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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十年舊事,惻隱之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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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用這藏在鈴鐺裡的粉末害死了老夫人。

而虞仁遵從郡主的吩咐,將風亭苑一應事物都收了起來隻待入殮。梧桐或許是擔心鈴鐺的異常被發現,所以鋌而走險去偷鈴鐺,結果與虞仁產生了爭執,失手將他殺死。

為了掩蓋痕跡脫罪,便搜羅了一些值錢物,偽造成有賊行竊的模樣。

而後聽聞蘭車苑著了火,倉促間前往救火,怕去得太晚惹人懷疑,便在路上抄了個空木桶。彆苑裡處處是水,隻待靠近了蘭車苑再隨便尋個池塘將木桶灌個半滿,便能做出一路拎著重物而來,因而晚到的假象。

可這麼一來,定是來不及尋地方藏東西,隻能將東西順手藏在去蘭車苑的路上。隻是彆苑走了水,越往前頭走人越多,自然最有可能埋在停腳拿東西的地方。

而冬青自老夫人歿後一直在外院,得知郡主吩咐一事,定然要比梧桐這個管事更晚些。恐怕等她趕到虞仁那裡時才發現人已經死了,鈴鐺也沒了蹤影。自然會聯想到梧桐,為了幫他脫罪,便促成了這一切。

玉淺肆負手而立。陣陣清風悄然落入園中,輕撩起女子熾色的裙角,睥睨之姿讓人恍然目眩。

“自我昨日發現風亭苑花草的古怪,便已經懷疑養護花草之人了。那些花草雖是尋常院子裡常見的,但無一例外香氣馥鬱。你不惜多費時間每日精心養護不同的土料,都要讓那些花聚在一處,就是為了掩蓋這藥粉的香味吧。”

畢竟翠竹可不是好相與的,若是被她發現了陶鈴裡的粉末,自然會被識破。

而昨日玉淺肆多方探查,定然是叫翠竹聯想起了一切,為了幫兒子頂罪,便攬下了所有罪責一死了之。

“隻是我有一點不大明白,你怎麼知道是梧桐殺了人的呢?”

方才看梧桐嚴重的意外,不似作假。

梧桐依舊垂著頭,無甚精神的模樣,卻意外開口,直接回答了玉淺肆的問題。乾澀的嗓音,似是老翁般霎時滄桑。

“是煤精,那塊煤精,是她送我的。我在打鬥中不慎將它落下了。”

隻此一句話,便是認下了自己凶手的身份。

冬青聞言一震,頹然呆立,而後又不死心地辯解。

“這藥粉是我偷偷放進去的,他並不知情。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又如何?”玉淺肆淡然而立,問道:“那又如何?他還是為你殺了人。”

冰冷淺淡的句子,像是利刃割斷了冬青的喉嚨一般,讓她空張著口,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沒錯,終究是自己害了他。

她隔著人海望進梧桐的眼裡,二人視線交錯。梧桐卻突地牽唇一笑,一刹間,他們都讀懂了對方。

她從未後悔過,原來他也是啊。

梧桐靜立在原地,頹唐卻淡然,不發一語,仿若世事與他無關。

一切皆為虛幻,一切皆為空。

“為什麼啊?”

虞安寧滿目疑惑,毫無焦點地找到梧桐,“祖母待你那樣好,為何你要夥同他人害她?”

梧桐慘笑一聲。

“郡主,您自出生便集萬千寵愛於一生,自然不知我這種罪官沒奴的後代,活得有多麼艱難。”

他隔著人海,仰頭回望進冬青的眸中。

珠算、掌事、迎來送往,甚至讀書......他哪一項不如那些窮酸學生?可就因為自己的祖上犯了錯,自己便隻能做個奴才,一輩子仰人鼻息。

但人生也不過如此,若是沒有希望,麻木地活著,算不得痛苦。

可若有人給了你希望,卻最終讓你捧著銅盆,站在月下,攪亂水中月,笑你異想天開,才是真正的痛苦。

那種痛,讓你日夜無法安眠,每每想起便慨歎輾轉,無法入睡。為何,為何隻差那麼一點?為何,自己夠不到那一汪燦月?

