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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毫不吝嗇地烘烤著地麵,草木在熱烈中喘息。
然而,正午剛過,突然烏雲洶湧翻滾,瞬間遮蔽了天空,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落,在培訓班的廣場上濺起朵朵水花,最終流入“雨農堤”。
沒錯,就是以為戴春風的字來命名的。
臨澧特訓班最初設在長沙南門外天鵝塘附近的一座洋樓裡麵,後來因為日機轟炸的緣故,遷移到了常德臨澧縣縣立中學。
特訓班成立後,由於樂醒擔任副主任,全麵主持培訓班的工作。
此人雖是紅黨叛徒,但留學蘇聯特工學校,卻是有真才實學的,江浙警察學校的培訓教材和軍統大小培訓班的教材全部出自此人之手,說一句“培訓專家”絲毫不為過,而且他是複興社時期的老人,又做過上海區的區長,可謂特務處、軍統的元老,極具威望。
但於樂醒在得到這個職位後,不知收斂鋒芒,做到大智若愚,而是全力樹立自己的威望,發展自己的勢力。
平時以江浙警校的一批乾部為核心,廣泛結交學生,在學生中很有影響力。
以至於很多學生隻知於主任,而不知有戴春風這個主任。
這自然犯了戴老板的忌諱。
戴春風立刻換了一個人做副主任,但此人上台後弄得人心惶惶,隻能捏著鼻子繼續讓於樂醒做副主任。
這下戴老板更加相信,收到的那些小報告的真實性,確定於樂醒有野心,對其更加不滿。
於樂醒事後反應過來,忐忑不安,為了免去戴老板的猜忌,除了在培訓班到處張貼如“戴主任是我國特務工作的開創者”這樣的標語外,還極力宣揚戴老板“馬臉異相可為王侯”,並且將廣場旁的一道長堤命名為“雨農堤”。
但此刻的“雨農堤”卻是一片蕭殺,成了刑場。
“踏踏踏”
大雨中,十幾雙軍靴踏著泥水,在一聲聲口令中,整齊劃一地到達指定位置。
張義披著雨衣,一臉肅然,向後揮了揮手,隻見幾名士兵押解著兩個一臉陰鷙的壯漢走了上來。
他這次以特派員的身份到臨澧培訓班除了挑選一百名執行“反資敵大爆破”的行動人手,就是乾眼前的“臟活”,監督執行兩名人犯的死刑。
“特派員,行刑隊已準備完畢,請指示。”
兩名犯人被押解到臨時搭建的行刑台上,行刑隊長跑步上前敬禮請示。
“驗明正身。”
“是。”行刑隊長登上行刑台,檢查了兩名犯人,再次請示
“特派員,犯人陳震東、王百剛確認無誤,請指示!”
張義點了點頭,上前幾步,看著雨水淋頭跪在台上的犯人,麵無表情道
“你二人還有什麼遺言嗎?”
陳震東斜倪了張義一眼,冷笑一聲,梗著脖子一言不發。
王百剛一臉灰暗,張了張嘴,突然歇斯底裡地大喊一聲“我不服”
這一喊,引得整個刑場上一片騷動,觀刑的學員中甚至有人開始議論起來。
“不服?你憑什麼不服?抗戰當前,山河淪陷,國將不國,你身為軍人,不思殺敵報國,教學育人,卻將特工技術當做炫耀的資本,為所欲為,不殺你殺誰?你還有臉不服?”
