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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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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是炸醬麵,小碗乾炸,四樣菜碼,陳大媽抻的麵條很筋道。為招呼客人,陳大媽還特意去街口副食店買了豬頭肉,又用麵糊裹著炸了小黃魚。

晚飯前,穀翹就見到了陳大媽的一兒一女,兒子叫陳暉,女兒叫陳晴。穀翹已經從陳大媽嘴裡聽說陳暉學習多好,陳暉的校徽印證了陳大媽說的,校徽上的大學連他們村的村民都知道。陳暉見著穀翹多少有點兒不自在,他以前聽過一嘴結親的事,那當然是沒有任何可能的。

見到穀翹的第一眼,陳暉不知怎麼想起了小時候畫報上開拖拉機的姑娘,但馬上就九十年代了,現在不流行這一路的美。穀翹穿一件鮮黃色的娃娃領襯衫,濃黑的頭發把額頭壓得很低,白淨的臉上自帶兩坨腮紅,雖然整個人看起來瘦瘦的一條兒,但氣色看起來太過健康飽滿了,飽滿得有些鄉土氣。嗓音也清清亮亮,叫人的時候直接往人臉上盯,絕無任何婉約的意思。

一個十足的鄉下野丫頭,陳暉給穀翹下了一個判斷。

穀翹的小暉哥叫得很熱情,並沒有留意到陳暉的回應有點兒敷衍。她八分心思都在想她的爸爸、她未來的職業,剩下兩分努力維持禮貌。穀翹想著,人家一家本來挺高興的,彆自己來了,把人家弄得愁眉苦臉的。何必呢?

在旅遊中專讀書的陳晴倒是對穀翹展現出了一定的關心,她問穀翹的發型是在哪兒剪的,她之前沒見過。待穀翹說她的頭發是被理發店的人一刀剪的時候,陳晴就對她喪失了好奇心。陳晴是胡同裡最時髦的姑娘,她現在的的裝扮一切都是從港台電影電視劇裡搬來的。

往常小黃魚配二兩白酒,老陳甭提有多美。可現在二鍋頭還是那個二鍋頭,卻沒以前有滋味。聽著婁德裕被騙錢現在還沒回家,老陳邊喝酒邊歎氣。

反倒是穀翹開始安慰老陳:“您不用著急。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

老陳問穀翹:“如果你爸找不著,你打算怎麼辦?”

穀翹想都沒想,就說:“我就留在這裡找個工作。“

穀翹媽現在為了養家,整日整夜地踩她的縫紉機。除了養家,穀翹媽還把婁德裕欠的債給攬下來了。搬到土坯房後,穀翹媽又找了村裡有些威望的老人,把債主聚在一起,重新簽了借條,本金保留,利息作廢。穀翹媽還親自按了她的手印,這筆賬如果婁德裕還不了,她就還。債主們雖然很心疼飛走的利息,但也清楚,婁德裕瞞著家裡借錢,現在跑了,剩下一窩老幼婦孺,值錢的東西也被他們搬走了,真不還債也沒辦法。既然此時穀翹媽願意攬下來,總比不認賬好。

出門前,媽對穀翹說,要是在陳伯伯家找不到她爹的消息,就回家,今年參加不了高考,就再讀一年。媽說了,砸鍋賣鐵借錢也要供穀翹把書讀下去。穀翹心裡說,咱們家哪還有鍋鐵買呀,不都被人搬走了嗎。至於借錢,這時候誰還敢借給家裡錢。她心裡這麼想,一個字卻沒往外蹦,媽好不容易病好了,何必再拿這些話給她添堵。她準備等找好了工作,再跟媽說,現在跟她說,徒惹她操心。

陳暉有點兒意外,穀翹現在看上去比他爸老陳還要冷靜,好像這事兒發生在彆人身上。他此時忘記了避嫌,沒忍住問穀翹:“你真不打算上學了?現在輟學不可惜嗎?”

穀翹笑著說:“我要是像小暉哥成績這麼好,不上學確實挺可惜的。我成績雖然還行,主要靠努力,還真沒什麼讀書天賦。我想沒準我做生意的天賦遠勝讀書。這也算給了我個機會。我先找個工作,攢兩年做生意的本錢。”

“你準備找什麼工作?”

“我還沒想好,等我看看報紙上的招聘啟事。”

老陳發了話:“你先在這裡住著,工作的事你彆著急,我幫你想想辦法。”在老陳眼裡,那些私營個體都不算正經工作。但是穀翹是個鄉下丫頭、文化隻有高中,又沒人脈,找正經單位的工作哪有那麼容易。他呢,一個司機,也沒什麼關係能用得上。德裕去年送的好酒和煙還留著,老陳決定厚著臉皮去求求人,幫穀翹求個正經工作。這麼大一家子,德裕媳婦兒養家的同時還要照顧老的小的,穀翹要是不掙錢,還真支持不下去。

陳大媽張羅穀翹多吃菜,穀翹本來沒胃口吃,不過礙著陳大媽的熱情,她還是把碗裡的麵給吃完了。一碗麵吃完,陳大媽非要再給她盛,穀翹堅持說自己吃飽了。

陳晴說:“小穀姐要保持身材。吃多了還得減肥。”

