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主任。”一個少尉軍官精神抖擻地搶在前來迎接的湖南站站長吳庚恕前麵敬了一禮。戴春風一眼認出此人是臨澧培訓班的學生史煥節,是他親自挑選提前畢業的學生之一。這幾十人戴春風特彆喜愛,全部被安排在了甲室、人事處以及軍統局各處、室、組等內情單位重要崗位上。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拍著他的肩膀問:“工作還順利吧?”史煥節恭敬道:“謝主任關心,同學們都到了重要崗位上,工作很順利。”一旁的湖南站站長吳庚恕輕哼了一聲,戴老板大肆提拔重用年輕人,自然引起軍統老資格特務們的不滿,嘴上不敢說什麼,但私下牢騷不斷。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憑什麼這些毛頭小子一來就占了重要崗位。尤其是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子,不通人情世故,自持隻要得到主任的信任,什麼人都不放在眼中,態度驕橫,對老特務沒有禮貌,更讓大家反感。老特務反感他們,這些人同樣看不慣私生活腐化、暮氣沉沉的老家夥們,以同學關係結成團體,和老特務們暗中對抗。這些人在任何場合都要表現自己是戴老板的學生,不管口頭上還是報告上,一律稱戴老板為“主任”以示自己和那些稱呼“戴先生”的特務不同。大家私下感歎軍統局很快就變成“非澧勿視,非澧勿用”的天下了。史煥節問候完戴春風,又熱情對張義敬禮,說:“張老師。”一聽這個稱呼張義隻覺頭大。工作時間稱職務這是常識。在軍統關係好的以字號稱兄道弟,不熟的稱職務或者同誌。但臨澧培訓班的年輕人卻是相互標榜,互稱同學以示親密,對以往的教官、隊長也不稱呼職務,而是以“老師”稱之,一是為了親近,二是為了拉攏關係,但這樣拉幫結派,卻是犯戴老板的忌諱。“我去臨澧培訓本隻是以特派員的身份,沒做過你們教官,不用這麼客氣。”張義餘光瞥著戴春風,淡淡回了一句,就招呼起吳庚恕。吳庚恕一肚子火氣,但見老板滿麵春風,不好掃興,等史煥節表完忠心,才走上來說:“戴先生,住處都安排好了。”“嗯。”戴春風點了點頭,握手後看著吳庚恕,皺眉問:“庚恕,城內亂哄哄的,什麼情況?”吳庚恕一臉無奈,歎氣道:“自昨天起,城內突然流言四起,說‘日軍已出現在長沙外12公裡處’、‘日軍今夜即將入城’,搞得人心惶惶達官貴人和百姓紛紛外逃,城內都亂套了。”“胡說八道!”戴春風怒道:“日軍才攻陷武漢,自己的外圍都沒有鞏固,哪來的精力進攻長沙?距長沙最近的日軍也有120公裡,再者,長沙周邊駐紮有重兵,第九戰區司令長官和陳土木都在,委座也在調集軍隊加強長沙防線,日軍想要突破並非易事。小鬼子還沒來,自己先亂了陣腳,怎麼搞的?你們就沒有查嗎?”吳庚恕拘謹道:“我也覺得情報不實,當前的工作應該先做好疏散民眾和物資轉移,但政府張主席已經開始準備實施反資敵大破壞,消息不知怎麼泄露了,城內更亂”張義心神凜然:“局座,自武漢會戰失利後,武漢的機關、工廠以及大批難民、傷兵全部湧入了長沙,加上之前作為上海、金陵會戰的大後方,長沙積累了大量軍用物資、人口,如果不事先做好準備工作,疏散人口、轉移物資,而毫無預兆的焚城,後果不堪想象。”**甚於天災,焦土抗戰的政策是為了遲滯日軍,但日本人還沒來,民眾、物資都沒有撤離,就著急忙慌地放火,到底是抗戰呢還是戕害自己人?但亂世人命如草芥,老百姓的命還是命嗎?