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正激烈的時候,水榭書房的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襲常服的蕭澤眯著眼走了出來,麵上笑盈盈的,藏著詭異的陰冷。
他當真是沒有想到,慣來克己複禮,涼薄漠然的好四弟竟會為了一個女人殺來二皇子府,不過正好,給了他下死手的理由。
他一出現,所有暗衛都自覺收了招式,與蕭淵幾人拉開了距離,十分警惕。
為首那人快步上了台階,附耳蕭澤說了些什麼,蕭澤麵色微變,抬頭朝空中看了一眼,片刻後又移回了蕭淵身上。
陰鷙的眸子藏著算計。
“四弟這是在乾什麼?”他抬步走下台階,語氣發冷,“就算父皇再喜愛你,我也終究是你二哥,四弟此舉,是要弑兄嗎?”
一開口,就是莫大的罪名。
蕭淵唇瓣浮上絲絲冷笑,“若是二哥想死,四弟也不是不能成全。”
他手中刀飛速轉了一圈,蕭澤麵色一沉,不著痕跡的後退了半步。
旁的不提,單就武藝而言,他絕不是蕭淵對手,數年交手,他也十分了解蕭淵說一不二的脾氣,他敢說,就是真敢殺了他。
“這是二皇子府!”蕭澤咬牙,重聲提醒。
與此同時,嘈雜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聲音在二皇子府邸劇烈響起,且由遠及近。
蕭澤臉又是一沉,不曾想蕭淵人手竟會來的這麼快。
黑壓壓統一暗色著裝的府兵暗衛湧進了水榭,讓原本寬敞的院子瞬間變得擁擠起來,兩方對峙,戰鬥一觸即發。
兩方人馬都在等著主子一聲令下。
而顯然,二皇子這邊士氣偏弱些,他們這群人雖也經過特殊訓練,可要對上上過戰場,被優勝劣汰過的四皇子暗衛相比,差的不止是無數場的實戰經驗,還有那股子能豁出命去的狠戾。
蕭淵將手中刀遞給了身側慶豐,院中清風徐徐,吹起他衣袍一角,他屹立不動,負手而立,凝視著麵色微白的蕭澤。
“是二哥主動放人,還是四弟夷平了二皇子府,親自找人。”
冰冷的語調令蕭澤心中生出一絲寒意,仿佛一切在慢慢脫離掌控,他知曉是什麼,是他算錯了蕭淵對沈家那姑娘的在意。
“你敢!”他咬著牙,眼中布滿陰狠,“蕭淵,你帶人擅闖為兄府邸,大動兵戈,父皇就算再寵愛你也不會饒了你,還有禦史大夫,你就不怕他們戳你脊梁骨嗎。”
他不信,他敢豁出一切,為了個女人搭上前程。
可下一瞬,蕭淵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他究竟敢是不敢。
幾十名暗衛在他手指落下的瞬間一擁而上,招招都直取對方人性命,連蕭澤都沒有放過。
一盞茶不到,局麵就出現一麵倒的趨勢,二皇子府節節敗退,蕭澤揮劍擋開了一人的攻擊,一道冷光卻突然驟然而至,快的他連提劍的時間都來不及。
那張他恨入骨髓的清雋麵容上浸著冷霜,墨眸如同深淵中的毒蛇,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我隻問你一次,人在哪?”
蕭澤咽了咽口水,咽喉就一陣刺痛,他沒敢動。
蕭淵眸中狂風暴雨般的瘋狂,讓他毫不懷疑他手中的刀,隻要他給不出他想要的答案,刀就會毫不留情的遞入他的脖子。
正在交手的暗衛也相繼停下了動作,緊張不已的看著抵在廊柱上的二人。
沈長赫皺了皺眉,也闊步走了過去,卻被慶豐攔住,衝他微微搖頭。
他不是沈姑娘,這個時候主子正在失控的邊緣,就算是沈姑娘的大哥說話也起不了絲毫作用。
沈長赫頓住步子,幽沉的眸子緊緊盯著二人,尤其是處於暴怒的蕭淵,心中懷疑的種子一旦發了芽,就會瘋狂滋長。
他竟不知,四皇子對安安……
“放開我,否則你這輩子都彆想見到那姑娘。”
蕭澤眼中都是狠意,他好像發現了蕭淵除淑妃以外的軟肋。
蕭淵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陰冷著一張臉,不帶絲毫表情波動,蕭澤同他自幼一起長大,自然能讀懂他平靜的表皮下,藏著的波濤洶湧。
“四弟是想讓那姑娘和我陪葬嗎?那樣也好,如此我得不到的,你這輩子,也都不會得到。”
女人,皇位,隻要他敢動手,這輩子這兩樣東西都會和他無緣了。
蕭淵手緩緩鬆開,蕭澤立即閃身避開刀刃,急促呼吸了幾下,冷汗順著額頭背後直往下淌。
他十分疑惑,蕭淵是怎麼收到消息,且如此迅速趕過來的,隻要差上一晚,布置好的匪患能全身而退,生米煮成熟飯,他的計劃就能順利收尾了。
如今這個時間,若是將人交出去,無異於賠了夫人又折兵!