張義雖然心知這二人罪不至死,但誰讓他二人撞到了戴老板槍口上呢,不殺不足以儆猴。
臨澧培訓班六月份開始分科訓練,設六個中隊。
一二中隊為情報專業,三中隊為行動和爆破專業,四中隊為軍事諜報參謀專業,五六中隊為軍事遊擊專業。
陳震東、王百剛這二人本是三中隊的副大隊長,戴春風聽說紅黨也在湖南南嶽辦了一個遊擊乾部培訓班,便想把紅黨打遊擊的辦法學過來,以後更好地對付紅黨,於是便讓陳震東、王百剛二人去交流學習。
這二人在三中隊負責行動培訓,內容以拘捕、暗殺、跟蹤、抓捕為主,對紅黨的遊擊戰術嗤之以鼻,到了紅黨培訓班之後,便想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兩人合計之後,盯上了紅黨培訓班的財務室。
當晚,便運用行動隊的“偷盜技術”開門撬鎖,想做一回梁上君子。
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以大顯身手,卻不想紅黨早有準備,被抓了個人贓俱獲。
這下不僅這兩人下不了台,戴春風也下不了台,沒有完成任務不說,還丟人現眼,戴老板一氣之下,便將兩人要回來執行槍決。
張義一腳將王百剛踹翻在地,麵向台下,一臉肅然道
“諸位,我不管你們因什麼原因進入特訓班,但既然加入了就是軍人,抗戰當前,身為軍人,當思如何殺敵報國,應有勇敢不畏之精神,明生死,履艱險,命令所在,雖赴湯蹈火,亦銳利向前,毫無猶豫,以得犧牲報國為光榮,絕不是貪生怕死、蠅營狗苟、不知廉恥,我希望諸位以此二人為鑒,精誠團結,早日學到本事,早日殺敵報國”
“立刻執行。”勉勵了學員幾句,張義退後幾步,一字一頓地說道“上膛、瞄準、預備”
“開槍。”
“砰”
風聲、雨聲、舉槍聲混合到一起,隨著槍響,兩人應聲倒地。
整個刑場上鴉雀無聲,儘皆膽寒。
“於副主任,於老師,於教官,您是前輩,還是您坐上座,再怎麼說我都是您的學生”
辦公室中,望著一臉憂心忡忡的於樂醒,張義極其謙虛地將他推到主位,說道
“戴老板問你好,他老人家對特訓班的工作很看重,估計月底就要親自來視察,學生不過是打個前站罷了。”
一聽這話,於樂醒更加忐忑。
他看著這個“貌不驚人”的學生,眼神複雜,想不到從前江浙培訓班乙班出身的“差生”幾年不見竟然搖身一變成了軍統局行動處的副處長,這次還以“特派員”的身份來檢查自己的工作。
於樂醒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心說自己是不是老了。
“於老師,說起來確實很久沒見你了,工作忙是一回事,主要是怕打擾伱的工作,您還好吧?”
於樂醒苦澀一笑,看著一臉真誠的張義,瞥了一眼門口,猶豫著想說些什麼,但突然想到張義如今“身居高位”,和以前學生的分量自然不可同日可語,他也不能保證師生的情分還有多少,話到嘴邊突然改口
“我一切都好,倒是你,現在身居高位,以後可要多照顧照顧你的學弟學妹。”
‘打住,我也是有心無力!’
張義心裡腹誹,有道是用權不越權,到位不越位,戴春風虎視眈眈,他可不想介入這些小圈子乃至派係鬥爭中,見於樂醒還沒有引起重視,張義索性開門見山道
“於老師,在總部我聽說有人嫉妒您,常找戴老板打小報告,有這回事嗎?”
於樂醒歎氣道“我雖然是副主任,主持特訓班的全麵工作,但培訓班的乾部和教官主要由兩部分人組成,一部分是我們江浙警校出身,另一部分乾部和教官來自黃埔軍校係統,他們人數雖少,可自持是‘天子門生’,根本不把江浙警校的人放在眼裡所以培訓班裡雙方拉幫結派,明爭暗鬥”
“但在戴老板眼中你才是江浙警校這批人的核心吧?”
張義心說,這些人雖然不多,但因為和於樂醒的關係,都身居要職,自然引起黃埔軍校係統這些人的嫉妒。
而且據張義所知,就在昨天,因為天氣悶熱,擔任二大隊值星官的中隊長葛明達擅自下令讓學員將藍色軍裝脫掉,隻穿短褲和短袖到食堂就餐,這一行為立刻被總執星官二大隊長楊執清抓住把柄,當即讓人將葛明達關押起來,並請求於樂醒主持執行“團體”紀律,將此人槍決。
但葛明達是中、央軍校八期學生,黃埔係自然不同意,表示要上報戴春風,雙方就此大做文章,大打出手。
“還有一個叫廖華的人,這個人”
於樂醒一臉無奈,剛說到這裡,就響起敲門聲。
隻見一個穿著少校軍裝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看都不看於樂醒,對著張義敬了一禮,一臉陰沉道
“特派員,我有要事想跟您彙報。”
於樂醒立刻起身回避道“我先回去,一會我們再聊。”
張義連忙起身說“不必,都是自己人,有事正好一起商量。”
他擺擺手,看向少校,問“你是?”
