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把路明非送回了宿舍,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隻是臨彆的時候用她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注視著他離開,注視著那個耷拉著腦袋像做了錯事的小孩的衰仔。路明非身上強大的氣場都消失了,代替s級的分明是她熟悉的那個路明非。
宿舍裡原本屬於路明非的那張床在上午的時候被奇蘭拆掉了,說是要用來製造延緩學生會和獅心會進入宿舍樓的障礙物,這會兒校工訂做的新床還沒送來。
外麵的狂歡大概持續了一整天,遺憾的是大家都沒能找到今天的主角藏去了哪裡。
事實是路明非喝了宿舍裡芬格爾花三十美元買的一箱八瓶劣質餐酒後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天。
他一直是一個神經大條的人,當某種極端負麵的情緒填滿他所有心思的時候,他就會觸發某些保護機製,然後通過各種方式來遺忘這些負麵情緒。
酒精和睡眠顯然都是很好的途徑。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周圍很安靜,隻能聽到兩個人輕緩的呼吸,其中一個是他自己的,另一個人的呼吸勻稱且近在咫尺。他的頭有點昏沉,大概是睡太久了。
“師兄,師兄,幫我倒杯水。”路明非閉著眼睛趴在桌子上嚷嚷,他想這時候能在這間宿舍裡的大概就隻剩下芬格爾這貨了。
略有些冰冷的柔軟手掌貼上來,近在咫尺的那個呼吸的主人沒有起身離開,反而是伸出手來覆蓋在路明非的額頭上。
“師兄,你的體溫好像有點高。”那個人說。
路明非沒反應過來,他努力地睜開眼睛,這時候夕陽的光在山頂學院的最高處緩緩地褪去,巨大的日輪已經徹底消失在山的另一邊,但還是能看到天空中的雲被燒成了火焰的顏色。
明天大概會有一個好天氣。
黃昏下的卡塞爾透著寧靜的美好,悠揚的曲子從陽光食堂的側廳傳出來,在宿舍區的上空流淌,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一切都那麼靜謐,一切都好像是在一幅畫裡。
當小夜曲的第一段在懇求、期待的情緒中結束,抒情而安謐的間奏之後,音樂轉入同名大調。路明非終於注意到自己身邊的人。
一瞬間他有點恍惚,眼睛都在這時候模糊了。
他聞到了那個人身上熟悉的、令他魂牽夢縈的氣息,那是淡淡的檀香,清雅而冰冷。
路明非的眼睛還是模糊,腦袋隱隱的刺痛。這真是不可思議,以他的體質很難有酒精能灌倒他,但這些餐酒就像是英靈殿中奧丁宴請瓦爾基裡時的仙酒一樣,幾瓶就讓他有些受不了。
為了看清楚那個身上散發出檀香味的女孩,路明非用力地支撐起自己,他往前靠,再往前靠,他真的很想看清那張臉。
對方沒有閃避也沒有後退,直到路明非的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師兄你要是向我表白,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你做我的男朋友啦,不過上來就要親親是不是進展太快了些。”女孩的臉上浮現一抹嫣紅,故作嬌羞狀用手指點在了路明非的額頭上,防止這貨要更進一步的動作。
“夏彌?”路明非瞬間便清醒了,他的視線清晰起來,終於見到陪在自己身邊的壓根兒就不是芬格爾,而是他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麵對的小師妹。
“啊嘞啊嘞,二師兄你好像很驚訝,怎麼,是小師妹配不上你嗎?”夏彌撇撇嘴,把身邊的保溫桶提過來。
“我全身都痛……”路明非發出痛苦地呻吟。
“你喝酒之前真的不問問酒主人那裡麵裝的什麼嗎?”夏彌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她把保溫桶打開,裡麵是胡蘿卜山藥燉排骨,“我給你燉了湯,可以加速酒精代謝,還能保護腸胃。”
“那東西不是食堂裡四刀一瓶的餐酒?”路明非愣了片刻。
“芬格爾師兄把裡麵的酒換成了格林納達朗姆酒,”夏彌盛了一碗湯,用木勺子舀一勺吹了吹,然後自己抿了一口試了試溫度,才伸到路明非麵前,揶揄道,“那可是高濃度烈酒,你居然空腹吹了兩瓶,真行啊師兄。”
