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風雲突變
在彆人看來,霍直活得真的不錯,賬麵上的錢隨便用,附近偶爾的戰亂又與他無關,在這裡又是大權在握的最高行政長官,日子過得可謂既風光又滋潤。時間久了,連他自己險些都被這種假象欺騙。可是,仇恨不能像開關那樣說關就關,靈魂深處那個早已被時間磨礪得遲鈍又麻木的疾症,總會在某個時刻狠狠地疼一下,疼得他想推翻麵前真實的一切,使他經常為自己感到無以名狀的悲傷。
他當然也祈禱過,不過已經記不起曾經為什麼而祈禱。但現在如果讓他祈禱的話,那他一定會天天祈禱鏟除翁兆剛犯罪集團的時機快快來臨。
日子就像江河,急流險灘之後,總會有相對舒緩平坦的流域,即使暗波翻騰,也是在水下,表麵是看不到的。
轉眼十八九年了,霍直就是這麼度過的,把自己和簡思葉都過成了四旬開外的中年人,老母親也年過花甲。
好在他這種渾渾噩噩的日子沒白過,除了他那張臉比同齡人略顯滄桑之外,終於突現孕育激情的簡思葉實在看不下去霍母的孤單和企盼了,狠狠心,冒然將丈夫心底的仇恨刻意忽略,分彆於2020年春天和2022年冬天給他生了一兒一女。
這小兄妹倆潔潔白白地來到人間,與仇恨和罪惡毫無瓜葛,可愛得像童話世界裡來的,平添的是一家人的無限喜悅和隱隱作痛的矛盾。
有了孫子,霍直的母親就是奶奶,有了兒女,簡思葉就是母親,霍直也成為了肩負巨大責任的父親。麵對一對活潑可愛的小天使,誰還願意談及半個“仇”字?就連被仇恨包裹了十八九年的霍直母親都和簡思葉一樣,寧願選擇做放棄仇恨的懦夫,也不想讓複仇行動毀了一家人的幸福。
每每看著孩子那小小的手指、小小的腳趾,還有那精致的小臉蛋,霍直就知道他可以為他們去死。為了他們,他願意在心口挨一顆子彈,願意走進一棟即將被燒落架的房子。他們是他的一切,他不信教,但他卻覺得自己得到了賜福。
2024年3月份的一天,一家人聚在小寨子裡為兒子文浩過三周歲生日。簡思葉懷裡抱著剛滿五個月的女兒文佳,滿臉幸福地親著女兒肉嘟嘟的小臉蛋,然後柔柔地看著霍直那深藏著苦澀的笑容說:“我想通了,生活的道路說起來很窄,實際上很寬。春節回江城時我就和我爸、我媽說好了,咱們啥都不管了,反正手裡有錢,辦新身份又不難,為了文浩和文佳,咱們全都去新西蘭生活。在那兒誰也不認識,又沒人打攪。”說完,簡思葉拽上母親的目光,又把兩個小家夥的臉也扳向霍直,等著他點頭。
霍直非常害怕妻子提起這個話頭,他埋起臉,用麵頰輕輕蹭著兒子的小臉兒,一聲不吭。
這個話題就像一個靈敏的開關,隔絕著艱澀和希望。在肚子裡憋了好幾年,簡思葉也沒敢提,因為她知道這是霍家母子難以妥協的苟且,所以她才不顧大齡產婦的諸多弊端,想儘辦法生孩子,以此做為軟化仇恨的因素。現在霍直母親麵對兩個孩子已經妥協了,她怎肯放棄需要巨大勇氣才敢吐出口的話題。她討好地笑了笑,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心裡難以接受這個選擇,為了……為了那個事兒,這麼多年全是在陰影裡熬過來的,多可怕!想想都叫人心裡發顫。你拿自己的一切都不當回事兒。可是,那麼不拿……不拿我們當回事兒是不對的,不管怎麼堅持下去,怎麼冒險,成功的幾率都是渺茫的。就算成功了,為的也是……也是過去的事兒,還有彆人的事兒,那麼無所謂是不值的。”
