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祁北南收拾了在城裡買的半斤棉花,另拿著蕭護一早準備要送給方家的東西。
一塊三斤左右重的熏臘肉,一包白麵,以及半罐子豬油膏。
東西不少,且都還是實用的。
方家後牆塌了村裡人前來幫了忙,這些日子都不見得置飯謝人,可見家裡頭實在是拿不出東西來辦。
這些東西拿去不說就能置一桌子飯菜,但也能添上一個葷腥,出幾個帶油的菜來。
“我拿,我可以拿!”
蕭元寶跟在祁北南的腿邊,知道要去方爺爺家裡,墊著腳丫子也要拿一樣東西。
這孩子,與祁北南住了也就三兩日,已然全忘了先前要趕人走,時下粘人粘得可緊了。
祁北南喂小雞小鴨他就跟著拿糠米開雞籠,祁北南在院子裡劈柴他就把劈好的木頭抱到灶下去
做什麽他都要跟著去,便是祁北南在屋子裡坐著寫字,也要跑去看兩三回。
也不進屋去擾人,就趴在門口瞧一瞧,生怕一會兒子功夫見不著祁北南人就走了似的。
祁北南本是要把所有東西都放在背簍裡的,屆時把棉花放在最上頭一蓋,背著去方家方便不說,也不會叫旁人瞧了去。
瞧著蕭元寶圍著背簍也要拿,無奈便把那小罐子的豬油膏取出來。
蕭元寶兩隻胳膊把豬油膏圈得緊緊的,開心的跑去了院子裡。
蕭護光著兩條小腿肚子,提著鐵耙子剛從地裡通了溝回來,就見著一大一小要出門去。
這兩日他格外的沉悶,話比平素還要少,這朝見人要出門,望向祁北南:“要上哪兒?”
不等祁北南說話,蕭元寶卻率先回答:“去方爺爺家裡!”
蕭護眉心一動,意外的看向眼睛彎彎的蕭元寶。
他發覺這孩子跟著祁北南兩日膽子似乎變得大了些。
也不知是因前兩日的事情他心裡頭起了疑心,對這些事上也細了起來,還是怎的。
以前他與秦氏說話孩子都不見得張口,不是在門後躲著,就是縮在角落裡,就是問他話也答得少,這朝竟都會主動與他說話了。
他神色一軟,摸了摸蕭元寶的小臉兒,道:“外頭有些滑,當心著走。”
蕭元寶點點腦袋:“我知道,不會摔壞罐子的。”
蕭護抬頭與祁北南道:“過去送東西?”
祁北南見父子倆親和,也欣慰,他道:“我把做衣裳的棉花送去,順道把這些東西也捎上。”
蕭護應了一聲:“好。”
他看著一大一小出去,心裡頭卻不太安心,雖前頭祁北南去了趟方家,那頭還算親近,可是不知這朝肯不肯收東西。
若是這回祁北南前去,能與方家的關係有所緩和,他定當去城裡打兩角酒買些菜食與方家吃上一頓飯,坐下來談上一談,好好的鄰裡,究竟是作何這般生分了。
祁北南和蕭元寶方才進竹林裡頭,蕭元寶望著前頭高興道:“是方大哥哥。”
祁北南循聲望去,見著前頭真有個男子,穿著一身秋時的苧麻衣,兩肩上各補了兩塊兒碎布。
此時正擔著兩捆紮得十分緊實的柴火,一步踩出個深泥腳印的往前去。
那柴火本就紮得大捆,又還瞧著有些生相,並未全然風曬乾,如此便更是重了。
聽見後頭的聲音,男子回頭來,一張臉熱得發紅,這天兒上額鼻間竟已滿是汗珠子。
“寶哥兒?”
方有糧借著瞧人,把柴火先行放下,這才得空胡擦了下臉上的汗。
他瞧見跟在蕭元寶身後個子高高的祁北南,很是眼生,不過他已經聽屋裡人說了蕭家投奔來了個親舊,雖沒見著,想必就是這個。
“噯。”
蕭元寶見方有糧瞧見了他,連忙答應了一聲,扯快了些步子上前去。
“小寶也要去方大哥哥家裡!”