“居然沒有死。”路明非震驚,但還是乖乖張嘴。
排骨湯裡燉了胡蘿卜和山藥,有一絲絲沁人心脾的甜味,進了胃裡立刻就化作一絲暖流,讓路明非幾乎舒服地呻吟出來。
格林納達朗姆酒是一種口感清澈的烈酒,這種酒采用罐式蒸餾法釀造,在最大限度上保證了酒的口感,它的原材料是甘蔗汁,酒精濃度高達90。餐酒的容量是480,兩瓶就是一升,路明非怒炫一升朗姆酒居然還活著,簡直就是人間奇跡。
“你把芬格爾嚇慘了,”夏彌翻翻白眼,“拜托師兄,你可是s級,要扛起屠龍大旗的少年俊傑,連昂熱校長在血統權限上也最多和你平級!要是你酒精中毒死在這裡,可真要成了卡塞爾校史中無法抹去的笑柄了。”
路明非機械似的張嘴,等著夏彌的投喂。
“喝喝喝,喝死你算了!”夏彌佯怒,把勺子反複塞進路明非嘴裡,“師妹我現在被獅心會和學生會雙重通緝,人嫌狗惡還得來照顧你路少爺,真是苦命啊我!”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看向夏彌的眼睛。
那雙眸子微微下垂,黃昏中日光的餘韻把睫毛的影子整齊地投在眼睛的表麵,像是蒙了一層陰影。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大概真的很過分,居然在那種情況下推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女孩,周圍那麼多人在看著他們,那些人在歡呼雀躍雀躍,真的認為能見證一場能載入校史的愛情萌發。
“師妹……”路明非有些語塞,他其實時常在心裡憋著很多老槽想吐,從本質上來說也的確是一個爛話仔,但他真的不會和女孩說話,那種事情應該交給愷撒加圖索來做才對。
“嗯嗯,我有在聽。”夏彌把自己的眼睛藏在陰影裡,這個時候黃昏的餘暉真的徹底散去了,她的目光被隱入如墨的漆黑中。
“對不起。”路明非說,他耷拉著腦袋,真喪氣啊,和誰認識的路明非都不一樣。
“你為什麼要道歉?”夏彌歪了歪腦袋,“你沒有做錯事。”
她的五官精致,近看真像是天使,和諾諾、和繪梨衣都不是相同的風格,漂亮得讓人誤以為是妖精。
路明非搖了搖頭:“我以為你真的會和師兄一起在自由一日裡阻擊我。”
“我很講義氣的,我倆的友誼堅如金剛啊師兄!”夏彌哼哼著說,她好像莫名有點生氣,伸出來的勺子也不往路明非嘴裡塞了,氣鼓鼓地送到了自己嘴裡,蘿卜混在甜香的湯裡,把她的臉頰撐起來,像一隻倉鼠。
“還有,對不起我上午的時候把你推開了。”路明非不敢去看夏彌的眼睛,他把燈打開,桌子上滿是雜亂無章的紙屑,那是奇蘭和他在這裡一起製定計劃的時候作廢了的計劃書。
“其實我是一個混蛋來著,師妹你知道嗎,你身上的氣味真的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以前我帶她翹家,去吃五目炒飯,去看天空樹,去在那麼大的一座城市裡兜兜轉轉,她家裡人就滿城找我們,還上了電視新聞。”路明非把自己蜷縮起來,露出很脆弱的一麵,“她說要和我一起去韓國,去在一棵很大很大的海棠花下一起吃冰激淩,還要和我一起去上學……”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夏彌右手托腮,從下往上在看著他,眼睛裡全是他。
“後來呢,後來你們怎麼樣了?有在一起嗎?”夏彌問。
路明非被噎住了,他沉默片刻,說:“沒有,她死了,死去的時候血液流儘,枯槁得像是腐朽的樹枝。她真的很信任我,居然可以住在同一個房間,也願意和我擁抱。”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沒有多大的波瀾,但誰都能聽出來這故事裡藏著的悲哀。
“其實我想說的是,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同伴,我曾允諾要幫助一個女孩殺死那些要傷害她的東西,可最終我沒能做到,因為那時候的我懦弱得像是……”
一根手指豎在路明非的唇邊,夏彌的身體前傾,她凝視著路明非的眼睛。
“那麼師兄,現在的你呢,還是那麼懦弱的你嗎?你會恪守你的誓言永遠站在我的身邊嗎?”夏彌的聲音很認真,她的話就是誓言生效的契約。
“我會和你在一起,師妹,可那……”
