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岑舒賢和抬著眼的陳清野對上視線。
她第一次這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陳清野的鼻梁很好看,是恰到好處的細直與高挺,皮膚在暖黃的燈光下很細膩,岑舒賢甚至發現他鼻側有一顆很淡的小痣。
幾秒後,陳清野垂下眼,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將清黑的眼瞳遮住。他伸手將桌麵上的手機撈了過來,隨意地劃開鎖屏,將微信碼調出來。
“掃。”他言簡意賅。
岑舒賢兀自抿著唇角細微地笑了一下。
滴一聲。
屏幕上彈出陳清野的名片。
名字很簡潔,大寫的一個c,岑舒賢猜測應該是他的姓氏首字母。
頭像是純黑的背景,上麵有一枚小小的綠色彎月,個性簽名隻有一個字——“船”。
很“陳清野”。
將好友申請發送過去之後,岑舒賢歪頭笑了笑:“加你啦。我還是第一次請男生喝咖啡呢。”
陳清野的手指在屏幕上頓了一下,點了通過。
“嗯。”他淡淡應聲。
陳清野沒抬頭,自然沒能看到岑舒賢哂笑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個轉。
為男人破費不值得。
尤其是陳清野一向眾星捧月,會自以為是地把接受彆人的好意當做是一種恩賜的男人。
看在他今天給她賺了不少提成的份上,她就勉為其難地讓他繼續沉浸在這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中吧。
“您慢用。”溫言軟語後,岑舒賢利落地轉身離開。
靠在吧台上的賀樾目睹完全程,一臉敬佩地看著岑舒賢走回來。她走進咖啡吧裡,點了點台麵上的塑料立牌,上麵寫著“辦卡特惠,充500送50”。
“小哥哥,微信還是支付寶?”她笑盈盈地問。
賀樾願賭服輸,老老實實掃碼付款,毫不手軟地直接轉了五千過去。
但他還是有點不敢置信:“那個,漂亮姐姐,你怎麼知道陳清野會給你微信的?”
岑舒賢之前其實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她隻是個膽大的賭徒,披著漂亮皮囊的瘋子。
而且她並不會因此覺得自己是特例。在對方沒有明確信號的情況下過度腦補、自我攻略,是戀愛腦一生悲劇的開始。
岑舒賢托著臉笑了下:“也許是,他比較吃我這種顏?”
賀樾上下打量她,還是有些難以說服自己。儘管岑舒賢確實很漂亮,但憑他對自己發小的了解……
突然,賀樾感受到一陣如芒在背。他顫巍巍地回頭,對上了陳清野的視線,那雙黑瞳冷淡地盯著他,眉頭輕輕動了動。
……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卻明擺著不高興了。
因為他站在這兒,跟這位漂亮姐姐嬉皮笑臉地聊天。
賀樾一瞬間寒毛直豎,不敢再回頭看岑舒賢,頓覺這事情比他想象得複雜。
“那個,一杯冰美式,送我們桌上就行。”賀樾頭一不回地跑了,在桌前坐下的時候,陳清野還在盯著他。
陳清野哂笑一聲:“聊得挺開心。”
賀樾不敢交代自己剛剛拿這位大少爺做賭約,硬著頭皮忙不迭否認:“不開心、不開心。”
“……嗬。”
不辨喜怒的冷笑,讓賀樾又渾身一凜。自己這麼說是不是不太給岑舒賢麵子?
