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赫斯塔的第一反應是這人看起來非常眼熟——然而這人究竟是誰,她一時還真有些記不起。
“好久不見。”對方先一步打了個招呼,那聲音就同她的臉一樣冷峻。
女人頭發斑白,梳理得極為妥帖整齊,以至於對視的一瞬,赫斯塔仿佛幻視了一個中年版的艾娃。
忽然,一個名字浮上心頭,赫斯塔終於想起了眼前人的身份。
“……莫利!”
“你還記得我,很好。”莫利回頭走向辦公室,“進來吧。”
赫斯塔快步跟了上去。
“坐。”
莫利示意赫斯塔坐到自己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
“我當然記得了,”赫斯塔很快入座,“畢竟您是我進入預備役基地之後的第一位秩序官,我怎麼可能忘記——原來離開基地以後,您來十四區了啊。”
“對,當時發生了一些事,”莫利輕聲回答,“後來就過來了。”
“太巧了,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您。”
莫利沒有繼續回應,她兩手交疊,置於身前,這直視著赫斯塔的目光亦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赫斯塔覺察到了氣氛的變化——莫利正在用沉默來施壓。
……但施壓做什麼呢?
片刻後,赫斯塔先一步退讓,她下移了視線,從對視變為看向莫利的十指。
“剛剛在茶歇走廊發生的事情我都聽說了,”莫利終於開口,“你全程沒有還手,也沒有爭辯什麼,處理得非常收斂……這一點真的讓我很驚訝,也很欣慰。”
“……欣慰?”
“去年,我聽說了一些關於你的消息。”莫利的語氣變得有些不可捉摸,“起初艾娃明明認定了你的嫌疑,但最後又放棄了所有指控,說你是清白的……說真的,我不信,我幾乎可以肯定,你和刺殺者本人絕對有點什麼瓜葛,你不可能完全清白,因為艾娃絕不會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擅自抓人。”
赫斯塔稍稍後仰,靠在了椅背上,她再次將目光聚焦於眼前人。
然而莫利的語氣卻突然放鬆下來,“但是,既然艾娃決定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放過你,我相信艾娃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不論那理由是什麼,我願意相信她的判斷。”
“……那最好不過,畢竟我現在沒有權利談論這件事。”赫斯塔低聲道,“不管是誰要往我身上潑臟水,我都不能為自己辯解半句。”
“很好,看來你確實比從前更加懂得遵守規則。”
“當然,宜居地是文明的核心,我知道自己作為一個水銀針進入這裡意味著什麼。”
兩人再次沉默對視,這一次,誰也沒有先移開目光。
“所以您喊我來是乾什麼呢,”赫斯塔問道,“敘舊?”
“算是吧,”莫利拿起手邊的筆,繼續批複起桌案上的文件,“也是想再提醒你一句,這裡不是基地,你也不再是過去那個什麼不懂的小女孩了,你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起責任。”
“……我當然明白。”
“不要心懷僥幸,”莫利接著道,“因為千葉的手伸不到這裡來。”
赫斯塔皺起了眉頭,“……我不是很理解你的這些提醒,你好像默認我一定會在學校裡做點什麼不該做的——”
“我確實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轍。”莫利低聲打斷了赫斯塔的話,“尤其是,我希望你不要辜負艾娃的信任,她是最在乎宜居地內公平公正能否穩妥執行之人。”
赫斯塔沉默片刻,“……重蹈覆轍,是指當年在譚伊預備役基地發生的事嗎?”
莫利沒有回答,她甚至沒有抬眸。
“之後如果遇到了什麼問題,你可以來這裡找我,”莫利輕聲道,“雖然在這裡我的職責和當年在基地不同,但還是可以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謝謝。”
“我要說的就這些。”
赫斯塔起身向莫利道彆。莫利以餘光打量著她,離開之前,赫斯塔甚至將椅子推回了原處。
很快,校長室的門從外麵被帶上了。
莫利停下了手中的筆,有些意味深長地看向大門。
……
走出莫利的辦公室後,赫斯塔著實有些疑惑。
她和莫利之間接觸並不多,除了當年因為肖恩的幾次會麵,她們之間幾乎沒有說過幾次話,但今日相見,她分明從莫利那裡感受到了某種厭惡和不信任。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十分微妙的感受——不論是辦公室布置、衣著打扮還是言行舉止,赫斯塔都從莫利身上覺察到一點屬於艾娃的痕跡。
然而她們倆是如此不同。赫斯塔仍然記得在某個雨後的清晨,她第一次走進艾娃的莊園,並在她的書房裡開始了關於複仇的秘密交談——艾娃才不會說那些沒用的客套,她的語言就像手術刀,總是直截了當地剖中要害。
赫斯塔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莫利要在今天的談話中頻頻提及艾娃……
重新回到文彙樓二樓,赫斯塔沒有著急離開,而是繞著這一層的若乾教室慢慢轉悠起來——茶歇處是閒人勿進的,但這些被用作會議分會場的教室並不是。
在某幾個教室,赫斯塔看見將近二十幾個學生拿著筆記本或電腦,把整間教室的過道都占滿了。
她步履悠閒地從這些教室前的走廊經過,目光則十分迅速地掃過每一扇窗,試圖從人群中再次找到先前見到的那張典型的阿斯基亞麵孔。
克謝尼婭。
赫斯塔再次在心裡重複這個名字,以免自己忘記。
然而,她來來回回走了四五遍,也還是一無所得。
時間已經臨近三點,赫斯塔終於有些餓了,她離開文彙樓外出覓食,然而等進了食堂,赫斯塔才發現這個點食堂裡幾乎沒有窗口營業。
她轉了一圈,最後隻能去自動售貨機前買幾個麵包充饑。
回到宿舍後,赫斯塔直接倒在了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夜裡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