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依戀0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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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句落下,薑晚笙失語了片刻。

第一反應是覺得很莫名。

從再逢到現在,裝不熟的那個人從來不是她。

那日機場的對話仍曆曆在目——她鬼使神差攔下他的車,沒什麼頭緒地說了句好久不見,卻得到他居高臨下的冷嘲熱諷。

她默認他不想再和她產生交集。

她並非不識趣的人,於是拿出客套不出錯的態度,來配合他的想法。

怎麼到他嘴裡,自己的所有行徑,就變成了在刻意裝不熟。

可是,祁琛此刻的神情與語氣又不像是在質問她。

反而呈現出一種愉悅、優哉的姿態。

薑晚笙實在摸不透他,猶豫之下,斟酌了一個模棱不清的回答:“我沒有……”

“隻是太久沒見了。”

太久沒見,難免生疏。

所以連叫出對方姓名這樣簡單的事,都變得異常陌生與艱澀。

祁琛看她,唇角弧度倦怠。

“是要我做個自我介紹?”

“……”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選擇性理解自己說的話。

薑晚笙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尷尬的話題,索性沒再吭聲。

好在祁琛也似乎隻是玩笑般的隨口提議。

他輕笑了兩下,轉身走向一側的開放式廚房。

薑晚笙循著腳步聲看過去,她順帶用餘光打量一圈這個房子。

諾大靜謐的空間被光影渾然切割成兩個區域。大片明亮,小片昏暗。

平層粗略估算兩百多平,除了她所站立的這塊玄關處隻有一盞搖晃的暗燈,其餘地方大大小小燈光遍布,就連踢腳線位置也裝上了感應式燈源。

縷縷光束重疊交錯,襯得室內甚至亮得有些刺眼。

男人站在島台旁。

他垂眼不緊不慢拿出一個玻璃杯,放在淨飲機卡槽上,手指觸點一下屏幕,按下製冰按鈕。

脊背平坦,清瘦骨骼撐起線條利落乾淨的輪廓,斜射而下暖光攜裹,在他的身形一圈暈出淡金色。

薑晚笙有一瞬的失神,仿佛看見四年前的祁琛。

從小她就患有輕微的夜盲症,經常半夜口渴時懶得下樓倒水,便會摸索到手機,借著夜盲症這個由頭,發消息讓他下樓去給自己接水。

那時從家裡彆墅二樓往下望,他的背影就和現在一樣。

安靜無人的昏夜裡。

她總是困倦地怔鬆著圓眼,半蹲在樓梯扶手邊側,無理取鬨又撒嬌地使喚道:“要三塊一模一樣的冰塊。”

對上祁琛那雙寵溺溫柔的雙眸,她彎唇,提起蔥白的指尖隔空在他眉眼中心虛虛點兩下,不厭其煩地強調。

“隻要三塊,聽到沒啊?”

很輕的三聲“嗵”響——

冰塊從製冰口垂直掉落進杯中。

男人回頭,五官與記憶裡的少年重疊,眼底卻蒙上一層難以忽略的冷淡與疏遠。

他目光睨過來,問道:“要喝水麼?”

思緒裡殘存畫麵倏然間被打亂。

薑晚笙收回胡思亂想,反應慢半拍,頓了幾秒後,才緩緩搖頭:“不用,謝謝。”

“很晚了。”她蜷了蜷手指,很自然地說,“那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嗯。”

他斂回視線,頭也不抬。

正欲轉身,眼前最後一幕,讓她驀地蹙緊眉心。

淨飲機屏幕上顯示水溫100c,大概是被調錯了檔位,祁琛沒有察覺,他側目看向落地窗外,下顎線透不出任何情緒。

杯子並未擺在卡槽正中央。

他的虎口緊挨杯沿,水流滾燙冒著熱氣,順著那塊皮膚往下流。冷白乾淨的手掌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拓染上一圈深紅色。

可祁琛不為所動,像是失去感官一般。

“祁琛,你的手!”她驚呼一聲。

直到掌心被一股暖熱緊緊包裹住,帶進冷水裡衝洗,他才姿態散漫地轉正身子。

氣流微卷,手臂和溫軟的力道緊貼。

他垂眼往下看,女孩長睫低低地壓著,因為無措輕微亂顫,唇線緊抿泛出點白。她指甲扣進他的手心,淡粉色月牙在暖橙色燈光下有些模糊。

薑晚笙邊箍著他的手仔細衝洗,邊小聲嘟囔:“都燙紅了,明天說不定會起水泡。”

她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或者說是因為某種久違的習慣,整個人被一種緊張的情緒籠罩著

祁琛唇角不動聲色地上揚。

喉結微滾,溢出一聲很淺的笑。

尾音輕且淡,飄散在空中。

在這樣悄寂靜謐的環境下,被無限放大。

動作滯停了一下,薑晚笙不解地抬頭,對上他那雙深邃墨黑的眸。

她皺皺眉:“你笑什麼?”