方有糧看著跑得一顛兒一顛兒的蕭元寶,眼裡起了些笑:“慢點兒。”
蕭元寶忍不住問方家二哥兒和三姐兒,上回他去家裡就沒見著。
不想方二姐兒和三哥兒這朝又沒在,姐弟倆一早去了外祖家裡頭,今兒隻怕是趕不回來了。
蕭元寶有點焉兒氣,回了走上來的祁北南身邊。
祁北南牽過蕭元寶,與方有糧打了個照麵:“想必這就方大哥哥了。”
按著輩分,方有糧當是叔輩的,但他看著也年輕,祁北南便跟著蕭元寶喚人。
不是血緣親戚,稱呼上倒也沒那麼嚴苛,喚得自在些。
方有糧笑著點點頭:“前兒才聽我娘說祁小兄弟,不得空見著,今兒可算見到了,果然是俊得很。”
祁北南也與之客氣了幾句好話,外頭風吹著冷,三人結伴一同去了方家。
“衣裳已經裁成型了,寶哥兒過來正好比比看。”
孫婆見著來家裡的兩個孩子,笑眯眯的招呼了人進屋,去取了做的衣裳出來。
前兩日才拿過來的布匹,如今已經裁成衣型了,與蕭元寶比了一比,沒有尺寸偏差。
祁北南把背簍放下,道:“婆婆手腳好生快,幸好是我今兒把棉花拿了過來,不然衣服縫上了,可就不好再塞棉花。”
“不妨事,我想著快著些手腳做出來,寶哥兒整好過年穿新衣。”
孫婆子笑著收衣料的功夫,祁北南從背簍裡提出一大包蓬鬆的棉花,瞧著便鬆軟暖和。
旋即祁北南又取出了臘肉和白麵來,孫婆見狀,神色一變,連忙按住祁北南的手道:“孩子,你這是……可千萬使不得!”
祁北南料到了孫婆會推拒,他一臉難色:“婆婆,瞧您,我都還沒張口您便急著拒我。前兒還說了與孫娘子交情好,這朝見外至此,都不教我說話了,可是不喜我來。”
孫婆也是知曉過分的客氣傷人心,教人覺著自家不願與人過多來往,孩子甚麼都不曉得。
她心中糾結,既不想叫那秦氏拿著話柄說她方家不是,也不想傷了祁北南的心。
“好孩兒,婆婆跟孫大妹子的情分半點不假,婆婆不是你想的那般,歡喜你來家裡得很。隻是做件衣裳不費甚麼事兒,不做這些。”
祁北南好言道:“雖說婆婆針線功夫好,做一件衣裳不費多少事兒。可這衣裳也得要線來密密縫;夜裡做,還得點燭火,熬眼睛,也是勞心勞力的事兒。”
他徐徐說著:“我拿來這些東西,不為旁的,也就是婆婆說的交情。蕭叔說了,叫那城裡做衣裳還得費銅子兒,咱兩家不談銀錢傷感情,隻便拿點村裡各家各戶都吃用的尋常東西來。”
接著,祁北南裝作傷心:“您若嫌這些東西不好,不肯要,我拿走了便是,下回是萬萬不敢過來打攪了。”
孫婆教祁北南一席話說得好不愧疚。
原本渾身因秦氏起得防備的刺,這朝被祁北南說得都給軟了下去。
到底也是祁北南先求了人,再來送東西要更好讓人承情些。
她拉著祁北南的手輕輕拍了拍:“好孩兒,婆婆接下還不成嘛。你來,帶著寶哥兒常來,方爺終日裡躺那兒,歡喜家裡熱鬨。”
方有糧去後院兒放了柴火,取了張汗襟子擦著汗進堂屋頭來,就聽見祁北南和自己老娘的談話。
他暗道,這孩兒不大,可真會說話,比寶哥兒他爹能說會道得多了,真不愧是讀書人家裡出來的孩兒。
他沒急著進堂屋去,轉去了趟灶屋,給祁北南和蕭元寶倒了碗熱湯來。
家裡連點兒粗茶葉子都沒得,隻能喝白湯水,窮歸窮,卻也不能不周道。
“多謝方大哥。”
祁北南瞧著端來的熱湯水,吹了吹,先與一直站在他身旁聽著說話的蕭元寶喝了一口。
蕭元寶暖和了,在屋子裡一蹦一跳的,與孫婆自豪得說油膏罐子是他捧來的。
孫婆瞧著蕭元寶可人疼得很,瞧著他去灶屋裡要與他烤芋頭吃。
蕭元寶歡歡喜喜的去了,還央著孫婆也給祁北南烤上兩個。
“瞧著院兒裡好多柴火,都是方大哥砍的?”
