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
少林寺。
鐘聲悠悠傳出數裡。
怪,真是怪哉!
是少林的千年古鐘怪麼?
千年古鐘並不怪,怪的是撞鐘的小和尚。小和尚撞鐘用的並非是鐘木,而是自己的光頭!
少林寺的巨鐘少說也有千斤,這小和尚竟將自己吊了起來,用那光禿禿的小腦袋,一下下地撞著,看上去一副悠閒自得的樣子。單憑這手絕藝,業已驚人匪淺,可驚人的並非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臉。
他的臉?
是少生了個鼻子,還是多生了一張嘴?
非也。
小和尚十三、四歲的樣子,生得機靈乖巧,眉清目秀,惹人憐愛。
那麼驚人之處何在呢?
小和尚的驚人之處在於他長得像一個人,他竟生得與“小洞賓”淳於靈一模一樣,除了僧道之分外,簡直到了難辨真偽的地步。
“沙、沙、沙……”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迎麵跑來了一位年齡略長的小和尚。他來至鐘前,一邊吐著粗氣一邊道:“師弟……師弟……你……你瘋了麼?這……這‘般若神鐘’豈是你……豈是你隨便敲的!”
小和尚停了下來,朝其揶揄一笑,道:“我說傻師兄,有道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尋點兒事兒做也蠻有意思的,你要不要試試?”
“什麼,叫我也試試?哎呦我的師弟,你可曉得此鐘的用途麼?”
“當然曉得。”
“師弟,此鐘非同一般,不到發生滅門之災,或武林劫難時,是不能敲的!三十年前,本寺為了恭迎天竺神僧駕臨弘法辯經,曾破例敲過一次,但那也不過才撞了七下,你……你……你今日竟無緣無故撞了四十九下,莫非你想嘗一嘗門規戒法的滋味不成!”
“嘿嘿……”
撞鐘的小和尚笑得前仰後合,拌著鬼臉道:“傻師兄,該受戒法的並非是我‘鐵頭神拳小達摩’,而是你自己。”
“甚麼?我受戒法?真是荒唐之極,師弟,我看你是中了邪了!”
“鐵頭神拳小達摩”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信不信由你,如果你對撞鐘的差使眼熱,不妨稟明超凡師叔,咱們換一換如何?”
“師弟,莫非這鐘是超凡師叔命你撞的不成?”
“鐵頭神拳小達摩”笑道:“傻師兄,你總算開了點兒竅,嗬嗬,你現在覺得是我瘋了,還是你蠢得像豬?”
傻師兄苦笑一聲道:“師弟你嘴上積點兒德好不好,省得下了地獄被拔舌頭,師兄我便是再笨,也要比豬強的多呀!”
“鐵頭神拳小達摩”將套在手腳上是繩子解下,一個倒翻輕落地上,朝傻師兄翻了個白眼道:“怎麼,你覺得我冤枉你了麼?那你還記不記得半月前,你在山路上撿了一粒山羊屎,居然當成增長功力的靈藥吃了那回事?”
傻師兄的臉臊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鐵頭神拳小達摩”見傻師兄那可憐的樣子,不忍再捉弄他,話鋒一轉道:“對了師兄,你可知道師叔命我鳴鐘所為何事麼?”
傻師兄搖首歎道:“師弟,我若是知道內情,豈會受你奚落?”
“鐵頭神拳小達摩”摸了摸腦袋道::“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昨夜我無意中聽到師父與師尊談起一個叫什麼‘摧花公子’的家夥,此事定與他有關。”
傻師兄追問道:“師弟,這‘摧花公子’何許人也?”
“鐵頭神拳小達摩”沉吟了片刻,道:“依我看,可能是一個武林魔頭。”
傻師兄憨笑道:“師弟,你說我笨,我看你比我還笨,他若是個小小的魔頭,隨意找個本寺的高僧,將他的腦袋擰下來,不就妥了麼,何須這般興師動眾?”
“鐵頭神拳小達摩”點首道:“不錯,據師父講,明日將有九大門派掌門與各幫會教主,齊聚少林商討此事,由此可見,這‘摧花公子’絕非等閒。”
傻師兄驚愕道:“什麼,九大門派掌……掌門人都給驚動了?!”
“不錯。”
“阿彌駝佛,這麼說來,我將有幸一睹天下英雄之風采了?”
