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課的前一日,剛從十四區回來的千葉又開著她的車來到基地。
她把若乾會議挪來挪去,最後騰出了今天的下午和晚上。千葉打算趁著赫斯塔最後的半天假期,帶她出去逛逛。
她給赫斯塔準備了一個非常特彆的禮物,她很期待赫斯塔到時的反應。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不過千葉剛從譚伊市的市政廳趕來,她光顧著不要遲到,沒留心具體時間。等車停穩了,她才發現這會兒才剛過一點二十六。
難得半小時什麼也不用乾的空閒,千葉放平座椅,打開音樂電台,她調整了一下仰臥的姿勢,準備在基地的停車場裡眯一會兒。
然而,才翻出眼罩,還沒來得及戴上,她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莫利。
莫利正指揮著兩個年輕教職工幫她搬箱子,她開著一輛四座小型車,黑色的車身看起來已經有了些年頭。
千葉看了一會兒,下車走近,“嘿,莫利。”
莫利輕輕瞥了她一眼,“下午好。”
千葉掃了眼莫利的後備箱和車後座,一共六七個大小不一的紙箱子填滿了所有空間,紙箱子都被仔細地用膠帶封了口,並寫著編號。
“你在乾什麼?”千葉問道,“搬家麼?”
莫利沒有立刻回答,她調整了一下後備箱邊沿一個紙箱的位置,而後將車後蓋放下。
她對兩個年輕人揮手感謝並告彆,等他們走後,莫利回過頭看向千葉,“看來你沒有看最近的基地通告。”
千葉努了努嘴,“確實,這些校務如果沒有專門指給我,我一般都直接歸檔——”
“我辭職了。”莫利言簡意賅,“新的秩序官今天已經到任,她會負責基地接下來的各項事務。”
千葉站在原地,看著莫利檢查她的後側車門,過了好一會兒,她眯起眼睛,“……等等?你要去哪兒?”
“第四區和十一區都有待建的預備役基地,我可能會去,可能不會,具體等總部調令,”莫利淡淡道,“在此之前,我會休半年的假,不接任何工作。”
“為什麼?”千葉跟在莫利的身後,“你在這兒待了二十多年了,為什麼突然想辭職?”
“你不明白嗎,千葉?”
千葉笑了一聲,“就因為這段時間讓你配合了一下我的工作?”
莫利沒有回答,兀自關上了後備箱的車蓋,往駕駛室走去。
“莫利,”千葉緊跟在莫利身後,“與赫斯塔有關的後果我全部負責了,至於螯合物越獄,我也已經往上寫過報告了,這是羅貝爾他們施壓過大導致我們內部工作出現問題——是人就會犯錯,上麵也不打算嚴肅追究……你這樣自我懲罰是在乾什麼?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莫利輕叱了一聲,“沒有誤會,千葉,你做得好——”
她說著,徑直拉開了駕駛室的車門,千葉幾乎隨即攔住了她的手。
“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解釋。
“想從我們這兒搶人的聯合政府不止第三區一個,至少第一區和十一區從幾年前開始,就有這方麵的動作。
“雖然現在,第三區聯合政府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羅貝爾一個人的頭上,但這次從預備役搶人計劃的背後,就是他們對我們的試探,不止是他們,所有大區都看著我們。如果這一次我們沒有守住邊界,沒有給出足夠有力的還擊,接下來我們在其他大區的預備役基地都會如臨大敵。特彆時期,有特彆的行事方法,這難道很難理解嗎莫利?”
莫利瞥了千葉一眼。
“……兩年前,”她的聲音平靜冷漠,“當格蘭古瓦兄弟剛進基地就因為獵鹿而深陷輿論漩渦的時候,我們扛住了所有壓力,到最後也沒有公布過他們的個人信息,這是基地對新人的保護,千葉,你呢?你作為赫斯塔的監護人,不僅直接給出了她的麵部特寫,甚至主動詆毀她的人格——”
“市政那邊早就把赫斯塔的老照片公布了,現在死摳肖像問題還有什麼用?等過兩年她正式轉職開始接手螯合物的獵殺任務,今時今日的‘惡魔’形象,不過是來日‘英雄’年少時的一點剪影趣事罷了——誰會因為一個水銀針過於鋒利而責難她?”
莫利冷笑了一聲,“那我隻有一個問題了,千葉。”
“你說。”
“踐踏規則,讓你有快感嗎?”
千葉微怔,她望著莫利,此刻對方臉上的憎惡與挑釁,讓她覺得剛才那一大堆話全都白講了。
千葉左眉微挑,微微低頭,“……怎麼說?”
“所謂的,大局所需的證據,你早就有了,不是嗎?你想毀掉赫斯塔在公眾眼中的完美形象,隻需要把那段赫斯塔暴打肖恩的視頻和‘短鳴巷’這個名字一起放出來就夠了——但你止步於此了嗎?你沒有。
“你背地裡教唆赫斯塔持槍襲擊肖恩,你鼓勵她以暴製暴,為了促成這個計劃你給她大開方便之門,你把整個預備役基地的規則踩在腳下……你想告訴我這也是為了大局著想?你覺得我會信嗎!”
莫利的每一句話都像驟然迸發的岩漿,這是她積壓已久的怒火,她的手隨著每一句話的重音而揮動,一綹額邊的黑發因此滑落,垂在她左眼之前。
千葉冷笑一聲,她抬起雙手,拍出幾個稀稀拉拉的掌聲。
“教訓的是啊,莫利,肖恩靠著基地內技術漏洞為所欲為的時候,你在哪裡?赫斯塔被騷擾的時候你在哪裡?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
莫利厲聲打斷了千葉的話,“這就是宜居地裡的規則,千葉,這就是文明的獠牙。沒有任何一種文明能讓弱者完全不受欺辱——不管是在荒原還是在宜居地,弱小就是原罪,沒有任何一種規則可以像溫室一樣嗬護每一個人的方方麵麵,文明隻能劃定一條理論上的底線,而如何處理底線之上的衝突,恰恰就是赫斯塔最需要在基地學會的事情!
“我問你千葉,肖恩鬨了這麼久,他對赫斯塔造成過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嗎?他有讓她斷一條胳膊或是一條腿嗎——沒有。
“因為這兩年的時間,我們教會了這個從赫克拉來的小子什麼是規則,不容忍任何欺淩行為是基地的鐵律。他對任何人作出的任何傷害,一旦被確認,他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與此相對,赫斯塔也必須在交鋒中學會用訴諸暴力以外的手段來自保,她應該學會用自己的眼睛看見更多選擇——除了拿著槍懟人腦門,她本可以找到其他在既定規則裡自保的方法,我今天話就放在這裡,如果她學不會這種手段,她就永遠學不會如何在宜居地生活。
“如果你不能保證赫斯塔以後會像你一樣強,不能保證她能和你一樣睥睨一切規則,她就遲早要撞上更霸道、更難以對付的對手,到時候她既不懂如何尋求既有規則的庇護,也無法強壓過對手——”
千葉冷笑一聲,“她會!她會像我一樣——”
“那她也會變成像你一樣的邊緣人!”
莫利的聲音如同一記洪鐘,嚴厲地打斷了千葉的話。
“她會永遠形單影隻,像遊魂,像野火,永遠孤零零地飄蕩,不被任何人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