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研愣了幾秒,才想起來要把嘴角沒憋住的笑給收回去,一轉頭,身邊幾個練習生已經勾在一塊笑得肩膀亂抖了。
“阿喻,你多高啊?”謝滿是個自來熟,被這一個小時裡接二連三的心聲廣播整得已經對初喻有了種看二貨兄弟的親切感,搭上了人的肩膀就張口問道,結果看見對方眯著眼皺了皺眉,周身透出一股不好惹的氣質。
他動作一頓,剛想下意識退開,就聽見耳邊響起熟悉的聲線:
【怎麼叫這麼親近,好害羞。】
他又看了看麵前被他搭著肩膀的男生,隻見眼前人板著一張帥臉,看起來比零下三十度極寒天裡的冰塊還冷漠。
嗯,害羞,超害羞。
初喻張口,他的真實聲音其實很好聽,溫潤細膩又有顆粒感,語音語調低沉舒緩又帶著不自覺的勾人意味——和心聲廣播裡那個癲公一樣隨時發瘋的小擺子判若兩人,以至於明明聲線都是同一個,但走廊裡的眾人聽見後都頗不習慣。
“一米七九。”
這個答案讓所有練習生都沉默了。
其中一個身材纖細、跟其他人比起來明顯矮上一節的練習生試探著重複了一遍:“一米,七九?”
初喻冷著臉頓了零點五秒,又補充道:“一米七九點三。”
都精確到小數點後一位了,夠詳實了吧?
左晏寧不說話,想起自己上節目前特地實驗了一遍穿幾層襪子可以在體檢時剛好夠到一米七零,結果真到量身高環節時還是失算了,測量老師喊的是一米六九點七,他去登記處那轉述的是一米七零點一。
啊,不能想,再想下去就要45度角仰望天空順便流下兩道鑽石眼淚了。
直到選管阿姨打電話來催促他們趕緊去宿舍樓收拾行李辦理入住手續,說除了他們之外其他人都已經登記完了,荊研立刻拖著眾人拉拉扯扯緊趕慢趕地跑到了宿舍樓,一來就看見大廳裡幾個孤零零的行李箱子立在角落裡,其他的都被練習生們各自認領走了,隻剩下他們幾個的排成一排,上麵都貼著602的標簽。
幾個人拎著各自的箱子吭哧吭哧地一路往六樓趕去,初喻是最後一個,因為他壓根不知道哪個箱子是自己的,隻能等所有人都認領完後去撿那個剩下的。
他的行李箱是銀灰冷調色,不經意間透露出奢華內斂的品牌暗紋和高檔的皮革材質,和本人的人設一樣周身透出一種不好惹的氣場。
等到他跟著大部隊進了宿舍,打開箱子一看,映入眼簾的隻有琳琅滿目的各種高檔化妝品和護膚品,沒有一個牌子是他見過的,有些產品的包裝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拆。
他懷抱著無謂的希望翻找了一下箱子,企圖發現一個s或者一疊遊戲卡,果不其然空手而歸,大失所望。
而讓他更加頭大的則是藏在化妝品底下的東西——三盒瀉藥,兩瓶安眠藥,還有一個裝著透明液體的小瓶子,上麵貼著紙標簽,他湊近一看——
【我靠,硫酸!】
這一句大叫把宿舍裡所有人喊得一愣。
再一摸另一個暗袋,翻出來一個同樣規格的小瓶子——
【我靠,氫氧化鈉!】
這下所有人連動都不敢動了,紛紛化身為眼珠子都不轉一下的僵硬木頭,並試圖通過眼神來彼此交流。
謝滿緊皺起一雙劍眉,怒氣湧上心頭——
他還帶了這種違禁品!果然是歹毒心機男!
唐晏寧激動得擠眉弄眼,泫然欲泣——
他想毒害朕!他想毒害朕啊!
