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好友突然相見,兩人都快活地流下了眼淚。
下午,圖蘭開始研究赫斯塔最近在吃的藥,她一盒一盒地看過去,突然將一個藍色的盒子推到赫斯塔眼前,“黎各以前吃過這個,我記得副作用很大……你情況怎麼樣,會惡心、頭暈嗎?”
“不會。”
“那就好。”
赫斯塔抬起頭,“……黎各什麼時候也吃過這種藥?”
“就你來基地的前半年吧,沒有人提醒過你嗎,當時她精神不太穩定來著。”
赫斯塔眨了眨眼睛,“……我沒有印象了。”
“這不正好說明黎各恢複得好嗎?”圖蘭挽起赫斯塔的肩膀,“你也會的。”
赫斯塔閉上眼睛,“我覺得我像是……被困在這副身體裡了,圖蘭。”
“彆著急,”圖蘭溫聲道,“慢慢來,會好的。”
到譚伊的第一個晚上,圖蘭和赫斯塔躺在一張床上談起往事,赫斯塔睡得迷迷糊糊,直到捕捉到關鍵詞“黎各”,她睜開眼睛,“黎各什麼時候過來?”
“她暫時過不來,因為當年她是被驅逐出境的嘛……千葉小姐試了一些方法,不過最後都被聯合政府駁回了,不過沒關係,你不用擔心,兩個月以後,她會在你前往十四區的那艘船上等你——到時她不會下船,所以理論上不算踏上第三區的土地。”
“你這次打算待多久?”
“一個月,這一個月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基地陪你。”
“這麼久,你的……那些項目怎麼辦?”
“哎,彆提了,”圖蘭歎了口氣,“我去年秋季好不容易申到一個研究螯合病發病機理的實驗室,看預錄取名單的時候,我發現我這批招進來的十四個人隻有我一個女生,所以我要求&nbp;pmrc&nbp;重新核查這次的錄取中是否存在隱性歧視,結果在正式公布名單時,實驗室直接劃掉了我的名字。”
“……他們怎麼敢這麼做。”
“對,他們怎麼敢?我去年一個冬天都在寫檢舉信,和第一區的各個學術公平組織麵談,今年開春,負責那個課題組的教授終於被所在大學和研究院一起開除了,實驗室裡所有行政主管以上級彆的管理層也全部換血。”
“聽起來還不錯?”
“不好!特彆不好!”圖蘭一下坐了起來,“我的時間就全被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那個教授有一堆的前科——就因為她自己也是女性,所以她每次聲稱自己完全是按能力而不是看性彆招人的解釋都通過了。要不是我有&nbp;ahga&nbp;背景,最後驚動了&nbp;006&nbp;號辦公室介入調查,這件事到最後肯定還是不了了之。”
赫斯塔望著她,“那接下來你什麼打算?”
“算是因禍得福吧,”圖蘭繞著自己的頭發,又重新趴了下來,“我申到了艾娃·摩根基金會去年新設的一個青年學者項目,她們會向我提供為期三年的經費支持,等於我現在就是一個獨立學者了,剛好第二區和第六區的幾個研究所都給我發來了邀請——我還沒決定最後去哪,反正都不差。”
赫斯塔輕輕拍手,“祝賀你。”
……
在接下來的日子,圖蘭確實天天泡在基地的地下醫院,赫斯塔行動不便,她就幫著乾了許多事,譬如去尼亞行省幫赫斯塔取放在那裡的信件和書,給獨立監獄一位叫緹娜的女性送一張不署名的明信片,更多時候,她就坐在赫斯塔旁邊的桌子上工作,在赫斯塔需要幫助的時候回頭應聲。
由於下半身都是義體,圖蘭可以自由控製身高,她偶爾會用這個功能來逗逗這裡的醫生護士,她們中的大多數人也還記得這個當初從地下醫院死裡逃生的姑娘,得知圖蘭已經成為她們的同行,大家都對她更加親切。
三月末,圖蘭與赫斯塔從新聞中得知艾娃已於去年冬天去世的消息,兩人都在震驚中陷入沉默。
緊接著,新聞又提到,為了紀念這位在近二十年的世界掀起了巨大波瀾的先驅,譚伊市政廳準備了特彆的紀念活動,明天,三十架曾飛往各處荒原執行作戰任務的戰機一同飛越城市上空,沿著譚伊的城市中軸線向地麵投撒鮮花。
每一支花上都綁著一句詩,它們大都來自艾娃的手摘本。
地下醫院規矩森嚴,沒有提前預約,赫斯塔絕對出不去。兩人在一塊兒商量了一會兒,決定找千葉幫忙,第二天她們果然非常順利地離開了基地——隻是兩人本以為千葉會在外麵等著,和她們一起出行,但這一天千葉始終沒有出現。
上午十點,圖蘭獨自開車帶著赫斯塔來到一處廣場,如同嗚咽的防空警報從四麵八方傳來,眼前是一片萬裡晴空,她們看見戰機從遠處向頭頂飛來,掠過城市上空。
兩人頂著太陽,竭力望向天空,在鬆散的花雨中,她們各自接下一朵。
圖蘭轉過身,將手中的花遞給赫斯塔。
“來,鍛煉你的手指,把上麵的詩句拆下來吧。”
赫斯塔接受挑戰,她十指顫抖,解下了第一張字條。
圖蘭湊過來,低聲念道:
“來自女人內心深處的詛咒
非常鹹,非常苦,非常好”(1)
往事忽然浮現,從前在艾娃家中的點滴如同電影在赫斯塔腦中回閃,她想起自己與艾娃的每一次談話,想起艾娃的譏諷和安慰,想起那些讀書會,想起那裡每一位女性的臉,一時間有些恍惚。
“……簡?”
“我沒事,”赫斯塔回過神來,她搖了搖頭,“我再來……拆第二朵。”
赫斯塔深深呼吸,手卻抖得更加厲害,春日的暖陽映照著她的臉,將她整個人照亮。
字條展開,隻見上麵寫著——
天色已晚
許多該談的話還來不及談
沒關係,今夜來不及,還有明天。
——本卷完——
(1)出自伊麗莎白·芭蕾特·布朗寧的一首詩,我在《如何抑止女性寫作》裡讀到引文,而《抑止》作者則是在《文學女性》中讀到引文,原文究竟是什麼,我沒有找到。
出自魯米《在春天走進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