據確鑿”
說著遞上舉報信和賬本。
“這個丁默村是什麼人?也太膽大包天了。”宋夫人看著舉報信,氣憤說道。
“砰”常某人將水杯重重放下,他對張某人極其看重,此人是他對付紅黨的關鍵棋子,想不到這個丁默村竟然狗膽包天,敢貪汙招待費用,本來就因為筆記本的事憋了一肚氣,此刻再也壓抑不住。
他勃然大怒,罵道:“娘希匹,知人知麵不知心,立夫舉薦了一個蛀蟲上來。”
拄著文明棍踱了幾步,常某人突然轉身看著戴春風:
“丁默村貪汙受賄,中飽私囊,必須嚴格查處即刻免去處長職務,將他管轄的特檢處也劃給軍統,至於張某人,先給他一個軍委會委員的身份,也交給你運用。”
戴春風聽到常這個決定,心中異常興奮,但他怕老頭子現在說的好好的,等自己走了,彆人再進讒言,萬一老頭子反悔,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有道是欲擒故縱,他立刻搖頭,斷然道:“報告校長,學生不能接受這個安排。”
“為什麼?”常某人驚愕地問。
戴春風:“學生當軍統的副局長已經有人說閒話了,現在再將張這樣的紅黨重要人物交給我看管,恐怕很多人會不服氣、反對.”
原來是這樣,常擺了擺手:“這是我的命令,你不必顧慮,誰有反對意見,讓他來找我現在是你有沒有決心將他運用好,隻要有決心,事情就可以做好。”
戴春風見老頭子果然中計,心裡得意不已,麵上卻絲毫不顯露,嚴肅道:“啟稟校長,隻要校長信任,學生就一定能做好。”
常點了點頭,轉身進了書房,很快,重新回到會客室,將一份寫好的手令交給他。
戴春風上前幾步,雙手接過手令,精神抖擻地說:“保證不辜負校長的信任。”
常某人看著他,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回到特務處,戴老板的得意不再掩飾,他狡黠地笑了笑,沒想到一套組合拳出去,連老頭子都中計了,迎著毛齊五期待的眼神,點頭道:
“成了!現在連紅黨中的權威人物都來幫助我們工作,我們打垮他們還有什麼問題?”
“姓張的出逃,不僅是對寶塔山的致命打擊,如果能利用他過去在紅黨的顯赫地位和聲望,對紅黨開展打進拉出的活動,哼,即便不能整垮他們,也可以分、裂他們。”
他越想越興奮,拍了拍毛齊五的肩膀道:“今晚彆加班了,我們一起請他吃飯,齊五啊齊五,晚上你便可以看到在紅黨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
戴老板要是知道對張出走之事,教員做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這樣輕描淡寫的評價,不知道還會不會對張寄予厚望?
當然了,有些事情從來都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武漢煙草總行占據一幢三層小樓,經理是一個四十左右戴眼鏡的男人。
張義出示證件,簡單寒暄了幾句,便讓猴子將從平賀源二身上扒來的衣服和一袋煙絲遞了過去。
經理拿過去放在鼻子下麵嗅了嗅,又皺著眉頭從煙袋中捏了一撮兒煙絲聞了聞,道:
“應該不是本地的煙草,具體是哪裡的,我找個行家來看看。”
他拿起電話撥了出去,很快辦公室走進來一個頭發斑白一瘸一拐的乾癟老頭。
老頭嘴上叼著煙鬥,吧唧吧唧抽著,看上起極為愜意。
聽到經理的吩咐,他麵無表情地瞥了張義幾人一眼,撚起煙絲嗅了嗅,然後磕了磕煙鬥,清理了殘渣,將煙絲壓到煙鬥中,點燃後吧唧吧唧吸幾口,很肯定地說:
“金黃煙絲,還帶有梅子酸味,應該是混合了其他煙草,有點像日本的無嘴罐子香煙,勁頭很衝,除了東北那些抽旱煙的老煙槍,很少有人抽這個煙。”
說著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經理訕訕一笑:“老廖這個人自從腿瘸了,脾氣就有點怪,不過他的鼻子確實很靈,哪種煙絲什麼味道,成色如何,什麼地方產的,他都如數家珍”
他解釋道:“金黃是本地香煙品牌,到處都有,不過現在武漢全國各地的人都有,大家還是喜歡抽老刀牌、三炮台、哈德門這些”
有本事的人自然有點脾氣,張義也不在意,問道:“無嘴罐子在什麼地方有賣的?”
經理搖頭道:“日本的香煙口味相對偏淡,常見的有神風牌、大陸牌、協和、若櫻等,無嘴罐子口感香醇濃鬱,但勁頭太大,抽太快可能有點頭暈.據說以前在日租界有賣的,不過租界被國府收回後,日本人都跑了,現在又到處抵製日貨,不說有沒有貨,就是有估計也很難買到。”
張義點了點頭,思路逐漸清晰起來,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這個平賀源二為了掩飾自己抽的是無嘴罐子,特意將本地煙草“金黃”的煙絲和無嘴罐子混合了起來。
那麼隻要找到售賣無嘴罐子的地方,就能找到平賀源二曾經的藏身點和活動區域,甚至是他背後的組織所在。
從人的行為習慣分析,每個人都有他的安全舒適區,喜歡在熟悉的環境活動,除了感到安全和放鬆外,知道周圍的情況和可能出現的狀況,可以減少不確定帶來的焦慮和恐懼。
其次,在熟悉的地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包括朋友、鄰居和熟人,不說獲取情報,和他們互動和聯係能帶來情感支持和歸屬感,能更好地潛伏。
再者,是出於習慣和便利性,長期在一個地方生活,就會形成固定的生活習慣和行為模式,例如那家飯店好吃,去哪裡可以買到什麼東西,那裡交通便捷.
還有就是認知成本底,熟悉的環境無需花費更多的精力去了解和適應
想通這點,張義立刻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