他趕忙又改口:“開心、開心。”
很好,周圍溫度更低了。
再加上一杯岑舒賢笑眯眯地送來,附加一張小愛心卡片的冰美式,賀樾懸著的心終於徹底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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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舒賢每五六日去報社實習,下班後來莫莉繼續上晚班。
莫莉書店營業到淩晨三點。
閉店之後,她還要負責打掃衛生和清洗機器。
直到淩晨四點,岑舒賢關掉書店的總照明開關,換上自己的風衣外套走出大門。凜冽的冷空氣撲麵而來,她將脖頸上的絲巾提了提,回身將門鎖好。
周圍的商鋪幾乎已經關了門,隻有遠處的酒吧一條街在黑沉的天空裡映出霓虹的色彩。
偶爾有醉醺醺的人搖搖晃晃地走過,岑舒賢站在書店的屋簷下,將自己藏匿在陰影裡,垂著頭用app打車。
夜色昏昧,她沒注意到另一邊的停車場裡那輛暗夜黑的布加迪威龍靜靜蟄伏著。
陳清野沒開車內燈,手搭在方向盤上,窗外的路燈虛虛地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陳清野垂著眼,神色冷淡又散漫。副駕駛的賀樾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表情,終於憋不住開口了。
“那個漂亮小姐姐出來了。”賀樾指了指前方,“我們不開過去,跟她說我們送下她?”
“沒必要。”
賀樾真的搞不懂了,不為了送人家,還在閉店後在車裡等了一個小時?
不遠處,車燈劃破黑夜,一輛車身貼著“xx出行”的轎車在路邊停下。
岑舒賢從屋簷下走出,上了車。
陳清野等了一小會兒才將車子發動,緩慢地跟在很遠的後麵。
賀樾動了動嘴,又忍不住了:“陳大少爺,第一次見你這麼慫啊。”
等了這麼久,原來隻為了遠遠做人家的護花使者。
陳清野表情紋絲不動,懶散地轉了一把方向盤,又將賀樾那頭的車窗降了下來。賀樾還沒意識到情況,嗬嗬笑:“挺涼快的——”
話還沒說完,陳清野突然猛地踩了一腳油門,車一拐上了另一條空蕩蕩的分岔道。寂靜的深夜裡,布加迪引擎的聲音像困獸咆哮,賀樾驚恐地看著旁邊儀表盤飛飆的數字:“哥,我錯了哥,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
改裝引擎的聲音將賀樾的聲音遮得嚴嚴實實。
陳清野飆爽了,終於降速調頭回到主道,遠遠地追上了岑舒賢的那輛車。
旁邊的賀樾早已經被吹成金毛獅王,正綠著一張臉捂著翻湧的胃。
窗外路燈流淌過旁邊那位大少爺優越的側臉,對方突然開口,聲音慵懶而淡定:“我和她現在不熟,在外麵專門等一個小時,會嚇到人家。”
賀樾轉頭偷偷翻了個白眼。
……切,挽尊。
還不是慫。
岑舒賢坐在網約車後排,絲毫不知身後精彩的小劇場。
她垂著頭,在備忘錄上計算要跟書店店長報備多少開卡返點。
書店淩晨一向顧客寥寥,原本她能在咖啡台坐著打會兒小盹,卻沒想到陳清野和他朋友一直待到了她提醒閉店。臨走前,陳清野拎了兩本厚重的大部頭來結賬,她瞥了一眼封麵,全是金融投資相關。
岑舒賢想,有些人出生就在羅馬。
她將書裝進袋子的時候,陳清野又指了指台麵上的活動立牌:“充五千。”
岑舒賢有些意外,眨了眨大眼睛:“你會經常來嗎?不經常來的話,可能很久才能用完哦。”
“一點小錢而已。”陳清野接過袋子,冷白的臉有幾分困倦,神情更顯疏冷,“那杯咖啡的錢你扣掉。”
他漆黑的瞳仁高高在上地睨了她一眼。
明明他應該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那股清傲的勁卻讓她第一次為自己對男人的偏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從來沒讓女生請過咖啡。”
伴隨著振動,岑舒賢手中的手機彈出一連串的消息。
她回過神,低頭看向屏幕。
【馮澤遠3.14】:你快到學校了嗎?