有太多意料之外之事,讓蕭澤腦中一時混雜,反應不及。
“四弟想要的是哪位姑娘?”蕭澤站直身子,臉上又浮上邪笑。
蕭淵墨眸鎖著蕭澤,帶著隨時會吞噬人的狠戾和決然。
“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蕭澤深深喘了一口氣,理了理衣襟,抬步上了台階直接坐了下來。
他伸出了幾個手指,似笑非笑的注視蕭淵,“十個南邊官員的卷宗,換一位姑娘,四弟要救人,就看哪一方在四弟心中比較重要。”
端看是黎民百姓和大業重要,還是裡頭的姑娘重要?
其實蕭澤也是不確定的。
因為此事是蕭淵扳倒他最好的時機,至少能讓他失去奪取帝位的資格和勢力,年內都翻不了身。
年之後,他重新攏聚勢力之時,早已失去了爭鬥的最佳時機。
若是他,是絕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扳倒對手的機會的,就算二皇子妃和孩子要挾也不可能讓他放棄。
所以,他並不確定蕭淵會不會答應,可箭在弦上,他怎能被打了一頓,還一點好處都撈不到,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太窩囊。
蕭澤手指蜷縮在一起,莫名的緊張。
“四弟最好不要懷著硬攻的僥幸,畢竟那姑娘二人的命捏在我手中,是生是死,隻是我抬抬手的事而已,四弟動作再快,想來也快不過抹脖子的刀。”
蕭淵目光在諸多廂房掃過,最後落在了蕭澤明顯繃緊的臉上。
他知曉,他愈是著急就代表他愈沒有底氣,愈慌亂,可他還是不敢賭。
隻要稍稍一想,那人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胸口就窒息的疼,怕那雙清淩淩的杏眸,連用怨恨的眼神注視著他的時候都不會再有。
他喜歡她嗎?
淩辰逸直觀的問過他這個問題,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不知究竟是喜歡,還是隻為了夢中溫柔含笑的眸子。
他隻知曉,他內心深處十分渴望能將那雙眸子找回來,若是不能,怨恨他也可以接受。
隻要不是春秋兩不沾,風月不相乾。
“慶豐,回府去取。”
“主子。”慶豐不可置信,可又是意料之中。
主子和淩世子無數個日夜,才好不容易尋到徹底推翻二皇子的契機。
也是這麼多年主子忍氣吞聲,才好不容易等到的。
蕭淵淡漠的眼神掃過去,慶豐立即低頭,咬牙應下。
蕭澤隻是一愣,隨即狂喜,拉攏迫使沈家做助力是無奈之舉,畢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助力還是猛虎都猶未可知。
比起蕭淵手中卷宗名冊,還是輕太多了,不劃算。
比起沈家,那些官員才是他起死回生的重中之重,這場算計,就沒有空。
蕭澤坐在台階上,雙手緊緊合在一起,既緊張又激動的等著。
“四皇子。”沈長赫作為禁衛軍統領,沈家一手培養的長子,自然清楚交出名冊對蕭淵意味著什麼。
他喉中好似堵著棉絮,說不出話來,畢竟要救的是他親妹妹,“今日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蕭淵沒有說話,眺望著蕭澤身後的廂房,就在沈長赫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他卻突然問道,“你父親打算什麼時候給她定親?”
“恩?”沈長赫一時沒反應過來,在觸及蕭淵看過來的眼神時才回過神來。
眼神複雜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最近事忙,我……不曾問過,想來是要等我親事定下之後。”
“那你何時定親?”