沒見過人被燙傷了還在這兒笑的。

祁琛口吻很淡,若無其事的模樣。

“癢。”

“?”不是疼而是癢,薑晚笙有些不理解他的腦回路。

她不想耽誤時間,直接跳過這個話題:“家裡有醫藥箱嗎?”

“嗯。”

“在哪裡?”

祁琛下巴輕抬,薑晚笙順著將目光挪動過去。

看清後,她表情有些茫然。

沙發前麵的茶幾,空敞的桌麵上,正突兀地放著一個紅色醫藥箱。

對比黑灰色為主的裝修風格,這個小物件的擺放莫名有些顯眼、醒目。

像是早早放好,就等著使用一樣。

不過薑晚笙也沒有多想,走過去把它提了過來。

叩開翻蓋,第一層就是棉球和碘伏。

她垂下頭,對著祁琛燙紅的地方輕輕吹出一口氣,氤氳的濕氣隨著清涼一同混合撲向那處灼熱。

棉球擦拭傷口,太過認真專注,沒注意,她的鼻息距離他的動脈,隻有幾厘的距離。

耳後幾縷卷發散在他凸起的青筋上,連同才沐浴過的香橙果香味一齊輕柔掃過去。

無名的燥熱染上眉心。

祁琛視線不錯開地落在她的發頂,嗓音暗啞:“輕點。”

“根本沒用力。”薑晚笙瞥他一眼。

話畢。

她擰開燙傷膏,省去棉簽,指腹蘸取少許,打圈揉搓在燙傷的皮膚一圈。

肌膚紋理貼合,體溫融在一起難分。

仿佛有電流劃過,她心底驀地纏上幾絲異樣。

偏偏兩人都不說話,隻有呼吸蔓延在氧氣中。

薑晚笙心跳錯拍幾節,不自禁地開口找尋話題:“要不要用創口貼包一下?”

其實燙傷無需用創口貼,但是祁琛並未拒絕,眼眸跟隨她:“這次準備用什麼圖案的?”

這話勾起一些回憶,薑晚笙沒忍住笑出聲。

她反駁:“我已經沒有那麼幼稚了。”

特地強調,“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執著於各種動漫創口貼了。”

祁琛也跟著眉梢舒展。

他很輕地嗯一聲,嗓音倦懶:“怪不得現在能一次性玩十個男大弟弟。”

今晚已經好幾次提及這個詞了,薑晚笙噎了一下,下意識回嗆:“又提。”

她瞳孔瞪了瞪,一字一句蹦躂,“你是複讀機嗎?”

字音摻上不明顯的親昵。

兩人之間的氣氛,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變得沒那麼隔閡與疏冷,反而有種莫名的默契。

像是多年前很尋常的一幕。

薑晚笙沒了最初的拘謹,她放鬆肩頸,很自然地問道:“你要不要把手表拿下來。”

虎口離表盤很近,裡側應該也是有被燙傷,但是因為表帶貼合他皮膚太過緊密,連一點縫隙都不留。

也不太方便處理傷口。

“我正好幫你——”

她還未說完,冷冽低沉的聲線忽而從上方落了下來,擲地有聲。

“不用。”

頓時,鬆散愜意的氣氛煙消雲散。

某種鈍澀、難以言說的隔閡還是無形擱在了虛空中,又回到了原點。

薑晚笙原先麵上的笑容凝滯,唇角弧度抿直。

忽然意識到她已然是越界,明明有告誡提醒過自己,怎麼不知不覺……

早就揉皺的白色棉球壓緊縮在手心,藏匿晦澀的情緒。

喉腔發乾,沒說完的話如鯁在喉。

她幾乎是自證般地脫口而出:“你和未婚妻吵架和好了嗎?”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隻有沉默。

祁琛投來的目光淡漠,褪去所有的溫度,緊緊鎖著她。

在寂靜無聲中,莫名讓人發慌。

隻聽他問道:“你想我們和好?”

