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時分,外頭依舊大雨如注。
斑馬線被雨水反複衝刷,一輛閃動暗橘色燈牌的出租車加速往前駛行。
薑晚笙坐在後排,垂眸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細雨聲塞進聽覺,她有些心不在焉。
“小姑娘,你還好吧?”
耳邊一道提高分貝的男聲拉她恍然回神。
“嗯,師傅。”薑晚笙抬眼,“怎麼了?”
坐在前方的司機師傅是個熱心腸,他透過後視鏡看她:“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暈車了吧。”
“下班點加上又是雨天,堵車是沒有辦法的事。還有幾百米就到你的目的地了,你再忍忍。”
聞言,薑晚笙露出個笑容:“好。”
“謝謝師傅。”
模棱不出錯的態度,情緒像是被人手動撥淡了幾分。
事實上,她一整天都是這樣的狀態。
入職的第一天,薑晚笙卻根本沒辦法全心投入進工作。
思緒總是無意識地飄忽到祁琛的那幾句話上。
含義其實很明顯,他有未婚妻了。
或許是大學時開始的戀情,磨合相處幾年正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又或者是門當戶對的兩個家庭,經由長輩間的撮合,最終定下婚約。
總之,無論是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
祁琛對這個女孩一定是心儀的。
畢竟以薑晚笙對他的了解,不願意的事,誰都沒辦法強迫他半點。
至於那句“未婚妻跑了。”
大概也就是兩人鬨了些矛盾,像籌備婚禮這樣人生重要的節點時產生點摩擦,也是在所難免。
這樣分析下來。
薑晚笙忽而覺得自己好似置身一場鬨劇中,她回國,接手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親手幫前任設計婚房。
尷尬的身份,沒法說破的關係。
她不能確定,日後和祁琛或是他的女朋友溝通設計方案時,自己是否能夠做到坦然麵對或是雲淡風輕。
但不管怎樣,都得儘全力。
祁琛特意在簽合同當天就提及這個話題,想來也是有這個原因。
提醒她不要越界。
在這點上,兩人似乎達到了某種無端的默契。
… …
五分鐘後,出租車在濱江君庭門口停下。
小區進出都是豪車,保安穿著得體,每每識彆車牌時還會恭敬地鞠躬以示歡迎業主回家。
車窗偶有半搖下來的,裡側人的身形姿態都很悠閒自如。
對比之下,沒帶雨傘並且拖著28寸行李箱匆匆往裡小跑的薑晚笙,顯得莫名有些突兀。
也因此,保安在確認她入住信息時來回多看了幾遍。
耽誤了半晌的時間。
等她到新家時,整個人已然淋成落湯雞。
沒顧得上細致看一圈這個房子,薑晚笙先去卸妝洗澡,渾身濕漉漉的很不好受。
從浴室出來,放桌上的手機屏幕堆疊一堆信息和來電提示。
剛想解鎖查看,微信界麵驀地彈出一條視訊通話。
薑晚笙按下接聽鍵。
下一秒,阮浠那張熟悉笑顏映入眼眸。
“嘛呢,一直不接電話。”阮浠看清後聲貝突然拔高,故意打趣,“豁!濕身誘惑!”
薑晚笙無語,翻了個白眼,解釋道:
“淋雨了,剛洗完澡。”
話畢,她順帶用指尖點開外放,手機扔一側,騰出雙手來將還在滴水的長發虛虛捋起。
手腕纏兩圈,挽成一個低馬尾。
零散的碎發垂在耳側,露出皙白秀氣的脖頸,她的臉頰在水汽暈染中透出點點粉嫩,有股被羽毛擁滿的柔軟感。
“什麼意思,這個死亡角度你還能這麼好看。”
阮浠清脆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繃著臉,半開玩笑,“我嫉妒了!”
“少貧,給我發那麼多信息乾嘛?”
薑晚笙把手機拿起來,彎唇問道。
“讓你開門拿外賣。”
“你不是才搬家嘛,給你點了一些日用品,外賣員放門口了。要不是今晚我爸安排的這個飯局推不掉,我就親自去給你送了。”
薑晚笙彎著眼眨了眨:“算你有良心。”
“你怎麼知道我還沒買呢,原本想著明天周末出門采購來著,現在……”她邊說邊走到門口,打開門的瞬間,話音硬生生噎在喉嚨裡。
看著麵前地上七八個被裝得滿滿當當的塑料袋,薑晚笙愣怔了好幾秒,不可思議地看向屏幕。
“你這叫…點了一些?”
