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王天林回家不久,陳明楚就找上門來。
見王天林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神色陰晴不定,他眉眼一閃,裝作意外的樣子,恭身問:
“區長不是去喝酒了嗎?這麼早就回來了?”
“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王天林猛地抬起頭,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冷冷地問。
陳明楚一愣,心知是自己泄露王天林行蹤的事被懷疑了,心裡惴惴不安,卻故作鎮定,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區長,您這話說的,我自然是您的人。”
答非所問!
王天林斜倪了他一眼,此一時彼一時,要是以前發現這廝有問題,他一定讓這家夥吃不了兜著走,但現在嘛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問:
“姓趙的這幾天在乾什麼?”
如果說王天林對戴春風是不解、失望、埋怨、怨恨,對趙理彪便是不屑、仇恨,甚至是恨之入骨。
他這段時間逗留上海,一是為了聯絡舊部,二便是準備伺機報複趙理彪。
“區長,自從陳籙被殺,日本憲兵和便衣便全城緝拿凶手,見到可疑分子就抓,還發出懸賞舉報,區裡同樣人心惶惶,趙理彪已經很久沒露麵了,現在區裡的工作都是區書記鄭修元在主持。”
說到這裡,陳明楚嗤笑一聲,說:
“我看他肯定是躲起來了,一是怕您報複,再者這是防著我呢。”
此時的上海灘,其實是一座在日本鐵蹄下的孤島,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繁華外表下,到處充斥著背叛、綁架和暗殺,街頭巷尾隨時都可能爆發槍戰。
而最令人提心吊膽的還不是蠻狠凶殘的日本特務,無法無天的日本浪人,也不是那些無法預料防備的流彈,而是你身邊的人。
家裡對你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傭人,很可能會是潛伏已久的日本特務。
那個時常幫你打醬油的鄰家小孩,很可能會因為一顆糖果成為揭發、舉報你的無知小孩。
上一秒和你談笑風生的摯友知己,下一秒得知了你的秘密很可能會舉報你、背叛你。
沒有人可以永遠信任,除了你自己。
趙理彪顯然早有防範,從得知王天林被76號釋放的那天,他就躲了起來。
尤其區本部還有一個親近王天林的陳明楚,他哪裡敢出來主持工作。
“這廝倒是溜得快。”王天林冷笑一聲,話鋒一轉,又問:
“區裡還有其他消息嗎?”
陳明楚飛快地想了想,說:
“鄭修元今天收到一份電報,然後就匆匆出去了。
具體內容不知,要不我去探探他的口風?說不定裡麵就有戴老板新的指示。”
軍統局的機密電報都是直接發給站長區長,不但“加密”,還必須親譯。
即便趙理彪不在,還有區書記鄭修元負責接收保管,陳明楚這個助理書記自然沒資格知曉內容。
“不必了。”王天林歎了口氣,幽幽地說:
“山城那邊的人已經來了。”
“誰啊?”
“張義。”
“行動處副處長張義?”
聽王天林說到這個名字,陳明楚一臉凝重,急切地問:
“區長,他都給您說.我的意思是您準備怎麼辦?”