祁北南無事兒,見著方有糧在收拾院子裡堆得四處都是得柴火,前去幫著搭個手。
“欸,這兩日在山裡弄的。冬裡城裡人用柴多,柴火比旁的時候都好賣些,這便多打點兒送去。”
祁北南以前在丘縣時,家裡頭也是買柴燒。
天氣熱的時節,柴多好打,燒用得慢,一車柴火也就十幾二十個銅子。
天冷的時候,柴用得多,還不好打,價格就上去了,貴得時候得要三十幾個銅子一車。
但若是這般散賣的,就是冬日裡賣得貴,一擔子柴也不過文錢。
“打柴火賣,還得是那些有牲口的劃算。”
祁北南把散開的柴火抱起來疊齊整,與方有糧閒說道:“若山裡柴火好,這一日雖能打不少捆柴出來,可擔下山送進城,沒個牛驢騾子的,一回也隻擔得一兩捆了。”
方有糧應承說是,又偏頭笑著與祁北南說道:“不過我一回能擔上四捆柴從山裡出來,倒是能少跑兩趟。”
祁北南微驚:“尋常人隻擔得兩捆柴火,方大哥竟然能一回擔四捆!”
“我沒甚旁得本事,也就年輕力壯些。”
方有糧笑罷,又歎道:“可惜了我力再大,到底也與那牛驢牲口不能比,掙不得幾個銅子兒。往後若能攢點閒錢,咬著牙也得買上個牲口。”
祁北南瞧著方有糧身上那股子向上的勁兒,覺著很是好。
窮困的日子上,沒消磨去過好日子的意誌,很是難得。
兩人看著年紀上相差不少,不想還挺是談得來,說聊了好一陣兒。
要不是方有糧還得去山裡,估摸還能說許久。
祁北南見頗有些意猶未儘,趁此邀方有糧得空去蕭家耍:“我孤身投奔蕭叔家中,雖是待我親和,我未覺住不慣。可來此地畢竟人生地不熟,除卻蕭家人外全不識得,素日裡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方大哥若不嫌我年少,常來尋我頑。”
方有糧見他老娘都接了蕭家送來的東西,祁北南又這般情真意切,便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回去的時候,捧著油罐子來的蕭元寶,又兜了一衣兜烤得軟軟糯糯的芋頭回去。
他自吃了兩個,剩下的要與蕭護包回去呢。
祁北南騰空了的背簍裡也裝了些洗得乾乾淨淨的大白蘿卜和翠嫩得冬莧菜,都是孫婆子給的。
他沒拒,大大方方的接了下來,這一送一回的,可不就重新來往上了。
孫婆送走了倆人,與方有糧看著祁北南帶來的肉麵油,心裡頭不知說什麼好。
有了這些,家裡再殺上隻雞,費十來個銅子買上尾魚,雖不豐盛,謝飯也算能成了。
如此也便不必擔心二姐兒和三哥兒回外祖家裡頭借不到銅子兒米麵了。
“我瞧這祁小郎是個好的,與那秦氏大為不同。年紀雖比咱家的三哥兒還小上一歲,可卻活跟個大人似的,到底還是讀書人,見識多,與咱這些大字不識的粗鄙人就是不同。且他又疼寶哥兒,與那秦氏必不是一路人。”
方有糧道:“咱不與那秦氏相乾,與祁小郎來往不錯。”
孫婆子點點頭:“是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