看起來,這架勢倒像是把超市搬空了。
很難想象這個外賣員是怎麼在這種瓢潑雨天配送的這單,薑晚笙默默心疼他片刻。
“你甚至——”
薑晚笙半蹲下身子,拎起某個袋子裡的一角,確認兩秒後低呼,“還買了花瓶。”
鏡頭對麵的阮浠拋了個媚眼:“考慮得周全吧,有我這樣的朋友你就偷著樂。”
聞聲,薑晚笙唇線泛出苦笑。
“先彆偷著樂,光把這些袋子抬回家就夠我費勁的了。”
“這……”考慮周全的阮浠顯然沒有考慮到這點,她擺擺手,大言不慚道,“慢慢搬唄。”
“看你那弱不禁風的樣子,正好鍛煉鍛煉。”
這些東西擺在門口也不是個事。
而且她這層還是一梯兩戶,雖然不知道對門鄰居在不在家,但是萬一擋到彆人路總歸是不太好的。
思及此,薑晚笙將手機隨手擱在鞋櫃上,她甩甩腕骨,拎起其中一個袋子邊角,準備往家裡搬。
屏息用力,袋子紋絲不動。
……還是用拖的吧。
薑晚笙好不容易拖回去一大袋,轉眼看著麵前還餘留的好幾大袋,頭皮隻覺得緊繃。
她吸了兩口氣,悠悠道:“小浠,我謝謝你啊。”
阮浠一點也沒聽出來她話裡的另層意思,她正把視頻界麵縮小,翻看著各個群聊裡的消息。
突然注意到什麼,她語氣沾上些許興奮。
“你要真謝謝我,周日陪我去個酒局。”
薑晚笙冷哼一聲:“我猜猜。”
“這局裡不會有某個帥氣男大弟弟吧。”
這話一出,阮浠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兩聲,說:“哎呀,我就喜歡弟弟怎麼了嘛。”
“你陪我去,我給你安排三個,包你滿意。
“三個?不夠吧,我要十個。”薑晚笙有意和阮浠玩笑。
她剛想再多說幾句,耳邊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抬眼看過去。
“叮——”電梯門緩緩打開。
清冽酒味混著冷戾淡淡煙草味,在狹小逼仄的空間內彌散開。
薑晚笙對味道很敏感。
酒醺氣息撲鼻而來,她下意識地顫栗了幾下睫羽。
視線模糊一瞬,等再轉而清晰時。
她對上那雙深邃、沾著些許微醺後迷離的眼神。
祁琛懶懶倚靠在電梯邊側,眉眼沒什麼情緒地掀開,和她視線在空中交彙半秒不到的時間,他便先一步移開。
而後不緊不慢地往外走。
路過過道時腳步稍停,目光瞥下來,掃了一下地上大大小小的塑料袋。
眼尾輕揚,微微半眯,臉色晦暗不明。
薑晚笙整個人完全在狀況外,笑容凝固在嘴角,化成一道略顯僵硬的弧度。
祁琛怎麼會在這裡?
看起來他像是要往對麵走,所以,她的新鄰居是祁琛?
……
怎麼會有這麼多巧合。
薑晚笙甚至有些沒由來的心虛,祁琛不會以為這都是她的蓄意為之吧。
她還沒反應過來,邊側手機裡又傳來阮浠咋咋呼呼的嗓音。
“晚晚你真是出息了,要玩十個弟弟。嘖嘖嘖,還是你會玩啊,我絕對給你安排到位——”
薑晚笙唇角抽搐了一下,臉上浮出點尷尬。
再抬起頭,發現祁琛已然是側身轉過來,眸光很淡地落在她的鼻尖。
她木訥回視,腦袋亂糟糟的。
一時不知道該先解釋這地上一堆雜物,還是她剛好很巧地搬來他對麵,亦或是阮浠說她要找十個弟弟玩一玩。
但好像,每一件事,她都沒什麼立場與身份和他進行說明。
“祁總……”官方寒暄的開口,還未說完,她就聽到麵前人的一聲輕嗬。
似是很不屑。
他徑直跨過那堆塑料袋,邁步到對麵。
目光裡,對麵門上指紋鎖滴滴兩聲打開。
下一瞬,被他果斷地關上。
薑晚笙站在原地,仍舊保持渾身僵硬的動作。
眼眸裡沒什麼焦點地看著前方。
直到地上塑料袋被微風吹起發出很輕微的細響聲,她才倏然間被拉回思緒。
回神後,第一反應不是繼續把東西往家裡搬。
而是忙不迭回頭,轉身回家。
背部貼緊已闔的冰涼門麵,她無聲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因為心跳加速而急促地起伏。
半晌後,恍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說到底,她明明也沒做錯事。
怎麼空氣裡的氛圍這麼嚇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半個小時後,薑晚笙才覺得心神徹底定了下來。
東西還在門外放著。
她應該大大方方出去拿,而不是躲起來,顯得好像她心虛一樣,到時候反倒是真的說不清了。
彆讓他真誤以為自己是什麼糾纏不清的前任,後麵的工作都沒辦法開展,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拿到的offer因為一個沒說清的誤會就泡湯。
思忖片刻。
薑晚笙悄悄擰開門把手,順著門縫往外瞄了一眼,確定沒人後,才使了點勁推敞開大門。
結果發現,外麵倒是沒人。
但是對麵祁琛家的門是開著的。
是又出去了還是忘記關門了?
