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雷笑了一聲。
她取下自己的胸針放在手中凝視,寶石的棱麵在她指尖閃耀著溫潤的淡藍色,此刻她忽然想起與安娜初見時的談話,在那個有些昏沉的下午,那節晃動的火車車廂。
“……你心態很好,”司雷抬起頭,“比我當年強多了。”
黎各並不清楚司雷的所指,但也沒有追問。
先前與她們同行的年輕男人終於追了過來,他擦去額上的汗水,在兩人對麵的沙發坐了下來。
“您怎麼一句話也不說,直接就走開了呢,我找了您很久——”
“幫我帶個路吧,”司雷站了起來,“我想見一個人。”
“誰?”
“你們這場晚會的組織者,”司雷望著他,“羅博格裡耶先生今晚在這裡嗎?”
……
“你這是什麼表情,赫斯塔女士,你好像對我們的‘試煉’很不以為然嘛。”
“沒有冒犯的意思。”赫斯塔低聲道,“不過連布理這種人都能通過的試煉好像沒有什麼在意的必要……按你剛才說的,布理確實通過了試煉對吧?”
“對,不僅是布理,你在這艘船上所見到的大部分乘客,都在試煉中有不俗的表現。”
“包括那幾個死者嗎?”
“當然。”
赫斯塔雙眉挑動,“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羅伯按捺不住笑意,似乎對赫斯塔此刻的反應非常滿意,他故意拖著笑在赫斯塔麵前慢慢踱步,直到覺得賣夠了關子,才低聲開口,“赫斯塔女士,你了解‘正義平權’的理念,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這裡要強調‘正義’?”
“請指教。”
“在你麵前有一座山,誰能翻過去,誰就算通過試煉。像這樣規則明確,不容違背,絕不偏袒任何一個人,叫公平。
“讓你和布理參加同樣的試煉,這很公平,但這絕對稱不上正義,因為對你們水銀針而言,翻山越嶺不過是一點尋常活動罷了……”
“所以?”
“所以,一個兼具了公平與正義的試煉,應當恰到好處地讓受煉者抵達他的極限,一個人在貧病交加中獻出的一枚銀幣,遠遠勝過富豪們捐出的一座金山——而唯有通過這樣的試煉,我們才能看出誰才是真正忠誠的追隨者。”
“說得天花亂墜,”赫斯塔低聲道,“或許閣下還記得‘勒內’這個名字嗎?”
“勒內?”羅伯想了半天,“有點熟悉。”
“這人是個牆頭草,閣下沒有露麵的這些天,他一直在外麵拉幫結派,我是不懂你們的試煉,不過如果連這樣的人也能通過你們的忠誠度測試——”
“試煉不是忠誠度測試,”羅伯板著臉回答,“雖然我不太記得這人是做什麼的,但如果他確實上了船,那麼他就是被選中的人,在他身上一定有某個維度——或許是性格、或許是智識……深深打動了‘那位大人’。”
……說到底就是單憑“那位大人”的喜好,先射箭再畫靶子。
赫斯塔如此想著,但竭力忍住了,沒有開口。
“究竟是怎樣的試煉,我已經躍躍欲試了,”赫斯塔輕聲道,“我可以提前參加嗎?”
“這種試煉是非常神奇的,船上沒有這種條件。”
“非得等船靠岸才行?”
“靠岸了也不一定,還得看是進入了哪個大區,”羅伯的目光帶著些許自得,“必須要進入核心城,才能安排。”
“核心城……我去過兩次,感覺那裡不像人住的地方,”赫斯塔稍稍抬頭,“‘那位大人’平時是待在核心城嗎?”
“彆打聽這些,沒用的。”羅伯笑著重新坐下,“不過我們既然都談到了這一步,有些話題倒是真的可以展開聊聊……你真覺得羅博格裡耶先生在黃金時代製定的一切規則都是不該違背的嗎?難道你不覺得,對一勞永逸的過度追求,往往是另一重被奴役的開始?”
赫斯塔稍稍眯起眼睛,“……閣下想說什麼?”
“你應該知道,在黃金時代,延續人類的種群已經不再需要女性的參與,所以羅博格裡耶先生試圖把女性完全抹去,然而,我必須指出,這完全是一件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從你嘴裡說出的話。”
“你喜歡甜食嗎,赫斯塔女士?第三區的那些花樣百變的甜點,對你有沒有吸引力?”
“怎麼又突然提這種沒營養的——”
“至少在成為水銀針之後,你已經不會再忍凍挨餓了,然而你多半還是嗜甜——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或許你不愛甜食,但其他高熱量的食物呢?”
“你想說什麼。”
“本能啊,赫斯塔女士,男人們求偶的本能就像嗜甜的天性一樣,或許真的有一部分人能像他一樣堅決,但大多數人的觀念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扭轉……他是一位真正的鬥士,但我認為,這位鬥士被一種純潔的理念蠱惑了,從而忘記了多數人的現實。”
“很有意思的話題,請說下去,”赫斯塔架起腿,“你認為的現實是什麼?”
……
年輕男人在前麵引路,司雷與黎各拾級而上,她們看著樓道上掛著的合影,其中不乏一些年輕俏麗的麵龐。
在一張姿態曖昧的合影前,司雷停了下來。
“怎麼了?”黎各撞在司雷的背上。
“這是一對吧……”司雷低聲道。
黎各側過頭,畫麵上,一個男人坐在桌前,另一個男人站在他身後,兩人微笑著看著鏡頭,四隻手在桌麵上十指緊扣,動作非常親昵。
“看著像。”黎各點了點頭,“怎麼了嗎這兩個人?”
“不覺得奇怪嗎,”司雷低聲道,“在這種地方看見這樣的合影。”
“是說這照片太私人了,不應該出現在公共場合?”
“不是,大多數像荊棘僧侶這樣的組織,應該都對同性戀有強烈的憎惡吧?”司雷皺起眉頭,“也可能是我刻板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