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百分百0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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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茹仍在哭天喊地。

一句緊接著一句,於人群中心,反複訴說她的苦痛與絕望。

回音在樓道裡拉得冗長。

方蓉英和鄰裡們相視無言,隻覺得棘手難辦。王茹虐待孩子的行為確實過分,這毋庸置疑。

但設身處地站在她的立場——人經曆難以接受的意外時會把苦難全然歸結於迷信,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逃避現實。

況且,她畢竟是才失去丈夫的孤孀。

外人總是多抱了幾分寬容,不忍過分苛責她。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該如何結束這場鬨劇的時候,兩個短促的字音忽然從角落處傳來,將凝滯的僵局打破。

“阿姨。”

雖然很不情願,但薑晚笙還是秉著要有禮貌的原則叫了聲稱呼,她鼓了鼓腮幫子,杏眼微瞪,“你真的好吵。”

“老師有教過,公共場合請不要大聲喧嘩。”

女孩嗓音乖軟乾淨,卻沾上某種微弱的力量感。

王茹愣怔了一下,無端止住哭音。

這個時候,方蓉英才後知後覺發現孫女的身影,剛想問她怎麼下樓了,下一秒就看見薑晚笙轉過頭來,麵對自己。

她眼眸澄澈,透著堅定:“奶奶,我們帶他回家。”

沒料到她會這樣說,方蓉英的表情略微驚訝。

還沒來得及回應,門側的王茹仿若順著這句抓到什麼救命稻草一般,囫圇抹掉臉上眼淚,急急忙忙開口。

“是啊是啊,你們家那麼有錢,多養一個孩子有什麼關係的。我是真的養不起他了,本來就沒有工作,家裡賺錢的也出車禍死了,過了今天還不知道明天怎麼活。”

“正好你們薑家還沒有男孩,就當領養回家,陪你孫女讀讀書也是好的。”

王茹眼神泛出興奮的亮光,全然忘記幾分鐘前,‘喪門星’三個字正是出自她口,如今反倒是將祁琛描述得像是什麼很搶手的物件。

方蓉英聽著這話十分不舒服,她皺眉,說:“我們家不需要什麼男孩。”

這話落下,一直垂頭不語的祁琛似有所感。

他緩慢抬起眼睫,恰好對上方蓉英那雙猶豫又為難的雙眸。

自尊被無形的針尖反複戳弄。

麻木的感官在瞬間有了反應,他突然意識到,不知何時,自己再次成為彆人甩不掉的麻煩。

大概是剛才腦袋被太陽曬暈了,所以才忘記拒絕麵前那女孩極其荒唐的提議。

他到底在妄想些什麼可笑的可能性。

祁琛乾涸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線。

他正準備開口,倏然間,手指被一股溫軟小心地,緊緊地攥住。

他垂下薄眼皮,臉再度埋進陰影中看清眼前的一幕——

薑晚笙往前邁了一小步,擋在他的麵前。

她牽住他的手,軟綿綿地捏了捏。

然後說道:“如果不帶他回家,那我也不回家了。”

語氣較真的一句,他的指尖跟著在她手心裡輕輕顫了一下。

烈日當空,祁琛感覺得到後背依舊是滾燙的熱意,卻莫名拂去了所有煩躁。

心臟被緊緊擁抱。

沒說出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中間。

短暫的幾秒後。

祁琛看著她的背影,沒有任何理由地,選擇了沉默。

最後,方蓉英還是將祁琛帶回了家中。

倒不是真的如王茹所說要收養他。

隻是覺得這個孩子實在可憐,當時這種情況,如果她再推拒,大概率他還得在酷暑難耐的天氣裡罰站。

至少得幫他捱過這個夏天。

再者,孫女的堅持是出於純真的善良,作為長輩,方蓉英也想給她樹立一個好的榜樣。

她已年過六旬,拿不了其它的決斷,隻能顧好現在,其餘的等兒子薑承赫過來的時候再說吧。

折騰了一上午,轉眼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方蓉英早就提前準備好了一桌飯菜,隻是有些冷了,於是她走進廚房,打算回鍋重新熱一遍。

她邊擰開煤氣灶邊對兩個孩子撂下一句:“都去洗手。”

薑晚笙小聲嘟囔:“又要洗。”

她轉頭看看站一側的祁琛,眼睛彎彎,“走吧我們去洗手,奶奶有潔癖,不洗要打你手心的。”

說完,就伸出手又要牽他。

下一秒,被祁琛側過身躲開了。

薑晚笙眨兩下睫毛,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躲,明明上學的時候去哪裡老師都讓好朋友們牽著手的。

難道他們不是好朋友嗎?

她撓撓頭,不解地問:“你為什麼不和我牽手?”

