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紅黨辦事處籌備處。黎明時分的天空一片黑暗,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遠處烏雲壓頂,沉悶地響著雷聲。茶公拿著一份剛收到的電報心事重重:“從各方麵彙聚的情報看,項廷元確已叛徒,上級雖然采取了緊急措施,但這個人掌握的情況太多了,問題很棘手。”負責情報工作的科長劉啟天一臉嚴峻,接過電文看了幾眼,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首先鄂西北的黨組織首當其衝,遭到了毀滅性打擊。川軍中,任45軍副軍長兼127師師長的陳某因為秘密支持紅黨活動,被解除軍職,部隊中的紅黨成員全部被驅離。第二集團軍(西北軍)中的黨組織也遭到破獲,隱藏身份擔任團長職務的杜某被扣押。77軍179師師長因為多次接觸紅黨,直接被押往山城軟禁。原東北軍中大批紅黨被迫轉移,統戰工作陷入停頓“這個叛徒。”劉啟天怒氣衝衝道:“要不要我去一趟第五戰區?”“大局為重,現在還不是和他算這筆賬的時候。”茶公搖了搖頭,沉思著問:“到底是誰發的那份電報呢?”劉啟天也陷入沉思,是啊,誰發的電報呢?但不管是誰,想來一定是同誌同道之人。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杜成友被捕後,嚴刑逼問,猶自一口咬定自己和電報沒有關係,畢竟是結拜兄弟推薦的人,戴春風直接讓人將他解送回去。10月24日,日軍攻克黃坡,城內的所有爆破點已經準備妥當,張義正帶人做最後的巡視,沒想到遇到了同樣巡視的戴春風。“局座,您不是去長沙了嗎?”戴春風一臉陰沉,他原本是要去長沙接見項廷元的,但突然出了“明碼通電”這檔子事,一時間焦頭爛額,生生改變了行程。他沒有直接回答張義的問題,看著車站內外拖家帶口哭天嗆地的逃難人群,還有幾個大鼻子外國記者在拍照,眉頭緊蹙:“你說的對,車站、碼頭等交通要道一定要做好疏散工作,這些外國人不去拍日寇的暴行,跑這裡來拍難民、乞丐、妓女,明擺著給政府難堪。”“這些外國記者是個大麻煩要不我去沒收了他們的膠卷?”“他們喜歡拍就拍,不然捅到委座哪裡,又是一樁破事。”戴春風思忖著,道:“等下通知各個爆破小組的負責人,再一起開個會。”一聽還要開會,一直沉默不語的稽查處局長趙世瑞臉色一垮,急切道:“戴先生,槍炮聲越來越近,日本人馬上就進城了,您還是坐我的車先撤吧,這邊的事交給我們去辦。”戴老板豈能不懂他什麼心思,冷哼一聲道:“委座和夫人還沒有走,你讓我現在離開?我看你是想先支開我,自己好溜走吧?”趙世瑞被戳穿心思,卻沒有絲毫的慌張,他心說委座有專機,我們有什麼?一旦日軍強占漢水,截斷交通,到時候進退無路,他可不想死。“我自然願意和戴先生同進退,但我們總要把後路安排好吧?”“行了,你要走就和警備司令部的人一起撤,汽車不行就找航空委員會,看他們還有沒有空位。”戴春風懶得再和他計較,一臉不悅地擺擺手。事關生死,趙世瑞沒有絲毫扭捏,假惺惺道:“那我將我的汽車留給您,美國牌,性能好,已經加滿油了。”戴春風不置可否。趙世瑞悻悻一笑,著急忙慌地跑了。戴老板譏諷地笑笑,隨即安排賈副官帶機要人員先走,隻留下警衛隊長王魯翹和總務科長郭彬,交通工具便是趙世瑞留下的轎車。但不過一個小時,趙世瑞又灰頭土麵地跑回來了,身邊跟著一名隨從,拖著大包小包。張義等人一臉意外,總務科長郭彬問:“你不是走了嗎?”“我回來開我的車。”“什麼?”郭彬目瞪口呆:“汽車是你主動留下的,現在又要開走,這算怎麼回事?”趙世瑞自然不會說他跑去機場根本沒有他的位置,生死關頭,那些部長、次長家的傭人都比他金貴,他這個處長根本不夠看,沉著臉說道:“我撤退也需要汽車啊。”孰輕孰重,郭科長還是分的清的,他冷笑道:“船到江心才補漏,早乾嘛去了?汽車你不能動,不然我們怎麼辦?”“那本就是我的汽車。”