“鐵頭神拳小達摩”陰沉著臉未說話。
傻師兄道:“師弟,難道你不想見九大門派的掌門麼?”
“鐵頭神拳小達摩”道:“不錯,九大門派掌門沒有什麼好見的,值得一見的是那位能驚動九大門派掌門的‘摧花公子’。”
傻師兄一怔,道:“師弟,不要說笑好不好,你難道要去找‘摧花公子’不成?”
“嗯,我不但要找他,還要試一試他有多大的能耐!”
“師弟,你活得不耐煩了吧?”
“錯了,真正活得不耐煩的是他,他應該懂得邪不勝正四字的含義,有朝一日我若遇到此人,會叫他知道我‘小達摩’的厲害,一定會的!”
羅漢堂。
死氣沉沉,闃寂無聲。
堂中坐滿了中原武林黑白兩道各路異人、俠隱以及九大門派的掌門人。
眾人神情肅穆分坐兩旁,靜待少林方丈超然大師發話。
超然大師居於首座,身著一襲錦襴袈裟,手持墨玉佛珠,白眉分垂,銀髯及胸,口頌佛號,不怒而威。
在其左側,一個相貌清臒,骨瘦如柴的老和尚,乃是超然大師之師弟,少林長老超凡。他的手中持有一部厚足二寸的卷冊,麵沉似水,立於一旁。
超然大師雙掌合什,朝群豪一欠身道:“諸位英雄,老衲此番散發武林貼,召集在座各派掌門來至寒刹,所為之事恐怕各位業已知曉,如今武林發生的變故,不知者已寥寥無幾,莫說中原,而今就連關外、藏邊的高人異士亦被驚動,毋須老衲多言,諸位也猜到這位將武林搞得烏煙瘴氣、血腥四起的人物,便是江湖新崛起的一位魔頭——‘摧花公子’!”
“此魔仗恃一把邪劍,所至之處血流成河、殺人無算,其手段之殘忍,便是昔日的‘邛崍冤魂’亦望塵莫及,他曾揚言,要誅儘武林中所有的女人,無論正邪,在其手下至今無一活口。真乃喪心病狂、十惡不赦之徒!”
“本寺現有被其殺戮的武林女子名冊一份,今由老衲師弟超凡布達與各位,旨在激發諸位俠士之正氣,以消弭這場無邊的血腥殺戮!”
超凡大師待掌門言畢,翻開卷冊首頁,清喉誦道:
一劍穿心者————
“金針韓娥”“玉笛仙姑”
“殘劍龍女”“千麵人妖”
“瀟湘三秀”“塞北孤雁”
“赤眉毒婦”“琴劍女俠”
“鐵拐婆婆”“勾魂紅顏”
“漠北幽蘭”“唳魂血鶯”…………
身首異處者————
“武夷四鳳”“鬼手花奴”
“噬骨蠍子”“弱女絕劍”
“雪山芙蓉”“血刃香妃”
“要命蝴蝶”“欲海八巧”
“金陵妖狐”“斷腸玫瑰”
“傷心夫人”“棲霞仙子”…………
淩遲碎屍者————
“玉劍玲瓏”“死嶺血花”
“魔峰雙倩”“辣手觀音”
“多情無鹽”“風流嫫母”
“怨女孟嘗”“造孽佳人”
“吟花教主”“迷穀七絕”
“玄衣枯梅”“攝魂劍女”…………
超凡大師一口氣訴畢,輕咳一聲,合起這本如同閻王生死簿般的名冊,道:“諸位同道,此簿之上所載足有五百有餘,但這僅僅是被其殘殺的十之三四而已,尚有近千慘死者難知名姓,無法記入在冊,此真可謂一場驚魂駭魄的血劫!”
“這場血劫並未終止,武林女子仍處於危機之中,少林曆來被尊為武林泰鬥,愧居九派之首,絕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管,故而相邀各門俠義,共謀良策,聯手除此惡獠,為武林伸張正義!”
超凡大師一語方儘,群豪便騷動起來,一個個麵麵相覷、交頭接耳,嘈雜成一片。坐在那兒許久不發一言的點蒼派掌門“夢幻神龍”翁少玄低聲向身側的華山掌門一緣子問道:“一緣道兄,三年來我閉關苦修‘夢幻玄功’今日方自出關,因而對這‘摧花公子’的來曆知之甚少,難道他真如超然大師所言的那般厲害?”
