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屋子裡,雪花般的白紙洋洋灑灑落在地上,線人身上的線頭像是做了個時髦的羊毛卷,彎彎曲曲掛著。它上半身連接在地板上,剩下的黑線交織形成一雙雙手臂從線人的後背兩肋延伸出來。
地板上翻開的字典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線人的軀體在無聲地抽噎,微微顫動下連帶著剛寫出的字又有些過於抽象。
它還沒能接收到更多的回憶,關於自己以往獵物的身份,它也隻知道個大概,更彆提練好一手漂亮工整的字。
它有很多想訴說的話:我不會傷害你,不要害怕。或者是不小心嚇到你對不起……但是紙太小了,隨意寫幾個字就沒有了空隙,線人抬頭看向四周——
牆壁上貼滿了陸行聲的照片,這讓剛才還深陷悲傷的線人有了輕微的喘息——每張照片上粘著一些黑線,黑乎乎的像是照片被焚毀產生的黑色空缺。
它吞噬了怪物的血肉,冥冥之中感覺自己又有了進化的跡象,而自己的數量也早就過於龐雜,觸目皆是,堆積起來比那肉山般的女人還要恐怖,這個房間已完完全全成了黑線們的巢穴。
地上的幾個線人都和1號一樣,寫幾個字就忍不住抬頭看看,卷曲的黑線在對上照片上人的笑臉時擺動得更加劇烈。
進化是一件好事情,線人能感覺到自己已經不會懼怕這片區域的任何生物,但是也因為進化,它讀取獵物記憶變為更得心應手。回憶像是沉積灰塵的禮盒,開始一個個拆開,屬於線人的嗜血和麻木逐漸被另一種本能取代。
線人清楚地知道那來自誰——一個脆弱的獵物,和陸行聲一樣的人類。
它現在說不清楚情感傾向於人類對自己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是不可否認地是,多虧了人類的記憶,它的鬼畫符開始朝正規的筆劃靠近。線人筆耕不輟,一時之間沒有出去。它能感覺到陸行聲的身邊還有自己的存在,而自己也還沒有做好麵對那種警惕排斥的眼神。
不能想,一想就又開始傷心。
線人幾號悄悄抬頭,汲取力量後開始趴在地上練字。
另一邊的陸行聲敲響了對麵的大門,上了年紀的人無論男女都淺眠覺少,周嬸十多年前就帶著女兒和前夫離婚,這還是陸行聲偶然間聽樓下幾個閒聊的老人說起的。
周嬸一直沒有再婚,將女兒供出去後就一門心思經營自己的小攤生意,前幾年和另一棟樓的離異男人有接觸,挺多人看到他倆跳廣場舞,八卦的幾個老人都說周嬸老來還有桃花。
陸行聲敲了一陣但意料之內的沒人開門,此時他心裡已經隱隱有不好的猜想,但是他沒理由也不能強行闖進去,隻能著急地回了家,打開大門,讓他能在屋裡第一時間瞧見對麵的動靜。
回到家陸行聲也沒閒著,這地方不能再住下去了,今天能活著看見太陽,明天可就不一定。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看過的動物世界,自然界的掠食者沒有吃掉你不是不感興趣,而是已經飽腹,等到缺食少糧,他再求天拜地也無法全須全尾地從那樣的怪物嘴裡逃出來。
——話說起來,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陸行聲一邊拉開衣櫃,胡亂將自己的衣服塞進行李箱,腦海中卻不斷浮現昨天的場景。
他看不見黑色怪物身下的鮮血,也沒有瞧見任何的殘肢或者骨頭,唯一讓他驚懼的,不過是對方超出現實的形態數量和能力,還有熟悉的聲音從密密麻麻的黑色中蠕動出來,那種動靜像是一條軟體動物鑽進他的耳朵,讓他寢食難安。
是蟲子?
陸行聲動作一滯,微微歪頭冥思苦想,他總覺得那東西讓他產生一種無言的熟悉感,但是細思之下卻沒能抓到一點痕跡。
他拉上黑色行李箱的拉鏈,好在他衣服不多,一個行李箱能裝上春秋兩季的衣服,但是冬季的衣服有些厚,他又摸出一條蛇皮口袋開始一件件塞冬季的衣物。
樓道忽地傳出一陣開門聲,收拾東西的陸行聲身軀一震,立刻起身往外跑去,卻是隔壁的鄰居。陸行聲失望地返回,卻忽然看見自己拉好的行李箱不知怎麼地被拉開。
拉鏈崩開了?
陸行聲蹲下身檢查,沒檢查哪裡有問題,一頭霧水地又再次拉上,順道把床上的枕頭也壓進蛇皮口袋的空隙裡。
零零散散收拾好已經到了中午,對麵的門一直沒有打開,陸行聲控製住內心的焦灼,開始拿起手機找房子來轉移注意,可才打開手機聯係人一欄,卻忽地想起被他遺忘的人。
他要是這麼不聲不響地離開,那個人要怎麼辦?