眾人無語,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這廝出爾反爾,在如此緊要關頭來個釜底抽薪,置戴老板於何地?莫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大家望向一臉陰沉的戴春風,心說按照戴雨農的脾氣,這個時候應該要動手了吧?哪想戴老板的反應很平淡,他深深看了一眼趙世瑞,一臉嘲諷:“他說得對,汽車原本就是他的,讓他開走。”“老板!”郭彬急得滿頭大汗,但見戴老板不表態,隻好怒氣衝衝地將車鑰匙扔了過去。趙世瑞也不說話,鑽進汽車一溜煙跑了。“現在怎麼辦?”郭彬急得團團轉,忙問張義:“張副處長,你們有幾輛汽車?”“有一輛,到時候讓老板坐吧。”張義瞥了一眼優哉遊哉的戴春風,心說狡兔三窟,戴春風說不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一輛也不夠啊。”皇上不急太監急,郭彬連忙請示:“要不我去找武漢潛伏組再借一輛車?”戴春風用手絹擦著鼻子,淡定地說道:“沒車就出不去了?我當年跑單幫的時候,化妝成小販,進出各處,可謂如魚得水。”郭彬心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都什麼時候了,老板你還吹牛逼呢,急道:“總不能都化妝成小販吧?”“急什麼?小鬼子還沒有進城呢!”戴老板雲淡風輕。“我還是去找車吧。”“回來。”戴老板喊住他,說道:“你去找汽修廠的陳老板,就說馬行健讓你來的。”馬行健自然是戴老板的化名。聽著這個名字,張義暗叫不妙,不是他信奉鬼神封建迷信,實在是戴老板撞死岱山這個傳說太深入人心了。戴老板因為占卜先生說他命中缺水,才將名字改成了“笠“,字號改成“雨農”,結果最後專機失事,撞到了岱山,暴屍“困雨溝”,據說他那個時候用的化名是“高崇嶽”,而不是以往那些“江漢清”、“塗清波”、“沈沛霖”等洪水滔滔的字號。更詭異的是,自戴老板以下,共13人,全部死亡。戴老板一生中極其忌諱的事和數,竟一連串地湊到了一塊兒:13時13分13個人於濃霧,雨中葬身岱山,山下還有一座“戴家廟”.張義不禁打了個寒顫,即便再不相信命運的人,對於這種冥冥之中的巧合,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心說這回戴春風用的是馬行健的化名,同樣和雨水沒有絲毫關係,和他一起撤退,該不會遭遇不測吧?“怎麼了?怕了?”見張義沉默不語,戴老板看著他問。“軍令如山,張某不惜性命。”張義鏗鏘回答道,隨即沉吟說:“局座,您馬行健這個化名用了很久了,不利於保密和安全,要不換一個?”“有道理。”戴春風點頭,他自江湖算命先生推算他命中缺水忌土後,一直篤信不移,想了想道:“那就用塗清波吧。”“這個名字好。”張義見戴老板從善如流,不由鬆了口氣。晚上剛過十二點,接到委座已經撤離的消息,爆破正式開始。隨著一陣陣震天欲聾的爆炸聲,整個武漢三鎮天崩地陷,兵臨城下的日軍,也被這不斷的爆炸聲搞得不敢貿然進城。完成爆破任務後,所有人撤退到了法租界,這邊同樣秩序大亂,租界當局直接切斷了和華界的所有通道,派安南士兵看守,禁止任何人通行。這下大家全都被困在了法租界,上天無路,下地無門。郭彬道:“汽修廠的陳老板給我們找了一輛汽艇,就停在江邊,可現在法租界戒嚴,我們怎麼出去?”張義想到沈西山早前在上海冒充救火隊員偵查情報的經曆,靈機一動道:“我們可以放把火,讓陳老板他們穿上救火隊的衣服,冒充消防員進租界將我們接出去。”大家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立刻分頭行動。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撤出法租界,登上汽艇,向著長沙方向劃去。戴老板得意洋洋道:“我就是嘛,天無絕人之路,這點小挫折算什麼.”話音剛落,一陣低沉的轟鳴聲瞬間響起。