一緣子苦笑一聲,道:“翁兄有所不知,據說他的武功得自上古神笈《血經》,那部秘錄乃是仙人所遺與世間的曠世武學,任何武功具難與其相比,而且此魔尚持有令‘乾將、莫邪’亦為之失色的映血古劍,恐怕中原武林再也找不出是其對手之人了!”
右側的崆峒掌門“寒江怪叟”接言道:“一緣道兄所言一點不錯,我便曾親眼目睹武功高絕的‘武夷四鳳’幾姊妹竟在其劍下連一招也未走過,便成了‘武夷四冤魂’了。唉!真是劍毒心狠之極!”
北邙“碎玉門”掌門“追魂鬼才”魏孤岩惟恐天下不亂,在一旁一撇嘴道:“這‘一劍勾四魂’對他而言恐怕是最仁慈的殺人手法了。”
“哦?這般毒辣的手段為何是最仁慈的一種?”
魏孤岩道:“諸位,這道理很明白,‘武夷四鳳’被其一劍碎屍不假,但並未受任何痛苦,更未遭其淩辱,因而我說她們的死已是被‘摧花公子’大發惻隱之心了!”
“難不成還有比此更狠毒的麼?”
魏孤岩一見眾人的目光皆被自己吸引過來,更是大為得意,口才也變得更好,他一聳雙肩道:“諸位,你們一定聽說過‘妙香仙子’蘇小嫻這個人了?”
“當然聽過,她出身名門世家,武功也可入一流高手之列,一手‘銷魂妙香指’獨步江湖,而且天姿絕代,被推為‘武林美人榜’第六名,是也不是?”
魏孤岩含笑點頭道:“不錯,這蘇小嫻之所以能在‘武林美人榜’高居第六,不單是她長得豔麗可人,而且她天生身體能散發出一股醉人的馨香,這香氣絕非普通花香所能與之相媲的,僅憑這身香,不知迷倒了多少英雄豪俠,他們心甘情願的為蘇小嫻出生入死,隻為能在其身邊多留片刻……”
話說到此,魏孤岩環視了一下眾人的神情,突然收斂了滿麵的笑容,冷聲道:“但是,現如今這位‘妙香仙子’不香了,而且再也香不起來了。”
“為什麼香不起來了?”眾人齊聲問道。
魏孤岩沉默了片刻方道:“因為她遇到了‘摧花公子’,遇到了‘摧花公子’她非但香不起來了,而且變得很臭。”
眾人大瞪著雙眼等待下文。
“這位‘妙香仙子’居然被拋入糞坑之中,活活溺死,整整泡了三日三夜,方被其兄聞訊趕至撈了起來。諸位試想一下,一個人即便再香,被丟在糞坑中泡上三日三夜,哪裡還能香的起來?”
眾人的青筋皆暴了起來,因為這手段比一劍勾四魂陰損得不知多出多少倍,業已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群俠恨不能立刻便去找那“摧花公子”拚命,將其來個亂刃分屍、挫骨揚灰方才消恨!
魏孤岩見眾人怒不可遏的樣子,便又來了勁,輕咳一聲,道:“諸位,你們可知今日武林第一世家的‘神州龍君’南宮雲逸為何沒來麼?”
“不知道……不知道……”眾人紛紛搖首。
魏孤岩道:“南宮大俠之所以沒有應邀而來,是因為南宮世家正在操辦喪事。”
“辦喪事?南宮世家何人夭亡了?”
魏孤岩道:“南宮雲逸一生行俠江湖,義薄雲天,可謂是當之無愧的一代大俠,但他有個癖好,那便是善近女色,迄今為止他業已娶了十三房妻妾,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因為南宮世家自四十年前,在與‘陰山雙魔’的那場驚天一役之後,南宮世家的男丁,便僅剩下南宮雲逸一人,為了不使南宮世家斷了香火,那可真是苦了南宮大俠,他接連娶了十二個婆娘,但均未生出一男半女,如今南宮大俠已是年逾花甲,去年咬了咬牙又娶了第十三房老婆,嘿!真乃老天有眼,這第十三房老婆爭氣得很,居然身懷有孕,獨自大了起來,可把南宮‘老俠’樂壞了。他四處搜集靈丹妙藥,為了這肚中的‘南宮獨苗’可謂煞費苦心!“
眾人聽到此處皆露出笑容,他們暗自為這位俠名遠播的南宮大俠慶幸、欣喜。
魏孤岩舒了一口氣,又道:“前不久,南宮大俠聽說長白山出了一株六品葉藥王寶參,便披星戴月趕了去,經過一番拚鬥,終於將寶參帶了回來,但是,當南宮大俠一進家門時,便被那慘絕人寰的景象驚呆了,他家中所有的妻妾竟被‘摧花公子’殺得一個不留,最可憐的還是那個身懷六甲的老婆,她肚子竟被一劍劈開,五臟六腑和那業已成形的胎兒散落一地,慘不忍睹啊!南宮大俠哪裡經得起如此打擊,竟然急怒攻心,昏死過去,待他醒來時,人已神智不清,變得瘋瘋癲癲、語無倫次了。唉,可憐南宮大俠一世英名,竟落得如此下場,即便是他瘋疾痊愈,恐怕也不會再有精神娶第十四房老婆了!嗚呼南宮世家,從此將在武林除名!”