“啪!”少校雙腿一碰,敬禮道“卑職政治教官廖華見過特派員。”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聽到此人自報家門,張義立刻和腦中的資料對上了,廖華,此人是臨澧特訓班的政治教官,他還有一個身份--紅黨叛徒。
戴老板為了這個班可謂殫精竭慮,除了像於樂醒這樣主持工作的大特務外,其他很多重要負責人、教官,比如謝立功、王純五、吳(敬)中等,都是曾經留學蘇聯的紅黨叛徒。
所以對廖華這樣的人出任教官,張義一點不意外,“說吧,有什麼事?”
廖華很警惕地用餘光瞟了瞟於樂醒,氣憤道“特派員,我要檢舉。”
從張義事先得到的信息所知,廖華這個紅黨叛徒一到臨澧,就極力鼓吹反紅,大家都說我們開辦培訓班的目的是為了抗日,再說了現在是國紅合作時期,去哪裡反紅,你這不是“危言聳聽”嗎?
但廖華卻是依舊我行我素,大肆宣揚紅黨才是最危險的敵人,說什麼不消滅紅黨,大家最後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說叛徒比敵人更危險,更凶殘。
不管是害怕製裁,還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和“忠誠”,叛徒往往會采取更加極端的手段來表現自己,以獲得新主子的信任和接納,行事凶殘、無所顧忌。
張義瞥了一眼於樂醒,道“廖少校,你彆激動,慢慢說。”
“我也不想啊,特派員,戴先生派我來負責政治工作,可現在培訓班裡麵有些人隊長、副隊長、教官整天花天酒地,根本不管學生的思想工作,學生之間竟然公然傳閱‘新華日報’,有些學生竟然和寶塔山文藝社的人有書信來往
還有教官和隊長中有不少人和女學生搞師生戀,簡直不要臉。
最嚴重的是兩件事,教務處強迫所有學生都要學會遊泳,致使一名女生溺水而死;還有一個學生被教官在審訊教學中活活打死
一想到這些行為,想起戴先生對特訓班的殷切期望,我嘗嘗夜不能寐,我多次向某些人反應,但他對我愛答不理,所以我才有些火大,我我實在是被他們逼的。”
有些人,於樂醒自然首當其衝,疏忽學生思想管理不說,還放任下屬胡來,他本人雖然沒有搞師生戀,但他的小舅子,同樣在培訓班做教官和總務工作的沈西山卻和女學生在搞對象
總而言之,廖華說的這些,不是和於樂醒直接相關,就是和他間接牽扯,一旦查實,捅到戴春風那裡去,足夠他喝一壺了。
於樂醒如坐針氈。
張義看著一臉“義憤填膺”的廖華,不知如何評價此人。
你說他“居心叵測”呢,還是說他“光明磊落,一腔忠誠”?
果然人性才是這世上最複雜最難以把握的。
“如鯁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針氈!”張義感慨著起身,走到廖華身前,拉著他的手說道
“辛苦了,廖少校,黨國就需要你這樣一腔忠心,敢於直言的人,要不是聽你說,我還不知道特訓班中有這樣的事。”
他思忖了一會,嚴肅道“這樣,你馬上回去寫一份詳細的報告上來,我能力範圍之內的,馬上處理,我解決不了的,會立刻上報戴老板,相信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謝謝特派員為我做主。”廖華又敬了一禮,斜眼看著於樂醒,道“有特派員您這話我就安心了,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特訓班。”
於樂醒半天沒有吭聲,此刻冷哼一聲,瞪著廖華
“誰不是為了特訓班好,但你代表不了特訓班,去吧,回去寫你的報告,要事情真像你所說的一樣,我今晚就去孫先生、常先生畫像前請罪,並向戴先生去電,請求辭去副主任一職。”
“哼,我等著。”廖華撂下一句狠話,轉身離去。
張義看著氣得渾身發抖的於樂醒,一時無語,本以為特訓班存在派係鬥爭,這也正常,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鬥爭已經上升到如此地步,還是讓張義大跌眼鏡。
想到這裡,張義立刻有了置身事外的想法,他是特派員,可不是疲於應付的“消防隊員”,恰到好處地宏觀置評可以,但要巧妙地避開具體的你我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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