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清晨,黃鸝起來的明顯比以往早。
天色剛剛亮起,黎珂便看到門外投射出的身影。黎珂來到門前,打開門,同時打著哈欠。
“進來吧。”
黃鸝神思不屬的走進:“小姐——”
黎珂上下看了她一眼,手裡沒端著熱水,什麼都沒帶,就這麼站在門口。眼底下還有兩片青黑,不知道站了多久。
黎珂笑了笑,坐到椅子上,倒了一杯涼透的茶水漱口:“開始吧。”
黃鸝微愣,但是很快意識到她是什麼意思,頓時苦笑一聲:“小姐猜到我今日會來找你?”
頓了頓,又道:“是了,我忘了小姐神機妙算。”
黎珂揉了揉眼睛,昨天她修煉到半夜,本來睡眠就不太足:“黃鸝,如果你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黃鸝苦笑,她當然可以不說。
這就是小姐厲害的地方。
小姐從來沒有逼迫過自己,甚至當初殺掉那四個混賬東西之後,小姐也從來沒逼過自己投誠。
可是她給自己留下的路裡,哪還有其他選擇呢?
唯有跟在黎珂身邊走下去,唯有這一條路。
她需要黎珂的信任。她沒有不說的資本。
“小姐,我本名不叫黃鸝,我姓司空,叫做司空梨音。”
“司空梨音?”黎珂重複了一遍,隨後腦中靈光一閃,司空二字……她好像在哪裡聽人提起過。
“司空初羽?白大人在酒樓中提到過,說是聖女候選的熱門,國師大弟子,你來自司空家,你和那個司空初羽有什麼關係?”
黃鸝苦笑:“小姐真是好本事,過耳不忘……我哪有資格和那樣的人扯上關係,我不過是司空家族一支分脈的小姐。”
黃鸝整理了思緒,緩緩道:“我從小資質雖然一般,但好在父母隻有我這麼一個女兒,對我比較疼愛,也算順風順水的過到了十五歲。可十五歲那年,我遇到了一個男人……”
黃鸝停了下來,深深吐息,仿佛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停頓許久,她終於開口:“小姐,你有沒有過對誰愛的不可自拔過?”
黎珂托腮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些許猜測:“他欺騙了你的感情?”
黃鸝苦笑:“大都中風氣開放,時常會有平民或者修煉者與大家小姐一見鐘情,入贅其家,從而一步登天的。”
“我知道他懷著這樣的心思,但我想著,隻要自己快樂就好了,管什麼入贅不入贅的,我信他喜歡的是我。”
“可是我父親和母親都不喜歡他,父親說他眉宇風流,不是什麼好東西,母親也覺得他來路不明,行為怪異。”
黎珂挑了挑眉:“我猜你父母說的是對的。”
黃鸝神色流露出怨恨:“他說我父母不同意我與他在一起,是因為他身份地位,所以他誘哄我,若是我與他行了好事,生米煮成熟飯,我父母自然就不再阻攔……”
黎珂垂下眼眸,歎了口氣:“你信了。”
“是的,我信了……”
黃鸝哽咽到幾乎說不下去,可還是強迫著逼自己把傷口剖開。
“後來我才知道……我與他之間的那些事情,不過是他與旁人打了一個賭!賭他要用多長時間,才能誘得我以身相就……我……我隻抵抗了一個月而已……哈哈,一個月……”
黃鸝神色似哭似笑,甚至有些瘋癲了:“小姐……我本來……本來可以好好過我自己的生活的,他突然竄出來,對我說他喜歡我,甜言蜜語哄騙著我,他……他毀了我……所有人卻還責怪我不守身如玉……小姐,你知道嗎?我甚至想過,我就這樣和他同歸於儘算了。”
“你父母怎麼能容忍一個禍害如此欺辱你?”黎珂皺起眉:“不是說他隻是個普通人?”
黃鸝眼中落下淚來,突然伸手,從心口處拉出一根繩子,下麵墜著一個布製的香囊,她抓緊香囊,好像有了力量。
“我母親說他來路不明,對了一半……他……他不是來路不明……他是大都的五皇子,雖然是個閒散皇子,可是我們的身份依然是雲泥之彆。”
黎珂漸漸坐直,微微皺眉:“你先坐下休息吧。”
黃鸝卻仿佛不管不顧了,她要全部說出來:“你知道他為什麼打這個賭嗎?甚至不是因為覺得我姿色好,是他與禦和樓的姑娘外出遊宴之時,遇見我父母帶我去佛寺上香。他喜歡的那位姑娘見不得我清白人家,又有父母疼愛,於是說了一句厭煩我!於是他便與那姑娘打了個賭,說用不了多久就能毀了我!”