祁琛沒吭聲,一言不發地往衛生間走。

沒得到回答薑晚笙不死心,跟在他身後繼續喋喋不休地問,像個複讀機,一遍遍重複。

“你為什麼不牽我的手?”

水龍頭的嘩嘩水流聲也蓋不過她反複的“為什麼”

清澈沾著點奶呼的音色,祁琛有些不自在地吞咽一下,他低下頭擠出洗手液泡沫。

甜膩的荔枝香味,和她身上味道一樣。

祁琛沒由來地微皺眉心。

這一細微的動作正好被緊盯著他的薑晚笙看見。

她每次闖禍爸爸就是這個表情,但是她現在明明沒有犯錯誤!

薑晚笙瞬間噤聲不再說話,眼梢翹起,瞪了他一眼。

“我生氣了!”

說完,就先一步跑開,一個人氣鼓鼓去飯桌上坐著。

祁琛:“……”

方蓉英從廚房出來,就看見薑晚笙環抱雙臂坐在餐桌最頂頭,雙唇緊抿,一臉生氣的模樣。

祁琛略微有些無措地站在餐桌的另一頭。

兩人間的氣氛透著些許緊張。

都不用問發生了什麼,方蓉英就大概猜到是薑晚笙在無理取鬨,自己的孫女太了解了,是個古靈精怪的性格。

方蓉英抽出一隻手來輕拍祁琛的後背,問他:“小琛幾年級了?”

祁琛回道:“四年級。”

“那就是比我們晚晚大兩歲。”方蓉英和藹地笑笑,“你是哥哥,多讓著她點。”

聽到這話,薑晚笙猛地抬起頭。

她臉頰上浮著淡淡紅暈,哼了一聲,不服氣:“誰要他讓!”

方蓉英無奈地搖搖頭。

努嘴,示意祁琛不用理她坐下吃飯。

三葷一素還有湯,著實豐盛。

薑晚笙瞥見有自己最愛吃的烤鴨,整個人眼睛都亮了,加上從早晨現在肚子都是空的,她抱著飯碗吃得狼吞虎咽。

反觀桌對麵的祁琛,就顯得有些沒食欲。

他吃飯速度很慢,而且葷菜一點沒動,隻夾了幾筷子麵前的一盤清炒青菜。

方蓉英以為他是夠不著,給他移近了點。

結果發現祁琛還是對那幾盤葷菜視而不見,甚至蜷緊了手指,鼻尖皺著,似是很惡心。

想到了什麼,方蓉英問:“小琛你是不是中暑了?”

祁琛知道自己沒有中暑,他隻是吃不下任何肉類。

但是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於是便沉默著,也不說是或者不是。

薑晚笙忽而停下筷子。

奶奶的話提醒她了,他在外麵站了這麼久,肯定很不舒服,她是不是誤會他了……

頓了須臾,她起身,把身側的冰西瓜和冰楊梅推到祁琛的麵前。

“你吃點,吃完就不難受啦。”

祁琛愣了愣,抬頭看她。

她剛才不是還在生氣嗎?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怎麼會突然走過來和他說話。

薑晚笙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映著靈動的光。

她挑出一顆最大的楊梅,遞給他,又說:“你吃呀。”

“很甜的,吃點甜的就不難受啦。”

見她堅持的模樣,祁琛還是接了過來。

冰涼的觸感,從她的指尖帶到他的指尖,微弱泛起癢意。

在薑晚笙的注視下,祁琛把那顆楊梅放進嘴裡,味覺還沒感受,就聽到她揚著聲音問他。

“是不是很甜?”

咬了一口,…挺酸的。

祁琛點了點頭,沒說出真話。

薑晚笙稚氣地笑,語氣得意:“我就說嘛。”

“我可是把最好的那顆給你了呢。”

不知道為何,祁琛肩頸慢慢地放鬆下來。

從來沒得到過家裡最好的那顆楊梅的祁琛,伸出手,從碗裡又拿出一顆來。

… …

吃完飯,方蓉英就把客廳的電視打開,放了動畫片給兩人看。

薑晚笙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專注,看到興奮時,還要推搡幾下拘謹坐在身旁的祁琛,叨叨地和他討論。

祁琛雖然也不怎麼和她說話,但並不會沒有耐心。

她說,他便聽著。

看他們相處得還不錯,方蓉英心底鬆了一口氣。

薑晚笙每次寒暑假過來,雖然很開心,但是因為安城沒有那麼多同齡人陪著玩耍,難免孤單。

有祁琛在,她的假期也會變得沒那麼無聊。

但是到了晚上,方蓉英後知後覺泛起難題。

房子是兩室一廳,隻有兩個臥室。

老人晚上睡覺總是需要頻繁起夜,怕打擾到孫女睡眠,以往方蓉英都是和薑晚笙分房睡的。

家裡沙發是最老式的實木材質,形狀鏤空,根本沒辦法睡人。

隻能讓薑晚笙和祁琛一間房。

雖然兩個孩子還很小睡同張床也沒事,學校安排的午睡都是並排挨在一起,但畢竟男女有彆,總歸有些不放心。

方蓉英正愁眉時,祁琛似是看穿她的心事,主動開口:“方奶奶,我睡地上就行。”

聽到這話,薑晚笙忙不迭湊過來,脫口問:“為什麼?”