眾人心神一緊,抬眼望去,隻見一架日軍水上飛機從遠處的黑暗中逐漸顯現。水上飛機即能在水麵上起飛、降落和停泊的飛機。民用領域,主要用於海上救援、森林滅火,海洋監察、短途運輸等,軍事方麵,可執行偵查、淪落、反潛等使命。它的優點在於不需要專門的陸地機場,就可以在廣闊的水域上靈活起降,當然比起飛機,它的飛行速度相對較慢。但它再慢,也比汽艇快多了。眾人心說戴老板真是烏鴉嘴,連忙駕駛汽艇向江邊的蘆葦蕩潛去。令人窒息的氣氛中,飛機的探照燈如同利劍一樣刺破黑暗,在水麵上掃來掃去,隨即“噠噠噠噠”機關槍的子彈如同暴雨掃射而過。隻一瞬間,陳老板帶來的兩個充當水手的夥計就被打成了篩子。“快,用手劃。”夜色中,沒人敢大聲說話,俯身催動汽艇向蘆葦蕩駛去。“呼呼呼呼”飛機的螺旋槳攪動著水花,掀起一陣狂風,吹得蘆葦沙沙作響,眾人藏身在草叢中,緊握手槍,雙眼緊盯著飛機的動向,神經緊繃,大氣都不敢喘。索性,日機隻是常規偵查,一通掃射之後就呼嘯離去。“改道吧,我們不走漢水,沿內河向沔陽繞道過去。”遭遇了日機,死了兩人,戴春風也不敢再冒險,立刻下令繞道。還好,這一路順風順水,快到黎明時分終於到了長沙郊外。“終於可以鬆口氣了。”總務科長郭彬打開皮囊灌了幾口水,心有餘悸地說道。戴老板嗤笑道:“乾特工的除了有膽量還要能吃苦敢玩命,你這樣子怎麼行?”郭彬抹著額頭的汗水,訕訕道:“我這不是乾總務的嘛!”雖然已靠近長沙,但張義不敢有絲毫大意,君子慎始,有始有終,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刻因為疏忽而出什麼岔子。“行了,都放鬆,現在到我們的地盤了。”戴春風見張義一副如臨大敵的摸樣,輕笑幾聲,讓郭彬給長沙軍統辦事處發報派車來接。然而,郭彬才打開電台,照著手電筒擬定電文,岸邊就響起幾聲肆無忌憚的大笑。嘈雜的喧囂聲打破黎明的寂靜,讓眾人再次心頭一緊。下一刻,就見一群身形彪悍蒙著麵容的土匪出現在眼前,他們手持各種武器,有的揮舞著長刀,有的端著老舊的火槍,嘴裡罵罵咧咧的。土匪大致有兩類,一種是欺侮百姓、燒殺搶掠為惡一方大奸大惡之輩,一種是殺富濟貧的土匪,隻搶劫地主老財,不對窮苦百姓出手。但顯然張義他們遇到的是第一種,隻見為首一個滿臉橫肉、目光凶狠的大漢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握著駁殼槍,猙笑道:“識相的就把東西留下,彆讓大爺我動手。”張義幾人對視一眼,警衛隊長王魯翹不慌不忙上前一步,一臉江湖氣的笑容,拱手道:“三老四少請坐堂,今日兄弟來請安。”這是幫派之間的切口,表明自己身份和來意的話,如果對方同樣在幫,就要問上一句“貴幫頭、貴字派”或者“老大貴姓”,回複一句“在家姓某,出門姓潘”,盤盤條口,拉拉關係,最後來一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就完了,畢竟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誰知王魯翹話音剛落,對麵的凶漢就呸了一口,不屑道:“寶裡寶氣的,什麼玩意,識相的.”“砰”盤道條口對不上,那就不是一家人,王魯翹抬手就是一槍,黑老大應聲倒地。與此同時,張義幾人毫不猶豫扣動扳機。隨著一連串槍聲,土匪接連倒下幾人,其他人一哄而散。“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戴春風一槍將一個捂著胸口痛苦不堪的土匪解決,收起左輪手槍,感歎道。張義心裡腹誹,您老人家最好免開尊口,這一路曆經艱險,和你這張嘴脫不了關係。還好,接下來再無意外,太陽從山的縫隙緩緩升起的時候,軍統辦事處的汽車終於來了。然而才進長沙,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長沙即將實施“焦土抗戰”-——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