看霍直還是不吱聲,簡思葉鼓起勇氣繼續說道:“走了的就彆想了,想想活著的吧!看看我們這一對寶貝兒,看看媽,再看看你我,從咱們祖宗十八代一直算到猿猴那裡,千秋萬代,如果斷掉任何一個環節的話,就不可能有我們了。多難得、多珍貴、多大的奇跡啊!為什麼非要拿這麼寶貴的生命和這麼幸福的一家人去和那些與我們關係並不大的風險去拚呢?再者……再者,勝算還那麼低,總不能拿自己當小白鼠,更不能去扮演螳臂吧?你也看到了,國內掃黑除惡如火如荼,但漏網的大魚肯定還有,咱們冒不起這個險。”
霍直一聲不吭,一直用麵頰輕輕摩擦兒子嬌嫩的臉蛋。但母親和簡思葉這兩個最了解他的女人,都能讀懂他那雙沉默的眼睛裡流淌的苦澀。
她們知道這個男人正在扮演一個不為人知又不被理解的角色,就像曆史上所有正麵的人物一樣,這個角色是反功利的,但意義卻偉大至極。
其實能做英雄的人都不傻,他霍直更是個睿智的男人,他知道人生短暫、世事無常,這個事實在父親去世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但他靈魂深處就是要做那件對更多的人乃至全社會都有意義的事,就是要用一個正義的結果告訴後來人,既然父親成為了正義的犧牲品,那麼,捍衛正義就是我霍直的命。彆人越是不敢做,我霍直越是要做。因為讓大多數人不敢去抗衡的邪惡,足以說明其害無窮、勢大無邊。如果任其惡性循環下去,那麼,這個世界將是什麼樣子?人間還是人間嗎?那簡直就是五光十色、色彩斑斕的地獄。
他抬起目光,一個一個地深望母親、妻子和兩個可愛的孩子。他知道,這幾個鮮活的生命都等同於自己的血肉,為了他們,自己可以忍辱負重,夾著尾巴做人,莫說二十年,哪怕再過二十年,自己仍然可以為了他們去隱忍,甚至可以隨時為他們獻出自己的生命。但是,眼看著邪惡殘害其他生命卻袖手旁觀,自己做得到嗎?而且父親就是受害者之一,自己和麵前這幾位親人也是受害者,難道就任憑邪惡張牙舞爪地繼續害人而自己卻視而不見嗎?無論以什麼標準來衡量,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付出的代價都是昂貴、漫長和憂傷的。
這一天才能到來啊!
瞬間,他的心仿佛被一把鉗子夾住了。此時,親人、正義的理想,都成了掛在鉗柄上的墜物,任何一邊壓力稍大一點,都會痛得嗷嗷叫。
這聲嘶力竭的叫聲彆人是聽不見的,唯有霍直自己聽得清清楚楚。
他不怪妻子,也不怪母親,更不怪這對可愛的孩子。她們都沒錯,為了親人,縱使價值觀顛倒了也可以原諒。但如果每個人都將善惡是非在自身利益麵前顛倒扭曲的話,那就太讓人恐慌、太讓人悲觀了!