荊研臨危不亂,目光堅定得像要入黨——
諸位愛卿彆急著下定論,此事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就在幾個人眉來眼去的間隙,寢室裡的心聲廣播又一次響起。
【氫氧化鈉加上硫酸……】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地倒吸一口涼氣。
【是酸堿中和反應,能形成硫酸鈉和水,硫酸比例高時好像是硫酸氫鈉?】
所有人一愣。
【害,改天湊點東西過來做做化學實驗玩得了,不失為一個混日子的娛樂方式。】
【我是來選秀的還是來當刺殺間諜的啊?】
【真服了,這一輩子本來就過得如履薄冰,到了對岸後發現沒有遊戲機玩還得sy惡毒娘娘到處給人紮針。】
【累累的,果然還是死了舒坦點。】
“不要啊!”荊研一個沒忍住,情真意切的挽回話語就從口中蹦了出來。
與他這句話相伴的還有同步播放的嘀咕心聲:
【讓我去霸淩彆人,我還怕彆人孤立我呢,誰不知道我是個敏感脆弱晚上還會做噩夢的小男孩,哦,原來隻有我自己知道。】
初喻感覺自己有一項很獨特的技能,就是經常一個人想著想著,自己突然就把自己整破防了。
“阿喻,要喝水嗎?”謝滿主動從飲水機那拿了個一次性紙杯,對著初喻的方向問道。
初喻動作一僵,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鐵皮木偶:“……不用了。”
“阿喻阿喻,你會打遊戲嗎?”寢室裡的最後一個練習生,孟舒安坐在最角落裡的下鋪上,手裡舉起一個switch,笑得甜甜的朝初喻揮了揮。
初喻眼前一亮。
然後下一秒就被破門而入來收手機的攝影師和宿管給截胡了。
“各位學員注意好啊,現在開始給你們每個人十分鐘的時間,你們可以向自己的家人或朋友們打電話報平安,十分鐘後統一上繳手機到這個箱子裡,現在開始計時。”攝影師架好大炮後站到一邊,拍了拍自己手裡的大紙箱示意道。
然後他一瞥角落裡某個還沒來得及隱藏贓物、手忙腳亂的小男生:“誒誒誒,看我發現了什麼,交上來趕緊的。”
於是宿舍裡本就不夠富裕的精神生活又愈加地雪上加霜。
“才十分鐘?!怎麼可能講得完啊!”
荊研哀嚎了一聲,立刻被攝影師無情地指了指手表:“現在隻剩九分五十五秒了。”
跟周圍一眾舍友手忙腳亂撥打號碼的動作形成了鮮明對比,初喻像個卡皮巴拉一樣站在原地,光是眨眼就花了四秒鐘,等到他慢吞吞地從兜裡拿出手機時,計時已經過去了一分鐘。
怎麼會有足足十分鐘那麼長啊?哪來那麼多的話要講,這分明是強人所難。
以他開口即冷場的十級尬聊技巧以及他人即地獄的終身座右銘,光是連十句話都湊不出來,更彆提十分鐘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在這個世界裡根本沒有熟悉的親朋好友,想撥電話都不知道打給誰。
就在他想就這麼發愣著在眾人中蒙混過關時,眼尖的攝影師看到了試圖渾水摸魚的他,剛一張口:“誒你……”
初喻一秒轉頭低頭戴帽子瘋狂按手機鍵盤然後哐哐撥了個號碼上去放到耳邊,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怎麼摸個魚還能被單拎出來成焦點啊!我打,我打還不行嗎!
本來想cue他的攝影師沉默地放下了指人的手。
手機那頭傳來幾聲提示撥打中的忙音,初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剛下意識撥了個最熟悉的號碼。
害,撥哪個都一樣,反正在這個世界裡也不可能真的接通,他到時候就著自動掛斷的提示音含糊著說幾句話混過去這個環節就行了……
“喂,哪位?”一道清冷中透著磁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響在自己耳畔,帶著點微微的不耐煩,初喻幾乎能想象出電話那頭人的神態——眉頭微擰眼睛微眯,可能手裡還夾著一根薄荷煙,身上套著老三樣的風衣襯衫牛仔褲,胳膊裡夾著一疊課本講義——中間還混了一張他自己寫的歌詞紙,三句ra裡帶四個臟字的那種。
非常奇妙的感覺,他明明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突然聽到了這道聲音,好像突然整個世界都顯得親切了起來。
但此時此刻充斥他心房的還有另一種激動的情緒。
怎?麼?接?通?了?
臥槽,媽媽,這個世界的手機能通靈!
洛嘉嶼見對麵遲遲沒有回音,放下手機又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陌生跨國號碼,嘖了一聲,再次拿到耳邊:“有話就說趕緊的,能聽得懂中文吧?”
“能聽懂一點,但不多。”初喻的神經突然就放鬆了,嘴比腦子更快地開始跑起火車,“帥哥,買保險嗎?”
那邊頓了頓,然後不耐消失了,聲音帶上了笑意:“初喻?”
“你聽出來了?”
“你這半死不活的語調燒成灰我都認得。”
“……”初喻被這句話噎到了,翻了個白眼,“你沒給我燒東西?”
“燒了啊,你的卡帶我全燒了,還在家裡給你擺了個佛龕,前頭擺了高中畢業時你的女裝照片,要不我直播讓你看看。”洛嘉嶼無比自然地接話道,然後頓覺不對勁,“等會兒,你沒死啊?”
