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翹的小屋隻有一扇小窗,開著也吹不進來多少風,屋裡沒有電扇,關起門就顯熱。她坐在桌前,拿胸針上小鳥的嘴去碰自己的手指,從小拇指一根根手指碰過去,模仿小鳥叼蟲子的樣子。碰著碰著,她突然快樂起來,仿佛吃夠了蟲子的小鳥,衝著白牆微笑。
突然聽到敲門聲,她聽到堂姨說:“穀翹,休息了嗎?”
穀翹忙把小鳥胸針放到盒子裡,去給堂姨開門。
駱太太一進來,整個屋子就顯得更小更熱了。駱太太說:“怎麼屋裡這麼熱?明天去買一個電扇來。”
“不用了,夏天就快過去了。”穀翹主動提起了她工作的事,“夏天一過去,無論如何我都應該去工作了。以我現在的學曆閱曆,一時找不到理想工作是很正常的。人總不能一口氣吃個胖子,我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進步。我想著我不能再挑工作了,隻要能找著工作,就先乾著,積累些經驗,以後才談得上更多機會。”她並沒有挑揀工作,是堂姨一直在挑。但是堂姨畢竟是為她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雙方都有台階下。
“是在這裡待著不滿意嗎?”
“小姨對我很好。但我家這個情況,您也知道,我當然是儘早工作對我對我家都好。”
“以你現在的情況,更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錯。我說過給你解決工作,就會說到做到。你也不要急,工作的事我會給你解決的。”
“謝謝小姨。”穀翹又補充說,“不過要是實在麻煩,您也彆勉強。我都十八啦,能對自己負責了。”
好像十八多大一樣,駱太太突然有點兒為穀翹心酸,她的同齡人還正在為進大學做準備呢。
駱太太像想起什麼似的,她問穀翹:“你知道周瓚嗎?”
“是那個名人嗎?去年出了一本散文集還挺火的?”
“是他?你怎麼知道他的?”駱太太根據穀翹的話,猜出姐姐是應該沒怎麼跟穀翹提過周瓚的。
“我以前的語文老師很喜歡他,老是在課上宣傳。”穀翹去年生日,一個朋友送她的禮物就是周瓚的散文集。她後來把這本散文集拿回家放在了自己家的客廳櫥櫃裡,再回家就發現書不見了,也是那次回家,媽媽告知他爸去解凍民族資產了。她當時一心想的都是爸爸是不是被人給騙了,並沒有時間去關心這本書的去向。
“明天周瓚一家來做客,辛苦你晚上多準備兩個菜。”駱太太從錢夾裡拿出十張大團結,“這是接下來幾天買菜的錢。”
“您上次給我的還有呢。賬單我都一筆一筆記著呢,您要不要看一下?”說著,穀翹就去翻賬本。
“要是用不完,你就留著當零花吧。”駱太太發現,錢在穀翹手裡變得更經花了一點。
出門前,駱太太看到了穀翹桌上的絲絨盒子。駱老四已經報告給她,二哥送給了表姐一個胸針。當然,像駱培因那樣的人,送給她家人個小禮物不算什麼。但是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認識穀翹啊。莫非是拿本來送彆人的臨時送了她?
駱太太像是無意間對穀翹提起:“周瓚的女兒也來,她是你表哥的朋友。這個女孩子挺喜歡你表哥的,這陣子一直打電話問你表哥哪天回來。她本來比你表哥隻低一屆,但你表哥高二參加了高考,本來是試一試,誰知道考得不錯,直接上了大學。她比你還大一點兒,今年上大二。兩個人關係好,我們也樂見其成。”
駱太太後來大學快畢業的時候,再次碰見周瓚,得知她女兒的年紀,第一反應就是憤怒,那意味著周瓚還沒和姐姐分手,就和另一個女人有了關係。後來她才知道,周瓚的妻子有先天性心臟病,醫生不建議生育,他們在婚後領養了一個女孩子。不像其他人家,他們對領養並不避諱。至於周瓚為什麼火速和她姐姐分手,娶了一個不能生育的伴侶,她不太相信是因為愛情。
駱太太對周瓚的憤怒並沒有持續多久,她大學畢業要分配的時候,很可能留不了京,她帶著一線希望去找周瓚幫忙。那時周瓚的父親已經恢複了工作,在一所著名中學當校長。她還是個窮學生,孑然一身,沒人脈,甚至也沒禮物可帶,她想到了堂姐給她織的白色長圍巾,那條圍巾男女都可以戴的。她就帶著這條圍巾去找了周瓚,她告訴周瓚,這條圍巾是堂姐送他的,是堂姐讓她來找周瓚幫忙的,她並不抱多大希望,那時候堂姐已經和婁德裕結婚好久了。周瓚最終幫了她的忙。她如願留京做中學老師,恰好駱伯桉的大女兒就在她的班級。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從駱伯桉的職級越升越高,駱太太需要操心的事也越來越多,早就遠離了教學一線,調到了清閒崗位。
穀翹完全沒聽出堂姨的用意,她以為是隨便聊天就聊到這兒了。雖然表哥對她挺不錯,但就算是親表哥,人家和哪個女孩子好也不關她的事。自由戀愛,親爹媽都管不著的事,她算哪號?倒是她聽到表哥高二就參加高考,不禁問:“表哥什麼大學的?”