黃鸝渾身顫抖著手,伸向腰間,突然,她解開自己的腰帶,猛然掀開衣服轉過身,露出雪白的大片肌膚。
然而那後背之上的白色皮膚上,卻是大片大片就像被火燒過的印記。
黃鸝背過身,不讓黎珂看她神色。
“事發之後,我父母想要保住我,可是司空家更在乎他們的家規,他們的尊嚴,而且為了我一個分支的女兒,怎麼能得罪五皇子呢?何況我還是自……自甘下賤……”
黃鸝說著,伸手握住胸口的香囊,慘然笑道:“小姐,您知道在這裡麵是什麼嗎?是我母親的一撮骨灰。”
“他們要將我沉塘,我母親無論如何也不許,一頭撞死在了我父親和司空家眾位長老麵前……父親受了刺激,一病不起,卻還是為了我……苦苦哀求,耗儘半生積蓄……終於是保下了我一條命,代價是我毀去圖騰,廢去一身修為,自此被逐出司空家……”
黎珂走近幾步,看向她肩膀:“那你的梨花圖騰是……”
黃鸝垂下眼眸道:“我天生便有雙圖騰。這也就是父親為什麼同意他們毀掉我圖騰和修為的原因。”
“我原本是聚氣四層修為,後來被廢,成了普通人,是在被司空家趕出來之後,我逃出大都,一路顛沛流離,一路走一路修行,這才慢慢回轉到聚氣一層修為。”
“後來,我遇到了黎夫人,她……她想害您,卻不好自己下手,於是招攬了我,想讓我找機會偷偷動手。”
“我當時修煉到了瓶頸期,確實需要修煉資源,於是動了邪念……幸而前些日子的小姐相助,沒能釀成大錯,還能突破聚氣二層。”
黎珂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到她背後,緩緩為她將衣服拉上。
“往事暗沉不可追,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黃鸝抓著衣服的手緊了緊,原本已經猩紅的眼睛又一次漫上了眼淚:“……小姐不覺得我失身,是不知羞恥?”
黎珂靜靜的幫她把衣服穿好:“你的恥辱在於被人欺騙了真心,但這沒關係的,隻要活著,就還有翻盤的機會。你該做的,是把恥辱討回來。”
黃鸝搖了搖頭:“小姐,我離開之前,父親曾經拉著我的手說,他不希望我再回大都。”
“我也算司空家仁慈,留下了能修煉的機會,父親說,我如果還能活下來,就好好生活,找一個平凡的普通人嫁了,生一個快樂的孩子,以後都不要再摻和這些風風雨雨了。”
想起父母,她的聲音裡又泛起了哽咽。
她這輩子吃過很多苦,受過很多罪,恨過很多人。
唯有對父母,她是徹徹底底的愧疚和無臉相見,甚至午夜夢回,回憶都不敢回憶。
黎珂抱住她,黃鸝已經十七歲了,身體遠比十四歲的黎珂要高半個頭。
因此這個環抱的姿勢有些彆扭。
但是兩人都沒有動彈。
現在的黃鸝,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哪怕這個肩膀比她矮半個頭。
在黎珂麵前,黃鸝總有種:自己還是孩子,會被看透的感覺。總有一種:對方更強大,可以依賴的錯覺。
“我叫你什麼呢?司空梨音?”
黃鸝搖了搖頭:“就叫我黃鸝就好了,我已經被剝奪了司空家的名和姓,不能以司空家的名義出現。小姐還是叫我黃鸝吧。”
黎珂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哪兒都不去,在這裡陪你。”
黃鸝被她扶著坐在椅子上,情緒慢慢緩了過來。
“小姐昨天不是和夫人說,已經和白大人約好了,今日要去拜訪嗎?白大人實力強悍,若是能得他點撥,小姐必然收獲不少。”
“傻丫頭,你昨天不是全程和我在一起嗎?我什麼時候和白大人約好了?”黎珂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那是我隨便說嚇唬夫人的。”
黃鸝忍不住愣住,小姐說謊話,簡直就是隨口就來,而且語氣神態竟然沒有任何作假的樣子。
“而且夫人昨日付出這麼大代價,不就是為了讓我不去找白大人嗎?我東西都拿好了,還去登門拜訪?這算怎麼回事?”
黎珂笑道:“你昨天還擔心夫人會不會被氣死呢?今天就不擔心了?”
黃鸝後知後覺,嚇出了一身冷汗:“小姐!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隨口胡說呢?你就不怕夫人不答應你的條件。你今日無處可去嗎?!”
黎珂聳了聳肩:“她這不是答應了嗎?”
論玩弄人心的本領,黎夫人在她麵前就像個學生,一舉一動都被看得透透的。
她當然是篤定了黎夫人會答應,這才有的放矢。
相較於她們二人的博弈,黃鸝怕是連入學資格證都沒辦下來,所以才看這個也覺得驚險,看那個也覺得疑惑。
黎珂拍著黃鸝的心口,順著碰到了她的小香囊:“阿鸝,有機會的話,也教我做一個香囊吧,我送給夫人,展示一下心意。這瞧著手藝倒是精巧。”
黃鸝點了點頭,聲音裡還有些哽咽,但她知道,小姐這是故意轉移話題叫她不要傷心,所以順著回道:“好的,小姐。”
黎珂看著她笑了笑,心裡又歎息一聲。
如果黃鸝能有黎夫人的陰狠,自保應該是夠了,也就不會被人騙到這種境地了。
當然,比起讓黎夫人遇到五皇子,黎珂更希望自己有機會能親自會一會這位五皇子。
她不喜歡什麼所謂的正義,也不喜歡惡有惡報。
隻是單純覺得:這種位高權重的畜生,玩弄起來應該更有快感吧。
黎珂來到窗台,背對著黃鸝,嘴角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
大都……
五皇子嗎……
希望你能活到我見到你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請你務必要春風得意,順風順水啊。
畢竟……夠高,摔下來才會夠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