“傻了吧,我轉生到異世界了。”初喻說完後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對勁,隨即以他入營以來分貝最高的一次聲音怒吼道,“我的女裝照你怎麼還留著!趕緊燒了!”
係統在他腦內聽著這番對話隻感覺自己快死機了,心想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好哥倆抓重點的能力一個比一個離譜。
“燒了乾嘛,一堆高中女同學想要呢,我高價二手轉賣賺來的錢跟你三七分成都比我自個燒了劃算。”洛嘉嶼說完眉頭一挑,“不對,你先回答我,你怎麼沒死?我前幾天才聽說你出車禍去世了,給你的悼詞剛剛寫了一半。”
光是一半就花了他三天三夜,熬了兩個通宵,現在眼睛都是通紅的。
“也算不上沒死,沒死透吧大概。”初喻喃喃念道,又覺得自己這句話太過抽象,想了想該怎麼表述,但成天蹲家裡打遊戲的死宅愣是找不到具象一點的形容詞。
“反正我現在正處於一個生死判定係統中,通過完成各種任務進行判定,如果最終判定合格我就可以回去,反之就……如果四個月後我沒有和你通話的話,你的悼詞就可以繼續寫了。”初喻說完後習慣性地補了一句,也沒管這句話旁人聽起來有多生草,“彆帶臟字也彆押韻,我怕你押著押著最後在我墳前唱起ra來。”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洛嘉嶼輕聲問:“真去異世界了?”
“嗯。”
“好玩嗎?”
“……”初喻抿了抿嘴,竹馬突然這麼語氣溫柔的來一句問候,讓他本來麻木的感知力突然有了點反應,然後情緒就決堤似地前赴後繼奔湧了上來,“不好玩。”
遙不可及天方夜譚一般的穿書任務、每時每刻都要麵對一大幫活人的窒息感、無處不在的閃光燈和劇情中明裡暗裡的勾心鬥角……他一個不愛交際的社恐真的很難讓自己適應在這種環境中生存。
說完這句話後他在不知不覺間眼睛已經紅了:“我有點想你。”
沒有你當禦用嘴替,我在遍地鏡頭和台本的世界裡寸步難行。
“我也很想你。”洛嘉嶼邊說邊從胳膊間抽出那張悼詞紙,端詳了一會兒,說,“我等你回來。”
“好。”
電話掛斷了,他聽了一會兒另一頭傳來的忙音,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手裡的那張寫了一半的紙撕掉了。
這一邊的宿舍裡,初喻茫然地看著攝影師哥哥朝自己走來,指了指腕上的手表:“已經超時半分鐘了。”
這就結束了?怎麼才這麼一點時間?他還沒說夠啊?
哦對,他的卡帶還被那個缺心眼的東西給全燒了,那可是大幾千塊的私房錢啊,一把火下去全變成空氣中的二氧化碳了。
他心都在滴血。
“好的,現在讓我們來采訪一下最後一個掛斷電話的初小喻同學。”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工作人員姐姐拿了個話筒充當起主持人的角色,將話筒往初喻的嘴邊一懟,“請問剛剛在和你打電話的是誰呢?感覺你和對方聊得很開心的樣子。”
“我……”初喻眼見著鏡頭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連忙擦了擦還沒來得及湧出眼眶的淚花,嘴巴開始生理性緊繃,這種情形下他隻能放慢說話的速度,不然就會口吃或打結二選一。
於是因為緊張而亢奮起來的心聲就比話語更先一步跑了出來。
【是我那上個月剛過二十大壽的親生兒子!】
“……我好兄弟。”
“噗。”幾個舍友沒繃住,低下頭笑了起來。
主持人和攝影師顯然沒見過這種場麵,還在狀況外,緊接著一道通知就從廣播裡傳來:“各位練習生注意,以下報到名字的練習生二十分鐘內到一號攝影棚內集合進行個人才藝vlog錄製,下麵開始朗讀名單,魏子宇,江程璐,初喻……荊研,付寒鬆。請報到名字的練習生立刻前往一號攝影棚。”
“宿主?你還好嗎,宿主?”係統在初喻腦內敲敲打打,用惡魔一般的語氣趴在他耳邊說,“咱們該上路了。”
“初喻?你還好嗎,初喻?”荊研熟絡地拍了拍看起來已經進入宕機模式的初喻,一臉純真的開朗,“我們一起上路吧。”
初喻聞言站起身來,一臉悲壯。
個人才藝,比自我介紹更勝一籌的大型社死場麵。
他要表演什麼才能死得體麵一點呢?
腦內靈光一閃,他抬起眼。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