沈長赫麵色一頓,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秀美泛著急切紅暈的麵容,話在舌尖轉了來回,最終輕聲說,“家中定的是明日。”
那是個良善大膽的姑娘,事已成定局,他既接受,就當善待。
況且那姑娘為了救安安,主動告訴旁人,她是他的未婚妻子,單此一點,他就必須負責。
沈長赫承認了這樁婚事,沒有不情不願,也說不上多麼歡喜。
娘說,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日久生情,子孫牽絆,無數個日夜,未必就比不上一眼驚鴻。
蕭淵聽說他明日就要定親了,原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慶安撓了撓頭,總覺得主子有些像冤大頭,犧牲那麼多,最後卻是給彆人救夫人,那書生,才真是躺贏。
蕭澤心中七上八下的,這會兒見二人還有心情聊那些女人之間的八卦,臉上難看極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蕭淵眼神一次又一次掃過,掂量著是不是該再打一場,若是沈長赫受了傷,那明日定親宴想來就會推延。
一來二去,定吉日,兩方過帖子,就又要不少時日,他婚事不定下,沈安安和那死書生就隻能靠邊等著。
正想著,水榭廂房突然發出哢嚓一聲脆響,隨即是木頭窗子落地發出的巨響和蕩起一地的灰塵。
沈安安臉上汗津津的,從窗欞處露出了一張秀美的小臉,隻是此時灰撲撲的,略有些狼狽。
她沉寂的杏眸在聽見沈長赫聲音時迸發出光亮,麵上浮現出歡喜。
蕭淵在瞧見女子容顏的一刹那,冷峻擰著的眉眼緩緩鬆懈,對上女子歡喜的表情,扯了扯唇角。
就聽女子沙啞著聲音喚了句,“大哥,我在這。”
笑意就那麼硬生生的僵在嘴角,那女人連一個眼神竟都不曾投給他。
枉費他大費周折,硬闖二皇子府救她,蕭淵心裡直罵她沒良心,視線卻在沈安安身上不停掃視,確定人沒有大礙提著的氣才勉強鬆懈。
“師哥,我就知曉你一定會來救我的。”端夢夢也從窗欞伸出頭,滿臉感動的淚水,霧眼朦朧的望著蕭淵挺拔的身姿。
與此同時,一直穩坐台階不動的蕭澤迅速起身,距離他最近的暗衛齊齊動手,將刀橫在了妄圖爬出窗欞的端夢夢脖頸上。
沈安安後退幾步,呼出一口氣,感歎自己還好躲得快,雖知曉二皇子不會殺她們,可被人拿刀抵著的滋味也不是好受的。
端夢夢嚇的連哭都不會了。
眼尾掃向沈安安時惡狠狠的,該死的,窗欞明明是她打開的,怎麼遭罪的總是她。
“四弟今日這衝冠一怒,究竟是為端三姑娘,還是為沈家姑娘啊?”蕭澤唇畔都是戲謔的笑。
蕭淵目光在殷切的端夢夢身上掃過,又落在了後麵沉默的沈安安身上,墨眸沉暗,並沒有言語。
蕭澤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端三姑娘是你恩師的孫女,算是青梅竹馬,我猜,應是為了端三姑娘吧。”
說著,他視線有意無意往後掃去。
沈安安麵色淡漠,沉冷的麵容上沒有任何波瀾,裝沒看見。
反正總不是為她而來,莫說十名南邊官員卷宗,在蕭淵那,怕是順手救救她都是大發慈悲了。
見蕭淵沉默,蕭澤輕笑,“四弟對端三姑娘一往情深,作為哥哥自然不能不近人情,這樣吧,二哥就放放水,五名官員卷宗就能救出端三姑娘,同樣,沈家姑娘價格就得往上漲一漲,就……”
“二皇子。”沈長赫沉聲開口,“我沈家並沒有二皇子口中所說的卷宗,您可以提一些彆的要求,隻要沈家能做到,必然不會推辭。”
“嘖。”蕭澤覷了沈長赫一眼,“那就不關我的事了,想救人,二十名卷宗,拿不出來,那就魚死網破。”
沈長赫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蕭澤是在故意激將蕭淵。
二十五名官員卷宗全部交出去,就意味著流民一事都白忙活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安安看眼蕭淵,瞬間就收回了視線,眸中浮上諷刺,她的生死,蕭淵怎麼可能在意,蕭澤可真是腦子有病,輸的一點都不冤枉。
“二皇子如此公然劫擄重臣之女,要挾四皇子,就不怕皇上秋後算賬?”沈安安冷冷開口。
蕭澤麵色一頓,旋即嗤笑,“你們有證據嗎?況且,究竟是我劫擄,還是你們妄圖攀龍附鳳,誰又知曉呢。”
反正這種事傳揚出去,吃虧的總不是他一個大男人,再不行,就說她們蓄意勾引。
他最大的把握,是蕭淵手中的卷宗,隻要拿到卷宗,就能證明他的確心存不軌,對兄弟動手,覬覦帝位。
在這些不可告人的心思麵前,他這點過錯在父皇麵前根本就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