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尖在皮膚上戳出一個淺淺的紅點,赫斯塔猛地醒來,才一直起身,身上一堆紙飛機嘩啦啦跌落,不遠處,安娜正不慌不忙地送出手裡的最後一架紙飛機,這一次,赫斯塔試圖去接,勉強接住了。
她把飛機輕輕丟在地上,“……您幾歲了,還玩這個?”
“幾歲都可以玩這個,折紙不犯法。”安娜笑眯眯地看著她,“你在看《起源》?”
“嗯。”赫斯塔將懷裡的書合了起來。
“看到第幾章了?”
“……就開頭。”
安娜雙眉微展,像是早猜到了這個結果,赫斯塔從中感到些許輕視,她更加理直氣壯地抬頭回望著安娜。
“如果有一本書,你知道它多半值得一看,但每次拿在手裡都讀不進去,你知道這說明什麼嗎?”
“……說明我狀態不好。”
“說明你沒到讀這本書的時候。世上被時間檢驗過的好讀本多著呢,先去看看彆的怎麼樣?”
“你不明白,”赫斯塔垂眸望著《起源》略顯殘破的封麵,“這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
“嗯哼?”
“許多……該談的話,沒有談,”赫斯塔不再望著安娜,每一句話都像是說給自己,她停頓許久,心緒仿佛也隨話語一道飄遠。
“但錯過就錯過了,不會再有明天。”
身後的木門傳來一陣輕響,赫斯塔轉過頭,見零重新踏進了房間,她手裡提著一個冷溫箱和一個未使用的黃色醫療廢物袋。
“我回來了。”零將冷溫箱放在赫斯塔身旁的小矮桌上,“需要我幫你注射嗎?”
“……謝謝。”
在零的幫助下,赫斯塔脫去了外衣和右側襯衣,與此同時,一連串觸目驚心的新疤也暴露在安娜的麵前——這些疤痕沿著皮紋的走向盤亙在赫斯塔的斷臂和胸口,僅僅一瞥,安娜幾乎可以想見先前裂隙狀的新鮮創口。
“這些傷,是你在上一個任務裡留下的嗎?”
“不是。”赫斯塔輕聲道,“應該都是我自己搞的……我記不太清了。”
“在發病的時候?”
“嗯。”
“有在好好服藥嗎?”
“現在有。”
“現在有,”安娜重複了一遍這個回答,“那看來之前沒有?”
赫斯塔沒有應聲。
沾了酒精的棉球擦拭在赫斯塔的右臂外側,帶來一陣突如其來的涼意,她側目望向零拿著針管的手——儘管零看起來如此年輕,她的動作卻非常嫻熟。
“你上一次打狂犬疫苗是什麼時候?”零問。
赫斯塔努力回憶,“大概……一年半之前。”
“那之後還得再打兩針。”零低聲道。
完成注射後,零拔出針頭,將所有一次性工具全部丟進了黃色廢物袋。
肌肉注射的酸脹感後知後覺地傳來,赫斯塔稍稍活動手臂,開始單手給自己穿衣服。
“我很好奇,”安娜單手撐著下頜,“發病是什麼感覺?你現在難以長時間行走、容易疲憊……也都是你的病帶來的症狀嗎?”
“不是,這些都是藥物的副作用,理論上說,徹底停藥以後,過段時間就能恢複。”
“有意思,”安娜若有所思地看向彆處,似乎在思索,“我聽說過你的情況,那個致病的扳機點……”
“千葉小姐告訴你的嗎?”
“不是。”
“無所謂,”赫斯塔低聲道,“我現在也常常想起去年冬天的事……我努力過了,但人就是不可能事事都料定,我知道的。”
赫斯塔的坦率讓安娜稍稍有些驚訝。
“既然你已經試過強行停藥了,那感覺如何?”
“很好,”赫斯塔輕聲道,“想事情更容易,手也不會發抖,每天清醒的時間能超過十四個小時……總之各方麵都很好,就是想死,特彆想。”
“控製不了?”
赫斯塔一邊思考著回答,一邊慢條斯理地係著自己的紐扣,係到一半,她忽然發現所有扣子都往上偏了一格,於是又重新開始解扣。
“一開始有過一些幻覺,覺得有什麼蟲子在啃我,不過持續時間不長,”她輕聲道,“然後是一些強迫性思維,比幻痛好一些,不過也很麻煩,比方說看到護士手裡的筆就想拿眼睛撞過去,看到打碎的玻璃碎片想偷偷藏一些回去吃……
“基地的醫生教了我一些方法,比如放任這些想法從腦海裡飄過去,不要對抗,剛開始確實有點作用,但效果也不持久。”
“後來呢?”
“後來我們試了十來種藥吧,醫生們找到了對我副作用最少的組合,但服藥以後還是會變成廢人……所以過了一段時間我就偷偷把藥停了。”
“那些強迫性思維又回來了嗎?”
“嗯,比之前更強烈。”赫斯塔輕聲道,“基地已經把所有風險物品都拿走了,她們也儘力了,不過一個人真的想死的時候,她總是會發現周圍到處都是工具……我知道那樣不好,每次這種念頭上來的時候,我會用自己的辦法克製。”
安娜抬手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和右臂,“所以你的那些傷……”
“疼痛比較容易讓人清醒過來。”
“確實。”
赫斯塔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她又一次回想起好幾個糟糕的夜晚。在那些夜晚,發生的事情總是驚人地相似——當她回過神,自己已經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圖蘭緊緊地擁抱著她,或者說鉗製著她,令她動彈不得。
血腥味彌散開來,圖蘭更咽地喊著她的名字。
儘管這一切隨著雅尼發現赫斯塔在偷偷吐藥而結束,但在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那些場景也還是偶爾化作夢魘,讓赫斯塔在午夜驚出一身冷汗。
“不過你們不用擔心。”
赫斯塔的每一句話都和她手裡的動作一樣慢,在係好領口倒數第二顆紐扣以後,她捋平了衣角的褶皺。
“現在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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