出於好奇和關心,薑晚笙探了探頭往裡望,但是離得距離太遠,什麼也沒看到。
這個小區安保是出了名的嚴,電梯必須人臉識彆才能打開,並且會直達相應的樓層。
想來即使是忘記關門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正準備回身忙自己的事情。
耳側忽而傳來一聲巨大的“砰”響。
像是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薑晚笙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也在瞬間突然意識到祁琛今晚是喝了酒的。
大腦還沒跟上思緒。
身體卻憑著本能,先一步向對麵小跑過去。
進了門後,眼前的畫麵卻並不是她腦海裡所想的那般——
昏暗不明的光線裡,一道身影立在餐桌旁。
祁琛上身的白色襯衫已經被解開大半,胸襟覆蓋著恰到好處的緊實薄肌,他手勾著腰間的皮帶頂端,不疾不徐地往外扯。
看見薑晚笙後,並沒有停下動作。
反而放緩了速度,眼眸牢牢地鎖著她,直到完全抽出一整根皮帶。
折疊兩圈,纏在掌心。
青筋性感又危險,喉結微微滑動,緊抿的唇線透出難掩的冷冽氣場。
溫熱的威士忌酒香味道在影子裡徘徊,氣氛莫名曖昧燥熱。
薑晚笙腦子一空。
她感覺到自己耳後根漲紅,脫口而出:“你解皮帶乾嘛?”
話音一出,她自己都頓覺尷尬。
怎麼能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祁琛眸底鍍上一層淡淡的光,他眼神晦鬱很重。
語氣倒是平和,像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拿來抽人。”
薑晚笙:“……”
她無聲地吞咽一下,反應遲鈍地看他,很奇怪的是有一股酥麻湧上全身,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不是要抽人,而是要抽她。
“犯法吧……”她冷不丁接這麼一句。
他嗓音低啞:“試試?”
空氣悄然靜謐了幾息。
似是沒了逗弄的興趣,祁琛抬了抬下巴,問:“誰讓你進來的?”
被這麼一句提醒,薑晚笙突然想起自己來的目的。
總不能說是擔心他,於是她冠冕堂皇繞了個話音。
“祁總。”她語氣小心翼翼,“你喝酒了?”
祁琛鬆散地往後靠,長腿漫不經心地搭著,他目光低沉,似是在穿過空氣看透她。
“我沒喝。”
薑晚笙:“啊?”
下一秒,就聽到他繼續道,“我是拿威士忌泡澡了。”
“……”饒是再遲鈍,也不會聽不出來他在損她。
這麼會懟人,看來也沒喝太醉。
薑晚笙在心底小聲腹誹,麵上神情不顯,她乾笑兩聲,給自己找理由:“祁總您看多巧,我們成鄰居了。”
她特地強調,“這個是嘉楦給我安排的住宿。”
“我有點好奇,所以過來看看格局是不是一樣的。”
祁琛很輕地“嗯”了一聲。
聲線不溫不淡:“是你喝了吧。”
言簡意賅的一句結論。
窘迫讓薑晚笙麵皮發緊,她一晚上被損得臉色通紅,已經有點待不住了,準備隨便找個理由離開。
“好像格局是一樣的,那我——”
他似乎是看出她的意圖,話音幾乎和她的同時落下。
“怎麼,急著去找十個男大弟弟玩一玩?”
特地加重了最後幾個字音。
薑晚笙愣怔了一下,下意識解釋:“我那是和阮浠開玩笑的。”
“關我什麼事?”
這麼一來一回,薑晚笙已然是沒了最開始的客氣,渾身漫起來的憤怒將她理智全然取代。
她咬咬牙,像一隻炸了毛的野貓:“祁琛!”
想也沒想,直呼他的名字。
也是重逢以來,她第一次全名喚他。
不是祁總,而是祁琛。
預料之外的,卻沒有再得到他的冷漠回嗆。
祁琛唇角輕勾,眉眼線條完全舒展開,一瞬不瞬盯向她:
“終於想起我的名字了。”
“不繼續和我裝不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