“那就夠了。”夏彌的聲音輕柔而堅決,“路明非,你現在聽清楚了。我知道你不愛我,可是我愛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的愛都會很長,長到人類曆史的儘頭,我會追求你,我會陪伴你,總有一天你也會愛上我,我們終會至死不渝!”不愧是耶夢加得,說這話的時候她忽然坐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俯瞰路明非的瞳子,像是身著華裙的帝女在宣判臣子的命運,如此威嚴如此不容僭越。
路明非被如此高調的宣言嚇到了。
他瞪大了眼睛。
他本想做些什麼,可什麼也沒來得及做。
他也做不了。
在龍王的麵前,哪怕s級也不過是匍匐王座之前的臣子。
事實上他剛想偏轉自己的臉,夏彌就已經俯下身子輕輕吻在他的唇上。
女孩的唇微冷,像是要把路明非全身的溫度都吸走,如此柔軟,還伴著那麼熟悉的檀香,一切的美好和歉疚都在瞬間交織洶湧,鋪天蓋地將他淹沒。
路明非甚至不敢反抗,他睜著眼睛,和那雙已經貼近的黃金瞳對視,那是龍王的眸子,威嚴得像是雲端投下驚鴻一瞥的神明,但這神明卻在此刻那麼溫柔。
這個吻結束的時候,高天清朗,世界樹的雕塑在整個山頂校園投下巨大的影子,悠揚的小夜曲驟然停滯。
在窗邊星月與燈火交織的明滅光線中,路明非與夏彌四目相對。
“路明非,你記住了,你是我的!”
夏彌熄滅了自己眼睛裡熔岩般流淌的金色,她凝視著路明非,嚴肅且莊重,這是長達數分鐘的凝視,數千年來,沒有東西能在這樣的目光中堅守而不淪陷。
但然後她忽然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臉真紅誒師兄!”
路明非擦擦嘴,又用手去碰自己的臉頰。
他沉默著轉頭,不願再和女孩對視。
“夏彌。”他說。
路明非從沒有這麼嚴肅,也從沒叫過夏彌的全名。
女孩倔強地注視著他,好像不管對方說出什麼自己都能承受。
“你……”
哐當——!
路明非想說的話還沒說出口,宿舍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了。諾諾手中提著另一個保溫桶闖了進來。
該死。
路明非心說。
諾諾會側寫這件事情不是什麼秘密,她隻要在這個房間裡待幾分鐘,立刻就可以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更糟糕的是,他和夏彌兩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時候還靠得這麼近,姿勢頗有些曖昧,指不定被師姐誤會。
“夏彌師妹也在啊,真巧哈。”諾諾提著保溫桶走到路明非身邊,她那雙深紅色的眸子打量了一下夏彌,又打量了一下路明非,小巧的鼻子聳了聳,“師妹的手藝真不錯,師弟真有口福啊。”
諾諾的表情介乎於嚴肅和戲謔之間。
“諾諾姐怎麼來啦?”夏彌眼角帶笑,挽著諾諾的手臂坐下。
諾諾看了一眼路明非,“還不是因為他,總讓人不省心。”路明非撓了撓頭發,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師姐總是罩著他,他是師姐的小弟。
保溫桶被打開,裡麵是烏雞湯。
“要不要嘗嘗我做的?”諾諾斜著眼睛看路明非。
路明非點頭如搗蒜。
如果不提起剛才的事情,諾諾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的,路明非不想和小師妹單獨待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和夏彌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有些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要我喂你嗎?”諾諾突然說。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開玩笑的,自己來吧,師妹也嘗嘗。”諾諾咧嘴笑道。
“哦對了,師弟,明天你得去一趟校長辦公室,估計很快諾瑪就會給你發短信說這件事情了。”諾諾給夏彌盛了一碗,又給自己盛了一碗,她聳聳肩,“大概是要讓你提前出任務,這可真是破了記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