王天林滿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說:
“還能怎麼辦?以不變應萬變。”
陳明楚揣摩著他這話的意味,眉眼閃爍,瞥見王天林望過來的目光,立刻表起了忠心:
“區長,您對屬下有知遇之恩,屬下感激不儘,我說過唯您馬首是瞻,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區長您說怎麼乾我就怎麼乾。”
陳明楚說的言辭懇切,王天林心底不由勇氣一股暖流,點了點頭,說:
“知道了,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陳明楚點頭,恭謹的應道:
“是,那我走了。”
從王天林家出來,天已經擦黑了,星星點點的光火亮著。
陳明楚走出一段距離,警惕地掃視了幾眼身後,沒發現跟蹤者,立刻鑽進了一個公用電話亭。
半個小時後,陳明楚出現在大西路67號。
這裡是李士君精挑細選為自己準備的寓所。
寓所西邊是日本漢奸謝蓧初的家。
此人是個唯利是圖的不法商人、經濟漢奸,他將中國商品低價賣給日本人,然後將日本的垃圾產品傾銷給中國人,從中謀取暴利,其中的大部分錢款成了日本人的軍費。
李士君相信這樣的鄰居肯定不會出賣他,而且此人有錢有勢,身邊保鏢和日本便衣眾多,可以作為一道防線拱衛他的安全。
大西路67號東側,又是美國駐上海的一所兵營,連日本人都不敢得罪他們,果黨勢力自然不敢貿然找他們麻煩。
這裡無形中又成了李士君的義務護衛。
而寓所的對麵,則是雲飛汽車行,兩者之間隔著一條馬路。
車行外是一道幾十米長的圍牆,隔絕了其他商戶。
所以從大西路67號向外窺視,外麵馬路上的情況一覽無餘,一旦有陌生麵孔靠近,立刻會被發現,安全無虞。
即便這樣,李士君每次出門還是很謹慎,他會同時派出幾輛汽車,大擺**陣,讓你摸不清他到底在哪輛車上。
謹慎如此,李士君自然不會讓陳明楚進入自己家,而是在門外的汽車上接頭。
聽完陳明楚彙報,李士君沉吟了半天,才開了口,像是在問陳明楚,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們到底談了什麼呢?”
“王天林說以不變應萬變,我猜張義一定帶來了戴老板的口信,王這邊估計在討價還價。”
“姓戴的能答應嗎?”李士君嗤笑一聲,說:
“看來王天林還沒死心啊。”
“不見棺材不掉淚唄。”陳明楚笑了笑,說:
“主任,我們是不是該采取行動了?”
“是該采取行動了,不過不是我們,而是你。”
“我?我能做什麼?”
陳明楚一臉意外,緊張道:“王天林估計已對我產生懷疑了,我要是亮明身份”
“沒讓你去說服他,看你緊張那樣。”李士君笑著擺擺手,說:
“我說過強扭的瓜不甜,想要讓姓王的心甘情願替我們賣命,就得讓他死心才是。”
“您的意思是?”
李士君詭異一笑,眼眸深深地望著他:
“電報。”
“電報?什麼意思?”
見陳明楚一臉不解,李士君暗罵這廝愚蠢,盯著他冷冷說道:
“你不是說區書記鄭修元今天收到一封電報嗎?”
“可那是加密電報,我沒看到,也沒有密碼本,根本不知道內容我要是去偷,萬一暴露身份”
“誰讓你去真偷電報了?”李士君瞪了他一眼,玩味地笑著說:
“你不知道電報內容,王天林就能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偽造一份電報,或者告訴他,你看到或是偷看到了電報上的內容。”
“這軍統對加密電報管理嚴格,以我的級彆根本接觸不到,我這麼說他會信嗎?”一時間,陳明楚腦子有些混亂。
“信不信在他,不在你。”
李士君冷冷看著他,語氣嚴肅:“張義既然來到了上海,肯定帶來了戴雨農的口信或是親筆書信…
王天林既然還在猶豫,我們正好利用這個時間差,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讓王相信他提出的條件被否決了,軍統已經發出了對他的製裁令。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擇?”
“原來是這樣。”陳明楚一臉欽佩,說道:
“王天林必然惱羞成怒,徹底對軍統死心,到時候會主動投入76號的懷抱。”
“人性如此罷了,和活著相比,身敗名裂什麼的重要嗎?”
李士君冷笑一聲,又問:“那個謀殺陳籙的劉戈青還沒有露頭嗎?”
“他應該還在香江。”
“那就讓他多活幾天。”李士君停頓了會兒,又問:
“你對張義這個人了解嗎?”
“不多.據說是總部新崛起的後起之秀。”
“後起之秀?”李士君嗤笑一聲:“那就讓他在上海折戟沉沙。”
“主任出馬,肯定手到擒來。”
“不可小覷大意,此人雖然年輕,卻奸詐狡猾,是個勁敵。”
李士君思忖著說:“你馬上回去,一是繼續盯著王天林的一舉一動,第二,你要想辦法查清趙理彪的藏匿之地。”
“是”陳明楚回答得有些艱難,他就是個內情,對跟蹤盯梢並不擅長,去哪裡找趙理彪的住所。
李士君見他為難的樣子,安慰道:
“放心,我會讓林之江配合你。”
“林之江”
陳明楚愣住了,林之江黃埔六期畢業,現在是上海區行動二組組長,比他資格老多了,他沒想到這廝也暗中投入了李士君的懷抱,心說隱藏的夠深的啊!