【馮澤遠3.14】:我在圖書館通宵寫論文,正好打算回去了。
【馮澤遠3.14】:我在校門口等你吧。
岑舒賢的眉心輕輕蹙了蹙。
自從她和鄒程分手後,馮澤遠的示好就越來越明顯。
她有意和對方拉開距離,對方反而更加鍥而不舍。
但是,馮澤遠這種人不在她戀愛儲備役的考慮範圍內。
這種感情經曆單純又奉獻精神過強的男人,容易上頭和鑽牛角尖,甩掉的時候會變得很麻煩。
她喜歡談戀愛,不是喜歡找麻煩。
【浮雲卷】:[可愛喵.jpg]
【浮雲卷】:不用了,馮學長。
【浮雲卷】:淩晨很冷的,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岑舒賢退出和馮澤遠的聊天界麵,便看到了下麵那個黑色的頭像,和簡潔的字母c。
細白的手指輕動了動,最後還是忍不住點了進去。
陳清野的朋友圈,是全部公開的。
但是總共也隻有寥寥五條,頻率幾乎是大半年才會發一條。
最近的一條,是不久前海省帆船錦標賽奪冠的照片,陳清野站在領獎台上,咬著金牌,唇角冷羈地上揚。濕漉漉白色的運動服緊緊地貼在他身上,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優越身材。
岑舒賢隨手放大,還能看到衣服下腹肌分明的輪廓。
她抿抿唇,又注意到他腰上有一串黑色的數字,被運動短褲遮了一半,看不清是什麼數字。但按照這樣從左到右的規則排列……
陳清野不會腰上麵一圈都是刺青的數字吧?
是什麼數字?
她被勾起好奇心,繼續往下翻。
下麵一條,陳清野靠在那輛她見過的布加迪威龍上,身後的場景應該是私家地庫,排列著許多輛光看外形就知道價格不菲的豪車。
配的文字是“感謝薑女士的二十歲生日禮物”。
她刻意看了一眼日期。
1月19日。
再下一條,照片是在芝大的帆船隊訓練基地門口。
陳清野帶著鴨舌帽,雙手插兜站在台階上。身側的中年男人應該是教練之類的身份,脖子上掛著口哨,站在那裡表情笑得像朵燦爛的菊花。
是去年入學的時候發的:“芝大帆船隊,新征程。”
後麵兩條是陳清野和朋友一起的日常,沒什麼刻意的角度,卻每張照片都展示著滔天的富貴。
沒有刻意在炫。
因為在這樣的人眼裡,隻不過是平平無奇的日常罷了。
在“帆船俱樂部”金字下合影的年輕人,手上的表價值加起來足以買下一座太平洋的小島。
岑舒賢按滅了屏幕。
算了,她這種普通人看久了容易眼紅。
網約車在芝大校門口停下,岑舒賢拎著包下車。走過門禁的時候,凜冽的晨風吹過她裸露的小腿,她輕輕地打了個哆嗦。
“舒舒。”
岑舒賢頓住腳步,抬起頭果然看到馮澤遠站在門邊。
她眨了下眼,還是柔和地笑了:“等很久嗎?”
“沒有,我恰好走過來……阿嚏。”
馮澤遠揉了揉鼻子,作勢要脫下大衣披在她身上,岑舒賢連忙推拒:“不用了,馮學長,你小心感冒。”
“沒事,我身體可耐冷了。”馮澤遠不依不饒,“你這麼瘦,穿得又薄……”
陳清野下車準備登記進校門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兩人拉拉扯扯的一幕。
岑舒賢幾乎不會對人冷臉,所以在陳清野眼裡,她笑意盈盈,馮澤遠神情關懷,簡直是一副郎情妾意的紮眼場麵。
陳清野低下頭,點開岑舒賢的微信,直接撥了個語音通話過去。
遠處,微信語音的叮咚聲打破夜色的寂靜,他看到兩人似乎都被嚇了一跳,瞬間分開距離。岑舒賢退後一步,低頭在帆布包裡翻找著手機。
陳清野收回視線,按了掛斷。
他垂著眼,長指隨意地在屏幕上點了幾下。
【c】: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