戴春風何嘗不知道,不說其他,軍統局就在長沙存了大量的物資和武器彈藥,但他和張主席素無交往,沒有資格對彆人指手畫腳不說,貿然去乾涉彆人的對策不說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還會被彆人恨上。果黨上層向來缺少統籌、合作思維,各個部門之間除非私人關係密切,否則都是各行其是,甚至互為製肘,誰管他人對錯成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戴春風陰沉著臉,沉默了一會,說:“先進城,待我向委座彙報過後再說。”“是。”大家領命都向著汽車走去,這時天空突然響起轟鳴聲。大家抬頭去看,就見兩架日軍轟炸機從遠處呼嘯而來,似乎在偵查軍情。“快散開,隱蔽起來。”此處空曠,根本沒有防空洞、掩體,貿然駕駛汽車隻會吸引轟炸機的注意。但日機來的比大家想象的還要快,眾人才剛散開,轟炸機在天空盤旋一周後,突然向下俯衝,在低空開始掃射和投彈。發動機轟鳴聲震耳欲聾,機翼下的機槍噴射出火舌,子彈如同雨點般傾瀉而下。“噠噠噠噠噠”伴隨著尖銳的呼嘯聲,整個地麵瞬間塵土飛揚,硝煙彌漫。緊接著,飛機投下一顆顆沉重的炸彈,隨著爆炸聲響起,到處火光衝天。“主任。”轟隆,一枚炸彈在戴春風汽車不遠處爆炸,汽車頃刻間被掀飛出去,戴老板老當益壯,迅速臥倒就地一滾,閃躲開來。與此同時,隻聽史煥節大喊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飛奔過去將戴老板壓在身下,用身體做屏障替他掩護。就在這時,又一枚炸彈在兩人不遠處爆炸,巨大的衝擊波裹挾著塵土直接將兩人掩埋。“主任。”“戴先生。”“局座。”日機呼嘯遠處,大家連忙奔跑過去,費了半天才將史煥節和戴春風從塵土中扒出來。“主任,您受傷了?”史煥節翻起來見戴春風灰頭土麵,身上血跡斑斑,顫抖著問。“戴先生?”戴老板呆了片刻,搖了搖頭總算恢複過來,拍著身上的土,看著史煥節說:“我沒事,是你受傷了吧?”“我沒事。”史煥節見老板沒事,咧嘴笑著想要站起來,突然發現雙腿不聽使喚了,不由愣住了。大家連忙幫他拍去身上的塵土,替他檢查傷口,隻見史煥節雙腿除了三處槍傷外,右腿大腿處還嵌有兩枚彈片,鮮血汩汩地往外流。“彆動。”戴老板一邊嗬止史煥節掙紮,一邊掏出手絹替他包紮傷口。“吳站長,馬上送就近的醫院。”“是。”吳庚恕點頭,又有些憂心忡忡地說:“老板,就近的醫院隻能止血,手術困怕.煥節受傷嚴重,恐怕要截肢。”“截肢就截肢,保命要緊。”史煥節滿頭大汗,聽說要截肢,瞬間不乾了,掙紮道:“不能截肢,無我右腿,既無我生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戴春風沉聲道:“到了醫院一定要遵從醫囑,保命要緊。”但史煥節依然咬牙搖頭:“死也不能截肢!”“你不用擔心前途。”見史煥節如此堅決,戴春風苦口婆心勸道:“軍統局的工作很多,即便沒有腿也可以工作,你一生的事業,我負責安排。”這便是承諾了,有今日救命之恩,史煥節不說榮華富貴,至少衣食無憂。但不管彆人怎麼勸說,史煥節一口咬定腿在生命在,戴春風無可奈何,隻好先讓吳站長送他去醫院。隨後幾人進入長沙城,剛經曆了轟炸,城內一片狼藉,斷壁殘垣中老百姓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撞,到處都是哭喊聲、哀嚎聲,慘不忍睹。張義再次想起一句話,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這次轟炸事先為什麼沒有預警?”戴春風皺著眉頭,又道:“還有,城內謠言四起,定有奸邪敵奸作祟,行動處要好好查查。”“是。”張義點頭領命。長沙城西南的一處繁華區,是果黨達官貴人的居住區。