駱太太沒想到穀翹的重點竟是這個:“z大。”
穀翹哦了一聲,原來是z大,和陳暉一個學校的。她在陳家待了兩天,雖然是暑假,陳暉也總戴著校徽,很有學校榮譽感。倒一次都沒見表哥戴過。
“時間不早了,你也休息吧。”駱太太自認已經點得夠透,以穀翹的機靈足夠明白。
等堂姨走了,穀翹又把胸針拿出來在自己襯衣的胸前比了比。她把自己的所有襯衫都翻了出來,把胸針在每件衣服上都試了試。胸針很好,可是衣服都不是很合適。
唉!買新衣服的事現在是彆想了。
穀翹坐在桌前,翻著今天的報紙。駱家每天都有許多現成的報紙可讀,她都是等晚上彆人看完了拿回臥室看。
她每天讀報紙,差點兒把報紙縫兒都給讀了。她在報紙裡尋找自己寄去的讀者來信,到今天還是沒發現一條。
她很希望報紙能登她寫的讀者來信,但是又怕報上登的是那篇《給熱心市民駱培因的一封感謝信》,寫這封信的時候,她還不知道駱培因就是她的表哥。
穀翹雖然聽小姨的話,沒跟駱家其他人說起她爸的事。但她已經給多家報紙寄出了讀者來信,這些來信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婁德裕看到,意識到他的責任,良心發現,趕緊回家。穀翹猜她爸為了重新賺到大錢,一定不會放過從報紙上獲取信息,要想在報紙上刊登消息,隻有讀者來信是免費的。因為不知道她爸會看那張報紙,她給本市所有發行量大的報紙都寄去了讀者來信。為加大發表概率,穀翹變換了各種形式的主題,除了呼喚父親回家,還有提醒大家防騙,甚至她還寫了一篇《給熱心市民駱培因的一封感謝信》。
那篇實在誇張了點兒,但是分析了許多讀者來信的內容,穀翹覺得這樣寫發表的概率大一些。這篇《給熱心市民駱培因的一封感謝信》基本上也算尊重事實,就是某些地方進行了打亂重組,另外有些描述感情過於充沛了些。穀翹寫自己為了尋父獨自來到這個陌生的大城市,心情非常緊張忐忑膽怯,以為這個城市不會接納自己這樣的外鄉人,但是沒想到遇到了駱培因這樣的大好人,不光給自己在公共汽車上讓座,還不顧個人安危幫自己阻止了來自流氓的威脅,甚至為了幫自己指路,不顧自己行程繁忙堅決把她帶到了目的地。穀翹說自己遇到這樣的好人,一顆心熱騰騰的,比這個炎熱的夏天都要熱。
在《給熱心市民駱培因的一封感謝信》結尾,穀翹進行了升華,她相信駱培因是這個城市市民的縮影,好人無處不在。馬上我國就要第一次辦亞運會了,這些優秀市民的熱情風采將會感染更多的人。當然這封讀者來信目的終究還是為了尋找婁德裕,裡麵見縫插針地寫了婁德裕的關鍵信息。
穀翹有點兒擔心,萬一這封感謝信刊出來,駱家估計就知道她爸的事了。她自己無所謂,
但她知道小姨是不會喜歡報紙發這些東西的,小姨不光討厭婁德裕,還很不想彆人知道她有婁德裕這個親戚。在小姨麵前,穀翹沒怎麼為婁德裕辯護,就算說他沒那麼壞,小姨也隻會以為穀翹被親情衝昏了頭腦。婁德裕要想不被人看扁,隻有回家主動承擔責任一條路,彆的怎麼解釋也是白扯。
和小姨不一樣,直到現在,穀翹也覺得婁德裕回家遠比不回強。他要認識到錯誤回家,哪怕從頭再來,媽媽的壓力也輕了許多,她也省卻許多擔心。公平地說,在這件事兒發生前,穀翹認為婁德裕在家裡還是很有作用的。雖然婁德裕對她也就勉強夠得上一個父親的平均水平,但對兩個妹妹,可以說算個好爸爸。
和村裡的同齡人比,絕不能說德裕對穀翹多壞,他從來沒打過她一根手指頭,吃喝也沒少了她的,這些年有了點兒錢對她也算得上大方。婁德裕傷害她感情的都是一些不大的事,他總是偏激地認為媽媽更偏心她,為了公平,婁德裕決定把心都偏給妹妹們。
穀翹曾經有過一雙很漂亮的手套,戴了好幾年,後來二妹也很喜歡她的手套,出於對妹妹的愛,她就把手套送給了自己的妹妹,結果婁德裕看見妹妹戴她的舊手套,竟很生氣地把手套扔到一邊,對妹妹說,“怎麼拿這個舊東西當寶貝,爸爸帶你去買新的!”那架勢好像是她把自己不要的破爛兒給妹妹似的,她為這事跟婁德裕吵了起來,媽媽聽了自然也站在她這邊。明明是婁德裕不對,他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很憤恨地對二妹說:“以後不要撿彆人不要的東西,爸爸都給你買新的!”媽媽難得發了火,最後是婁德裕道歉。之後德裕的偏心隱蔽了一些。
穀翹把報紙一一疊好,臨睡前又看了胸針一眼,她對這枚胸針說,不要著急,我遲早會有一件和你配著合適的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