薑晚笙偏開頭,避開他的眼眸。

“當然,祁總。”她重新換上稱呼,好像在一瞬間把自己包裹進帶刺的殼中,“沒什麼矛盾是解不開的。”

“何況,你們快要結婚了。”

“騙你的。”

很淡口吻的一句,聲音卻無端單薄。

薑晚笙錯愕抬頭。

看見他不動聲色地抽走掌心,臉在燈光沒有照射的一隅陰影中晦暗不清。

“我求婚,她逃跑了。所以算不上未婚妻。”

“她耍我玩的。”

祁琛嗓音下壓,沾上自嘲,“就和你當初耍我玩一樣。”

眸底的陰戾停留一刹,消散不見。

他用幾近平靜沒有一絲起伏的神情麵對她,好似這是一句最尋常的話語,好似他們是最陌生的關係。

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

薑晚笙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縮,她用了好幾秒才聽全他這句。

苦澀堵在喉嚨,如溺水,窒息感亂撞。

沒法擺脫,好難動彈。

視線交彙的短暫須臾,一觸即發的不甘與記恨在暗暗對峙。

祁琛先一步斂起眼瞼,邁步離開。

他坐進沙發裡,隨手點燃一根煙,咬在嘴邊,煙盒哢嗒一下被扔在茶幾上。

往裡深深吸一口,火苗竄動。

煙霧在一刹那繚繞,順著下顎線蔓延至腰身,他長腿一伸懶散地往後靠,黑眸眼尾微微上揚。

他偏過頭,眼皮裡的褶皺深陷。

白煙升出一圈霧氣,在斑駁光影下,給他周身鍍上一層朦朧黑白濾鏡,淩厲和清冽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一起。

祁琛整個人像是被人為放進慢鏡頭裡,一幀幀緩慢播放。

島台旁,隻剩無措又虛弱的薑晚笙還定在原地。

約莫過了幾分鐘,她的思緒歸回。

無聲深呼吸,拎起醫藥箱,腳步艱難地走到沙發一側。

輕輕放下藥箱。

薑晚笙徐緩直起腰,不受控製地看向他。

她眼眶發酸,嗓音含著脆弱感:“我……”

“我先……”話音含糊不清,斷續很難說完整。

就在這一刻,他的眸子直直抬過來。

她的舌頭徹底打結,隻剩無聲。

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

薑晚笙忽然聽到他很低很低的一句。

“我醉了。”

沒等她做出回應,有人按滅了開關,燈光在頃刻間全部熄滅。

隻剩空蕩蕩摸不到任何的漆黑。

本就有夜盲症的薑晚笙,一瞬間,世界陷入虛無。

但也隻給她半秒鐘的慌張時間。

“刺啦——”煙蒂按滅的細響。

腕骨被人輕扯,完全帶進懷裡,一個籠著濃烈薄荷煙草氣息,還混著輕微酒氣的懷抱裡。

她後背緊貼他的胸前,坐在他的腿上。

微風將牆角的風鈴晃得叮叮不停。

薑晚笙下意識想要掙紮起身,卻被一句稱呼釘在原地。

——“薑可可。”

那個獨特到隻有一人才能喚出的親昵,那個用十年歲月換來的專屬秘密,那個分隔四年來在夢裡不斷出現卻又不敢在清醒時分去回想的破碎記憶。

“你叫什麼名字?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薑可可。”

“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嘛?”

“祁琛,以後我隻允許你一個人喊我可可。”

……

所有的所有,關乎這三個字,關乎他的過往。

全然沿著血液倒灌緊她心臟最柔軟的位置。

薑晚笙不再動彈,她甚至產生貪戀,想再停留久一點。

一隻手掌虛虛搭在她的腰側,他埋首進她的肩窩。

呼吸潮熱,身體逾越,心跳搏動的頻率也跟著同頻。

耳膜忽然減少了許多分貝。

她的耳朵被他捂住。

視覺完全喪失時,聽覺取代變得異常靈敏,所以即使被捂住耳朵,所有的細微聲響反倒會被無限擴大。

心跳、呼吸、風聲……

還有身後祁琛聲線低啞的兩句話。

在一句我醉了的借口後——

他問她:“這四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哪怕一次。”

一滴溫度滾燙的水液,順著話音結束,也順著薑晚笙的耳後往下墜落。

她下意識伸開手去接。

卻什麼也沒有。

他們明明靠得那樣近,卻離得那樣遠。

緘默的零點零一秒。

記憶的浪潮忽而撥開所有灰塵,撲麵而來。

薑晚笙終於想起,她和祁琛的初次見麵的那一天。

盛夏蟬鳴聒噪,她捂住他的耳朵。

然後在烈陽照不到的角落,告訴他:

“我帶你回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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