因為住著軍委會參謀總長兼軍訓部長白某人、果黨航空委員會主任錢主任、HUN省張主席的家屬,現在又住進了赫赫有名的汪副總裁,當地人將其稱為“四大家族。”除了這四家的家屬外,附近住的都是他們的衛士、副官、汽車司機、廚師、夥夫、男女傭人以及來往的賓客,一時充斥於小街巷尾。為了做好“四大家族”的生活服務,巷子旁邊又開了茶樓、小食店、商店等幾十家,旁邊還有一個加強連的軍隊保衛安全。剛過正午十分,一輛黃包車駛進巷子,從上麵下來一個打扮時髦的富家小姐。她一身錦袍戴著墨鏡,渾身上下散發著胭脂香氣,臉上嬌嫩得仿佛嫩豆腐吹彈可破,踩著高跟鞋徑直走向汪副總裁的家。望著門口持槍的衛兵,她淡定地點了一根煙,腳步絲毫不停。“小姐,止步。”“我是夫人的身邊人,讓開。”女人一口流利的粵語,繃著臉輕輕彈著煙灰,撥開衛兵伸出的手,從容地走了進去。望著院內古色古色的布置,她嘴角翹起一絲鬼魅的笑意。女人叫沈碧玉,震旦大學學生,後入軍統鬆江培訓班,畢業後進入忠義救**。在上海活動期間被特高課抓捕,熬不過酷刑,於是叛變做了女漢奸,此刻她是特高課的女特工,代號阿香。幾天前,特高課介紹她認識了日本關東軍參謀部第二課負責人影佐禎昭。此回她便是奉命前來策反汪填海。聽說是自家夫人派來的隨從,汪填海滿腹疑惑,太太確實在廣州,但事先沒有電報通知,怎麼就派隨從來了。他讓傭人將人帶進來,隔著屏風召見。“夫人讓你來做什麼?”沈碧玉來之前早就背熟了汪填海的所有資料,知道此人早年做過刺客,也被刺客刺殺過,所以警惕性很高,絲毫不以為意,瞥了一眼警惕盯著她的衛兵,答非所問,自顧自地說道:“平生慕慷慨,養氣殊末學。哀樂過激烈,精氣潛催劑。”躲在屏風後麵窺視的汪填海一聽這話,大驚失色,厲聲道:“住口。”說著連忙讓衛兵和傭人下去,將沈碧玉迎進去。“你到底是什麼人?”汪填海滿臉陰沉,對方吟出的這四句詩正是他本人所做。當年他暗中策劃刺殺清廷的攝政王載灃,失敗被捕被判處終身監禁。在獄長決心以死報國,於是賦詩“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這首詩傳出去後,一時為人傳頌,汪某人聲名大漲。但後來受肅親王善耆的軟化,內心鬆動,差點投降,寫的一些詩意境早就不複往日慷慨。沈碧玉嘴裡說出的這首便是,牽涉他那段不光彩的往事。他本以為滿清覆滅,隨著那批遺老遺少死去,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但此女如何得知?一旦這段不光彩的經曆曝光出去,雖不會讓他苦心建立的“革命者”形象渾然倒塌,但彆人人會怎麼看他?那些競爭對手必然會捕風捉影,對他大打出手。“我是誰不重要,我隻是個傳話的罷了。”汪填海眉眼閃爍:“替誰傳話?”沈碧玉說道:“影佐課長讓我問你,上次你派高司長在東京說過的那些話還算數嗎?如果算數,就請汪總裁親自到上海一趟,影佐課長現在就在上海。”之前,低調俱樂部的成員,外交部亞洲司高司長以去香江搜集日本情報的借口秘密去了日本,先後會見了影佐禎昭等人,日方提出由汪填海出馬和談才行。汪填海還在猶豫,卻不想日本人已派人找上門了。“不行。”汪填海一口拒絕,上海現在是日本人的地盤,此刻他去,就等於明著告訴大家他想要做漢奸。話剛出口,他又覺得拒絕的太果斷了,沉吟道:“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較,容我想想。”沈碧玉冷笑一聲:“我可以等,但日本人能等嗎?汪先生就不怕您早年做過的那些不堪之事泄露出去?”“你們想乾什麼?”汪填海瞬間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