色變。
群豪色變。
“追魂鬼才”從頭至尾所說的話聲音並不很高,但足以使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入耳中。待他說完後,才發現群豪的臉色皆變得很難看,恰似罩上了一層寒霜。
每一張麵容都透出駭人的殺氣。
每一雙眸子皆赤紅如血。
這不是普通的憤怒。
這是令神魔亦為之膽寒的憤怒。
這憤怒是被暴戾、凶殘、殺氣、血腥、所激發的,任何邪惡皆難在這種憤怒下苟活。
“噌”的一聲,“夢幻神龍”翁少玄猛地站起身,朝超然大師一拱手道:“大師,翁某告辭!”言罷轉身便走。
一緣子忙道:“翁兄這是要去哪裡?”
翁少玄頭也不回,道:“我現在便去剁了那個畜生!”
一緣子聞言亦起身道:“貧道也一同去。”隨即朝眾人略一拱手,疾步趕了上去。
魏孤岩一見,飛身攔住兩人去路,道:“翁兄、一緣兄,二位稍安勿躁,能否聽在下一言?”
翁少玄道:“魏掌門有何指教?”
魏孤岩乾笑了一下,道:“我說翁兄,你先彆急著去找‘摧花公子’那魔星拚命,你目前當務之急應該先行回府一趟。”
翁少玄一怔,道:“回府做什麼?”
魏孤岩道:“哎呦翁兄,你怎麼連這般淺顯的道理都弄不懂,那‘摧花公子’一向行蹤莫測,你一時半會兒是難以尋得到的,如果你長時間不在貴派坐鎮,萬一哪天被這魔頭趁虛而入,去殺你的夫人,恐怕沒人能阻擋的了吧?依我之見,你還是先回去把老婆藏好再說!”
一番話雖不太中聽,但卻有些道理,翁少玄呆立不動了。
一緣子瞪了魏孤岩一眼,道:“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魏孤岩道:“有沒有不好說,但防患於未然總是好的,對了一緣兄,你也彆閒著,你雖是出家人沒有老婆,但我知道你有個親侄女叫‘戲春劍女’澹台梅,在江湖上很有名氣是也不是?我勸你還是快些將她藏起來的好,否則你可能真要塵緣儘了,變成‘無緣子’了!”
一緣子額頭冒汗,也呆住了。
恰在這時,一位武僧急匆匆跑了進來,快步來到超然大師身畔,輕輕耳語了幾句,然後轉身而去。
但見超然大師白眉連蹙,臉色亦隨之數變,許久才歎了一口氣,道:“阿彌駝佛,翁掌門,適才貴派門人飛馬來報,說你方自離開點蒼不久,那‘摧花公子’便強行闖入貴派,將你夫人以及十位護花侍女儘皆斃於劍下!”
“什麼!?”翁少玄聞言如遭雷擊,頓時仰麵栽倒,昏死過去。
魏孤岩忙伏下身,掏出獨門靈丹,捏開翁少玄的牙關,喂了下去,而後起身聳肩一笑道:“一緣道兄,我方才說什麼來著?”
一緣子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變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少頃,翁少玄悠悠醒來,他一咕嚕爬起來,仰麵狂吼著奔了出去,那聲音淒厲慘絕、震人心魄。
羅漢堂刹時又恢複了初始的奇靜。
無言。
沉默。
死寂。
良久、良久,超然大師才開了口,但卻隻有短短的一句:“阿彌駝佛,殺了他!”
“殺了他————!”
群豪隨之狂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