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他要回家了,他在這兒給自己辦的葬禮要持續六天呢,今天才……”恩黛算了算,“第二天還是第三天?”
“我聽管家說的,”赫斯塔回答,“你們不是往朗方大街去的嗎?”
“對,但公爵是去見他以前的一個朋友……為一份報紙。”恩黛說著,示意赫斯塔去看她跟前的茶幾,“就你手邊那份。”
赫斯塔展開對折的日報,一眼看見了碩大的標題:
殺人攝影:正在被“阿蕾克托”殺死的男人們
赫斯塔隨手翻了兩頁,很快在次版的醒目位置看見了一張照片,那是她當初留給施密特的信。
在這張照片旁邊,還掛著施密特和裡希的清晰正麵照。
與之前小打小鬨的《軼聞日報》不同,這份報紙直接起底了第三區的奴隸販賣產業,從宜居地到荒原,一整個人**易的鏈條綿延千裡。各處關節上的官員盤根錯節,利益彼此交織,而這次被刺殺者盯上的幾個貴族,隻是其中幾個影響力較大的節點罷了。
“……這什麼報紙,”赫斯塔重新看了一眼頗不正經的報名和下麵的主編信息,“斯黛拉·克利福德……她是什麼人?”
“好像也是維克多利婭的朋友?”恩黛無辜地眨了眨眼,“我也就見過一次。”
赫斯塔把報紙放下,“……這東西可信嗎?我感覺宜居地裡的記者為了報紙銷量什麼都編得出來——”
“可信度先打個問號,不過這報紙是免費的。”恩黛答道。
“免費?”
“嗯,好像是今天午後才開始在譚伊街頭發放,發了一個多小時吧,警局的人趕到製止了,查繳了剩下的幾千份……公爵的管家剛巧看到了這份報紙,就送了過來,”恩黛說道,“他看完報紙以後就就要出去,然後阿爾薇拉和索菲表示也要跟著……就是這樣。”
赫斯塔剛想開口問些什麼,樓上忽然傳來了維爾福的哭聲。
兩人同時仰頭朝聲音的來處望去,恩黛有些意外,“我看報紙裡沒提到他的名字啊,公爵為什麼要這麼在意?”
赫斯塔笑了一聲,“……誰知道呢。”
……
當晚,那位精於敘事治療的神父又一次光臨子爵的莊園,這一次他待的時間比上一次多了一倍,臨走時,赫斯塔聽見他發出無可奈何的歎息。
第二天下午,原本要來參加公爵葬禮的客人隻有一位前來,其他賓客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說自己遇上了急事,唯一到訪的那人也隻待了十幾分鐘,便匆匆離去。
赫斯塔遠遠望著維爾福頹喪的臉色,他的狀態比起前些日子可謂判若兩人,不過這種變化並非無跡可尋——僅僅還在幾天前,他還是一個麵對未知危險心態豁達的紳士,而現在,他的名字卻因為一場連續的謀殺而和幾個罪大惡極之徒牢牢綁在了一起。
外麵的消息仍在源源不斷地傳來。
經過幾日的發酵,民眾對於奴隸交易的憤怒到達了頂峰。這件事始於譚伊,很快在整個第三區蔓延,人們不能想象今時今日的文明仍然保有這種古老的罪惡。《不存在日報》接連放出了好幾版人物專訪,那張女人們在黃昏中朝著金烏宮痛哭的照片引來了數不清的眼淚。人們陸陸續續地驅車前往郊外,在廢墟旁放下雪白的金梔。
莊園內,赫斯塔按兵不動。她仍循照著先前的命令,一個人晃蕩在偌大的莊園裡,等候著那個永遠都不可能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刺殺者”。好幾次,她路過唐格拉爾的窗前,那幾扇窗仍被牢牢封死,沒有拆封。她站在那裡,若有所思。
這些天裡她將每一份《不存在日報》都認真通讀了一遍——這些報道裡提到的很多事情,她根本聞所未聞。
這一切都讓她對宜居地裡的遊戲規則有了新的理解。
這麼多年以來,被裡希、施密特毀掉的人生猶如過江之鯽,但從未有一人走到他們麵前,讓他們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價。難怪複仇的故事總是令人百聽不厭,難怪從未現身過的救世主仍能在這世上收獲大批信徒……
這裡的人嘴上說著“不要作惡”,但其實他們的意思是“不要敗露”,因為這裡唯一的惡行是愚蠢,不留痕跡是最大的美德……
他們每一個人,都熟練扮演著“正義的朋友”。
“優萊卡!”遠處恩黛透過窗朝著外麵的赫斯塔揮手,“我泡了茶,你來喝嗎!”
“哦,來了。”
赫斯塔小跑著回到彆墅內,恩黛正在沙發旁的茶幾邊擺弄茶具。
“你每天都要在外麵走那麼長時間嗎?”恩黛遞給赫斯塔一個杯子,“是怕被維克多利婭她們發現你偷懶?”
赫斯塔微笑,“對啊,畢竟我們現在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在她們眼裡。”
“哈哈,也是。”
兩人碰了下杯,不遠處的管家緊張地盯著她們手裡的瓷杯。
“今天的《不存在日報》來了。”恩黛將報紙遞過來,“你看過了嗎?”
“嗯,早上吃飯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了。”
“你說刺殺者這段時間是不是也在讀這份報紙?”
“也許吧。”
“她會高興嗎?”
“……為什麼?”
“她一直在複仇,但一聲不響,現在突然有人把她忍受過的痛苦和憤怒了寫出來……”恩黛翻了翻報紙,“她的故事,也許就在這裡的某篇文章後麵,一切終於被公之於眾……她會不會覺得安慰?”
赫斯塔笑了笑,“可能吧。”
“嗯?你好像很不以為然嘛。”
“這些人都已經死了,他們過去做過的事公不公布又有什麼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呢……現在所有人都在談論和關注這件事,這不是很好嗎?”
“都會過去的。”赫斯塔收起報紙,“明天?後天?最多一周,等到事情真正結束,大家會很快把這些事情忘記的……我有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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