留張紙條在門口嗎?那他如何保證對方能百分百看到,不會被其他人當作垃圾掃開?陸行聲不止一次後悔自己在昨天怎麼會變得那麼猶豫不定,導致期待那麼久的見麵不歡而散,他連對方的聯係方式都沒有得到,隻知道一個名字。
沒等陸行聲思考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因為一場雨帶來的陰涼天氣讓外麵帶著一種沉悶的墨色,來勢洶洶的穿堂風將他敞開的門扇得啪啪作響,陸行聲不由得循聲望去——
翻飛的紙片簌簌下落,在風的裹挾中無數張白紙宛如初雪般動人心魄。
太多了——
陸行聲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手裡還捏著已經不知何時息屏的手機。
那不是數百張,可能是成千上萬張,多到將地板完全淹沒,在沙發上鋪上厚厚一層,他的腳邊也全是紙片,陸行聲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迷惘地注視著周圍還在飄蕩下落的紙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得收拾到什麼時候啊。
他的第一反應現實又無奈,陸行聲撿起地上的一張紙,和早上留下的那張字條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等他蹲下身,又在地上拿了一些細看,發現他竟然能看懂上麵的一些字了。
【不要】
【陸……】
像是一路上撿著芝麻回家的人,陸行聲也撿著地上的紙張抵達了門口。
而此刻,他麵上的神情早已脫去了剛才的無奈,帶著深深地不可置信,東拚西湊中,他終於估摸出了無數張紙條上要表達的意思。
【陸行聲,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我】
……
那被他無數次輾轉回憶的片段就這樣突兀地出現。
被黑色棉服包裹的身軀背對著他,匆忙逃離的腳步聲、因為過於慌亂而摔倒的一次短促的呻‖吟……
“你沒事吧?!”
樓梯上滾了一身臟的男生似乎抬起了頭,黑色的帽簷下是一雙黑魆魆盛滿了驚慌的眼睛,一片猙獰的燒傷從口罩邊緣蔓延至他的太陽穴,直直沒入額間的碎發裡——但是陸行聲看不見,他們之間離得太遠了。
“不要害怕,我不下去——”
陸行聲的聲音在破音邊緣,身體不安地想要下去查看,但又有所顧忌隻能站在原地,他探出身體一個勁地安撫他:“你不要害怕,慢點——我不下去。”
樓下人的動作因為他的一句話停滯了一下,隨後又抬起頭,似乎想要再看一眼,但是抬頭的動作又因為想到什麼中途頓住。
最後,留給他的隻有對方靈巧又不安的背影。
陸行聲幾度張嘴又合上,他看著地上憑空出現的紙張——似乎有些疑惑,不明白為什麼此時想到的會是那樣的場景。
但勾起的回憶多多少少讓他神情柔和,陸行聲將幾張落在門外的紙張撿起,而後還是在外探查了一會兒,意料之內的沒什麼可疑人員,隻能無功而返,他站在門口,身體依靠在門框,看著屋內層層疊疊的白色,太陽穴兩邊都在發疼。
“……這要收拾起來,得花多長時間啊?”
話音剛落,斜對麵的一扇門打開,一個短發女生走出來,和陸行聲對上視線那一刻,臉色比他還蒼白。
陸行聲對她有印象,他之前和他們一群人在樓頂見過。
當時對方的表情和現在的一樣,充滿他難以理解的恐懼和慌張。
劉靜是存活下來的兩個女性之一,副本已經接近一半,但是他們已經死去了六個人,連一半的存活幾率都不到,這讓剩下的幾人壓力非常大。因為肌肉男的錯誤信息導致胡通沒有回來,也是這條同伴的性命帶給他們一個新的訊息:這個副本不是隻有夜晚才會有危險。
胡通是做了什麼事情才導致死亡的幾人都心知肚明,甚至有人懷疑沒有熬過夜晚的黃毛是真的死於夜晚,還是死於接近那個男人。
總而言之,這個男人的危險性已經擺在了明麵上,劉靜避開了對方的視線,隻是悶頭往前走,路過敞開的大門時,她被裡麵一片白色駭得後背生汗。
陸行聲看著對方忽然臉色大變一路狂奔:……
劉靜像是被鬼攆了一路,喘息地跑到眾人約定的地點——還是樓頂,沒人願意多呆在那個古怪的房間。
其他人的表情不比劉靜的好看,特彆是一直作為領頭者的肌肉男,因為他錯誤的判斷讓他的地位開始隱隱晃動。
“怎麼跑成這樣?有事件?”
劉靜撐著牆壁猛喘:“我、我遇見那男的——”
“陸行聲?”
劉靜點點頭:“我和他對視了,不會有問題吧?”
肌肉男麵色凝重:“仔細說說。”
劉靜不敢隱瞞,將剛才的事情完整地說出來,三人沉默片刻,另一個齊肩短發的女生齊慧徐徐開口道:“除開白天nc動手這一條我們沒有搞清楚外,其他部分大家應該沒有異議:一是到了晚上,樓裡的房間會隨機融合,融合時間大概在晚上十二點後;二是除了玩家,整棟樓的住客到了夜晚都會有不同程度的異化;三是住客中有流竄的殺人凶手,之前死過的兩人應該都是遭受同一個人的殺害……”
“四,搜尋信息得到的兩次隕石墜落——”
“等等,不是一次嗎?”肌肉男打斷道。
“兩次,隻是後麵的那次場麵太大,大家談起來想到的隻有那一次。”齊慧補充道,“這兩次的隕石我猜是副本形成的重要因素,或許也是導致住戶異化的原因。”
“最後一點,就是陸行聲。”齊慧麵色凝重,“我們當中的人還沒有和對方房間融合過——或許有,但是已經被淘汰掉。”
“目前猜測怪物異化的方向和他們白天的生活息息相關,如果按照我們的推論整棟樓裡除了我們都是異變過的怪物,那這個陸行聲到了晚上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