她聞聞自己睡裙,“我才洗過澡,很香的!”

祁琛耳朵爬上一點紅意,不知道怎麼回。

方蓉英打圓場:“沒人說你不香。”

看出來祁琛這孩子有分寸,她突然放下顧慮,家裡就這點大,哪裡會出什麼事,而且地上那麼硬小孩哪裡能睡。

她摸摸祁琛的頭:“沒事,就睡一張床。”

想了想,怕他不自在,補充道,“一人一頭吧。”

祁琛嘴唇張開又閉合,最終也沒說出話來。

拿來兩床毛巾被,一人蓋一條。

方蓉英把空調溫度調了調,而後關掉次臥的燈,門半開著,回自己房間了。

屋內光線微弱,隻有床頭的一盞雲朵夜燈還掩映出暖色的橘光。

薑晚笙睡不著,她找了個話題:“我有夜盲症,所以奶奶才給我開這個小燈的。”

祁琛睡在那頭,很低地“嗯”了聲。

換了其他人,肯定和祁琛聊不下去,他的回應每次都會讓話題中斷。

但薑晚笙不同,她腦子裡的話題太多了,跳來跳去。

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呢。

胡亂拽了拽被角,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薑可可。”

祁琛說:“你不是叫薑晚笙?”

他有聽到方奶奶叫她這個名字。

得到他的回應,薑晚笙很驚喜,要知道整整一個下午,祁琛和她說過的話都沒超過五個字。

她坐起來,揚唇:“對,這個是我自己取的小名。”

“我自己的名字筆畫太多了,我總是寫不好,可可就簡單多啦!”她興衝衝地看他,“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嘛?”

沒見過有人因為名字寫不好就給自己改名字的。

祁琛平躺,稍稍偏開頭,藏住唇角扯出的一點弧度。

薑晚笙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拍了拍被子,問道:“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呀?”

“祁琛。”

“我不知道是哪兩個字。”薑晚笙思考須臾,把枕頭旁的手機遞給他,讓他打出來。

猶豫了幾秒,祁琛坐起身。

垂眼在鍵盤上敲出自己的名字。

薑晚笙盯著屏幕上字符,驀地顫抖肩膀笑,嗓音清脆俏皮:“你的名字也很難寫。”

就在祁琛以為她有可能也要幫自己改掉難寫名字的時候,耳邊忽然聽到她輕輕地問——

“琛,是什麼意思啊?”

聞言,祁琛沒再應聲。

他重新躺回去,翻了個身麵對黑暗,渾身漫起來很淡的戾氣。

他的名字是母親取的。

隻有她才知道這個字的含義,但是她在他還不滿一周歲的時候,就自殺了。

王茹總說他媽媽是被他害死的。

他不信,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害得,總歸,他的媽媽並不愛自己。

不然為何那麼乾脆地丟掉他。

空氣靜止了好幾分鐘,伴著小夜燈忽亮忽暗的光影。

祁琛眼眸盯看百葉窗的縫隙,思緒飄得有些遠。

窸窸窣窣的細響忽而傳來。

肩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他還未動,就聽到她說。

“鄭叔回我消息了,他說'琛'這個字——”

“是珍寶的意思。”

薑晚笙眼珠子亂轉,眼底的笑意乾淨地蔓延開,“你的媽媽覺得你是寶貝,她好愛你啊。”

話音落下,祁琛呼吸凝滯。

他緩而慢地掀開眼睫,耳膜處的鼓點順著心跳一同加速,大腦恍然間一片空白。

窗外微風輕拂,香樟樹隨之晃動,蟲鳴聲在月光下轉瞬即逝。

指腹緩緩摩挲。

掌心原先那根沒接上的生命線,不知在哪一個節點,突然連成一根完整的細線。

某種命定般的恍惚感湧上心頭。

薑晚笙以為他睡著了,“嗵”一下平躺下去。

小聲喃喃道:“也不和我說晚安。”

她準備閉眼,睫毛顫動時,聽到那頭飄來很低啞乾澀的兩個字音,似乎藏匿了很多的情緒。

“晚安。”

又一次沒有想到祁琛會回她。

薑晚笙一雙杏眼彎成月牙,她邊笑邊晃動白皙的腳丫。

影子在牆上搖頭晃腦。

她聲線靈動地回——“晚安呀,祁琛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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