李士君得意一笑,拍了拍陳明楚的肩膀:
“好了,回去吧,一切按計劃進行,等瓦解了上海的軍統組織,你便可以到特工總部走馬上任了,陳處長。”
“多謝主任。”陳明楚一臉欣喜道。
下了車,看著李士君的轎車返回寓所,陳明楚一個人走在路上,剛才的欣喜早就蕩然不存,臉上掛滿了愁容。
從踏上間諜這條路,從和李士君勾結上的那一刻起,名聲、忠誠什麼的他早就不在乎了,他知道他回不去了,可一旦他公然做了落水漢奸,軍統會放過他在長沙的家人嗎?
法租界,臨時寓所。
張義已經坐在桌前,測試了一下電台的信號,給山城發了第一份密電。
摘下耳機,他看著持槍站在窗口警戒的猴子和錢小三說:
“我們三個大男人住在一起,時間長了必然會引起懷疑,明天想辦法再租幾套房子,身份證件什麼的也要多備幾套。”
猴子憂心說:“自上海淪陷,法租界湧進來幾十萬難民,物價飛漲不說,房子更是一屋難求,我明天找牙人問問。”
張義點了點頭,說話間,電台再次響了起來。
張義立刻戴上耳機,將電文抄錄下來,然後掏出隨身攜帶的密碼本譯電。
“處座,戴老板怎麼說?”
“局座來電,王天林如果不願意回軍統,便讓他趁機打入76號做死諜,繼續為軍統效力,隻要不出賣其他人,保留他在軍統的一切軍銜待遇,具體計劃明天王魯翹會帶書信過來。”
“戴老板這是還未對王天林死心啊!”錢小三感歎道。
張義心說何嘗是對王天林,對陳恭樹還不是一樣。
河內刺汪失敗,汪受此一驚,立刻加快了和日方聯係組建偽政權的步伐。
日本政府在接到駐河內領事館的報告後,召開了所謂的五相會議,再次指派參謀本部中國課課長影佐禎昭赴河內護送汪填海一行人去上海。
他們乘坐的是“北光丸”號貨輪,不僅帶著特務、軍醫、憲兵,還有軍艦護衛,這對在武漢會戰中海軍全軍覆滅的果黨來說,根本沒有力量攔截。
有了此事,戴春風知道再想在河內動手已無可能,立刻下令讓陳恭樹等人返回。
其他參與行動的人該製裁的製裁,該處罰的處罰,唯有對陳恭樹,戴春風再次采取了冷處理,任命他為局本部二處代理副處長。
二處是黨政情報處,是內情機構,哪裡需要他這個原本的高級外勤乾部,不過是因人而設的閒職,自然是讓他坐坐冷板凳。
與此同時,戴春風又任命毛齊五的堂弟毛千裡為軍統上海區“總督察”,又將他的警衛員、參與過河內行動的王魯翹派遣到上海,協助毛千裡工作,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繼續追殺汪填海。
“王天林會答應嗎?萬一此人惱羞成怒,轉身投向了76號,那我們?”猴子眉頭緊鎖。
張義凝神思索了片刻說:
“隻能見招拆招了,如果他真的鐵了心做漢奸,軍法家規都饒不了他。”
說完這話,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現在到天亮還有六個小時,我們抓緊時間吃點東西,然後休息,天亮各行其是,晚上輪流守夜,我第一個。”
猴子和錢小三這才感覺到身體的疲憊,來到上海的這幾個小時,他們的神經一直緊繃著,不敢有絲毫懈怠,聽張義這麼一說,才覺得肚子餓的要命。
但現在不便出門,隻能草草吃點乾糧休息。
張義簡單吃了點東西,然後扯過一把椅子坐在窗後,閉上眼睛開始接收今天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