梧桐帶著堅毅回望虞安寧,冷笑道:“十年前那個雪天,老夫人對我爹說,讓他駕車送夫人去浚源寺進香祈福。若辦成了這件事,便做主銷了我們全家的奴籍,還我們自由之身。”

那是父親第一次抓住希望。

那個窮苦一生,笑意似是被刀刻進麵容裡的老實人,為了自己的聰慧的兒子,想要搏一把。

中年人或許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定然是心存不安的。不安於此機會來得輕易,也興然於此機會來得輕易。

臨走之前,摸著兒子的腦袋,笑紋深深:“梧桐啊,等爹回來,我們就能換回原姓了。到時候,咱們一家三口便離開京城,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安頓下來。爹還可以找個學堂,我兒這麼聰明,就算無法科舉,日後也定能成大事!”

他於是也期盼著,雀躍著。

若是雪能停了就好了,若是爹能早些回來就好了,若是自己能早點去讀書就好了。將來定能名揚天下,讓所有人都知曉自己的聰明!

可他最終,連他的屍體都沒等來。

十年前,動亂未平,京郊有匪徒作亂。劫了廣安侯府的馬車,逼得侯夫人墜崖而亡。

無人生還。

他甚至還期盼著,老夫人或許能念在他們一家忠心為主的份兒上,放了自己和母親。

可那吃齋念佛,口口聲聲“眾生皆苦”的老夫人,卻在知曉一切後,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甚至轉過頭來,繼續用這誘人的餌料,哄騙著自己的母親,對她忠心不二。

就像是騾馬額前永遠夠不到的鮮甜蔬果。

他們一家,亦不過如此罷了。

直到他遇到了冬青。

他不是沒看到冬青眼裡隱忍的恨意,時而一閃,被狀似恭順的眼睫遮去了蹤影。

他年紀輕輕便做到了外苑的管事,更不是不明白冬青對他的刻意接近。

可那又如何呢?

本質上,他們並無不同,冬青眼中的恨意與瘋狂讓他不自覺沉淪。

試探與放縱之中,二人各懷心思,兩顆冰冷的心卻越靠越近。

若是並無前路可言,那不若便一起死吧。

人生來便分三六九等,難道在死亡麵前也作數嗎?

所以,是他提點冬青,自己的母親極擅萬物生克之道,須得謹慎。是他故意提出要為風亭苑製作陶鈴,假裝沒看見冬青偷偷在鈴鐺裡加了粉末。

也是他,親手將鈴鐺懸掛在亭中,打算也讓那個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老夫人,嘗一嘗無能為力的痛苦。

隻是,當一切發生後,他卻有些慌亂了。那個一心為主的女子,或許該好好活著,同他一起好好活著。

隻可惜天違人願,自己失手殺死了虞仁,一切若脫韁之馬般,愈發不可控。

而讓他更沒想到的是,冬青竟會和他存了同樣的心思。

想到此處,他埋首苦笑。

她定然也是想將自己摘出去,由她一人攬下全部。

方才二人眼神相接,便已讀懂了對方:獨活之苦,擾擾幽幽,實在難捱,不若共死,攜手同往刀山火海,才不枉費這番情誼。

虞安寧像是忘記了呼吸一般,待到了極限,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辯駁著。

“不是的,祖母沒有騙人!她......她是真的打算放你們離開的。隻是......”

空張了張口,頭腦一片空白。

她不知該尋什麼理由說服彆人。祖母什麼都未曾對她說過,就連伯懿之事也是她憑著手中半封殘信推測出來的。

“郡主。”

冬青含著視死如歸的穩靜喚了一聲虞安寧。

這是她第一次對她的小主子說話,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郡主,老夫人死有餘辜!當年就是她害死了夫人!她明知雪天路難,京城不穩,卻還是逼迫夫人在大雪天為她上山祈福。若非如此,夫人又怎會遇到那些賊匪,跌落山崖而死?!”

虞安寧像是遇到了洪水猛獸一般,被嚇得節節後退,差點跌倒在地。

還是伯懿出手扶了她一把,但伯懿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冬青卻兀自不停,將多年來罩著泛黃溫情的窗紙一把揭開。

“老夫人多年來嬌養著你,從不教你高門大戶的規矩,也不讓你染指內務,甚至琴棋書畫都這種高門女的基礎課程都不拘著你學。她不是在寵你,她是在害你啊!”

虞安寧失措無助,她不想聽,可字字句句卻砸進了她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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