陳大媽撇撇嘴:“這才吃飽飯幾年,就減肥!鄉下哪作興這個。瘦得跟個條兒一樣,還往哪兒減,翹兒,再添一碗,就跟自己家一樣,甭客氣。“

這天晚上,穀翹堅定地把刷碗的任務攬到了自己身上。陳大媽不好意思地說:“哪有讓客人刷碗的。”見穀翹刷得又快又乾淨,陳大媽讚賞地說:“好孩子!在家裡,沒少幫你媽乾活兒吧。”

其實在債主找上門之前,穀翹的姥姥和媽媽還真沒怎麼讓她乾過活兒。她姥姥和媽媽因為沒怎麼讀過書,總把讀書上學當作很辛苦的一件事。她在縣中上三周學才放假一次,每次回家,姥姥媽媽都覺得她在學校裡受了老大的罪,總要做好吃的給她補養一番,更彆提讓她乾活兒。她也是債主來家、媽媽病後,才頻繁地乾起家務活兒來。開始也不很熟練,但是好像身體裡有勤勞能乾的基因,很快就乾熟了。她在陳家主動乾活兒也不是乾活兒乾習慣了,而是住在人家家裡還什麼都不乾,不就成蹭吃蹭住了?她並不覺得陳家人多歡迎她的到來,可是她除了陳家,在這個城市裡還能去哪兒呢?

婁德裕以前總在家裡說,不管在哪兒,城裡鄉下,錢最重要,你沒錢住在皇城根底下有什麼用?光看著彆人吃好的用好的還不夠眼紅的。

不過不是誰都像德裕一樣天天想發財想得眼睛都紅得出了血。陳伯伯就很知足。雖然廁所隻能跟人共用,還在院子外麵,洗澡冬天得去公共澡堂,還沒穀翹家以前方便,但陳伯伯就很知足,覺得他過的就是再好不過的日子。

穀翹晚上被安排和陳晴住一間房。說是一間,其實隻有半間。這半間房對陳晴一個人來說,剛剛好,再多一個人,就擁擠了。

陳晴問穀翹:“你在這兒還有彆的親戚嗎?”如果穀翹是個摩登姑娘,兩個人可以一起談時裝化妝電影小說,陳晴或許很樂意她住下去。但顯而易見,陳晴覺得穀翹不會和她有任何共同語言。陳晴是很富同情心的一個人,總是為電影電視劇裡的故事流淚,可到了現實裡,她雖然也同情穀翹的遭遇,可一想到穀翹留宿的話就得占她一半空間,陳晴就有點兒煩。住幾天可以,長了她可受不了。

穀翹遲疑了一下說:“有一個堂姨。”

陳晴馬上說“你堂姨那裡沒準有你爸的消息?你爸或許去過她家也說不定。你要不去她家看看?”

穀翹沒說話。婁德裕是絕對不可能去她堂姨家的。

堂姨是穀翹叔姥爺的女兒,從小沒了雙親,住在穀翹姥爺家,據姥姥說,堂姨和穀翹媽雖然是堂姐妹,但處起來跟親姐妹一般。穀翹記事起唯一一次見她堂姨還是姥爺去世的時候,從此堂姨再沒回過老家。

穀翹現在連堂姨的臉都不記得長什麼樣了。她對堂姨的印象都是從爸媽那裡聽來的。在她媽嘴裡,堂姨讀書好人又上進;換到婁德裕嘴裡,又是另一回事。

在德裕嘴裡,穀翹堂姨冷漠勢利,當年他和穀翹媽兩個人專程乘十來個小時火車帶著半個家當置辦的嫁妝去參加她的婚禮,結果卻被安排在角落裡,見了他,連姐夫都不叫一聲。三婚老頭更是傲慢,見到他隻微微點了下頭。背著自己妻子,婁德裕提起自己那位姓駱的堂妹夫,總是用“三婚老頭兒”代稱。提得太過頻繁,以至穀翹雖然不記得自己堂姨長什麼樣,卻清楚知道堂姨夫是三婚,還很老,在和堂姨結婚前已經有了一對兒女,這對兒女還不是一個媽生的。

穀翹媽為堂妹不和親戚來往解釋,一個鄉下女孩子在大城市站穩腳跟多不容易,家裡人給不了幫助就算了,還想要借她的勢,要是人不冷一點,一堆人就上去吸她的血了。婁德裕聽了,冷笑一聲,誰能吸得上她的血?她吸你的血還差不多。也不知道她怎麼就和姓周的搭上了,好像姓周的才是她真親戚似的,現在她知道跟咱們劃清界限了,不是當初吃不上飯跟著你屁股後麵叫姐姐姐姐的時候了。穀翹媽回德裕,過去的事扯它乾什麼,過好現在不比什麼都強。你要覺得人家看不起你,不來往就是了。

雖然穀翹媽在家裡隻說穀翹堂姨的好話,但在穀翹記憶裡,媽和這個姨的來往還不如村裡出了五服的街坊,並不怎麼親密。要是親密,這次她進京,媽一定會讓她去堂姨家一趟的。

見穀翹不搭茬兒,陳晴又說:“你堂姨家住哪兒?房子寬敞嗎?我挺希望自己多個伴兒的,不過兩個人住這間房太擠了。”

婁德裕一直認為穀翹不像他,穀翹也覺得自己也不怎麼像爹。但是這天晚上穀翹在月亮地兒下洗她的黃襯衫的時候,是穀翹最像婁德裕的一刻。這一刻,穀翹非常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有錢人。

穀翹使勁搓她的黃襯衫,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明天她準備穿這件衣服去見她的堂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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