想了很久,他陷在長久的靜默中,他知道自己的尊嚴和崇高理想有可能被親情摧毀,但自己最終還是會像父親那樣,做一個正義的犧牲品的。這既是意義的渴望,也是內心的真實,決不能任生存的理由把這種渴望和真實扼殺掉。也許,老天爺賦予自己這種思想的目的,就是讓自己承擔這種使命,這是自己必須完成的旅途,自己此前在靈魂中許下過誓言,無論付出多麼大代價,都要完成它。
霍直沒有說一句話,他抱起兒子,向布滿花草的院子裡走去,好像經過嘔心瀝血的完美文章已經寫完,自己的背影就是畫了一個完整的。
簡思葉哭了,猶如對平靜生活的向往被砰地一下蓋上了沉重的井蓋。淚珠落在小女兒的臉蛋上,小女兒伸開花瓣一樣的小手抓了抓,笑了起來。
母親從她懷裡抱過小孫女,簡思葉哭得更加歡暢了……
現在的簡思葉不僅僅為全家人那飄搖不定的幸福而哭泣,更為了霍直而哭泣。如果不是被罪惡侵擾,她的丈夫,她的愛人,她一雙兒女的父親將生活在多麼平坦輝煌的幸福裡?但現在,她隻能哭泣,為了被摧毀的幸福,為了丈夫過去的種種,也為了丈夫原本可能的種種……
聽見妻子的哭聲,霍直感覺自己被重重撞了一下,力量大得令他差一點不能呼吸。
…………
好巧,都說山雨欲來風滿樓,事後一想,此言果然不虛。霍直一家的難過不是憑空而來,而是一股帶著磁波隔空而至的預感。六個月後的一天,霍直接到了翁兆剛的電話:“小東,準備幾撥人,回春江城辦事兒。”
“噢!好!我馬上安排,啥時候啟程?”霍直說話時心跳就開始加速。
翁兆剛停頓了幾秒:“等我電話。”
“好的,剛哥。”
放下電話,霍直的眉頭鎖出一道堅紋。在緬甸待了十八九年,以往都是一年半載地從國內零星過來幾個人,那也都是處理“突發事件”的善後步驟,從未有過從緬甸調人回國“執行任務”的情況,更不用說翁兆剛親自打電話調集人手了。這是怎麼個情況?
霍直叼上一支香煙,深吸了兩口,沉思起來……
十幾年來,集團“首腦會晤”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性的模式,每年兩次,一次是九月份翁兆剛生日,另一次是臘月二十三,也就是中國人傳統的“小年”。那時黑軍、牙簽寶、槍漏子、霍直、還有翁兆剛的幾名貼身保鏢,會聚在翁兆剛加拿大溫哥華的彆墅,高、大、上地吃喝玩樂幾天。幾位各領域的“諸侯”會借著這個機會詳細彙報自己“領地”的具體情況。翁兆剛也會趁著“團圓”,給這幾位“首席戰將”豐厚的獎勵和幾句重似千斤卻言語清淡的表揚,讓一切都披掛上大仁大義的華麗色彩。
每次聚會,都是霍直詳儘了解翁兆剛集團發展狀況的自然平台。從黑軍、牙簽寶、槍漏子等人的口中,霍直的耳朵裡一年勝似一年地灌進那些令他鬱悶的喜訊。翁兆剛的能力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膨脹到了在黑道曆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不但春江省被他這棵巨型“妖樹”的根莖和枝蔓無所不容地添滿,連整個東北地區的黑道都尊他為老大,可謂跺一跺腳,東北大地顫三顫。甚至可以說他這棵妖樹長在了中國大陸的版圖上,“蔭及”全國各個地區。江浙、廣東、福建、上海等地的多個巨型財團都給他麵子,不但對他的號令一呼百應,甚至各界大腕們都稱他為“教父”,任何人對他的指令稍顯遲疑,馬上會遭受立竿見影的“意外”。官方私方都會找你麻煩,讓你處處受到黑白兩道的掣肘,逼著你立馬醒悟,托人弄景、三拜九叩地到他麵前承認錯誤,最後還得鬨個顏麵和財富雙雙受損,甚至受損程度超出“聽話”前提下的多少倍才了事。所以,各級大腕都乖巧得很,無論他們在桌麵上多威風,背地裡都是翁兆剛的“附臣”,無論多麼被逼無奈,都必須在翁兆剛麵前表現出心甘情願,都積極踴躍地充當一根細絲,為翁兆剛大刀闊斧編織的那張巨網“添線加索”。
霍直剛到緬甸的那個時期,翁兆剛的這張網還隻能勉強罩住春江省,頂多算是初具雛形,被他視作“肥肉”的財神爺們還能有幾條撞上大運的漏網之魚。現在這張巨網在翁兆剛的巧妙經營下,被“權”和“錢”這兩位魔頭施了魔法,早已織得天衣無縫了,凡是被他看上的香饃饃,必然會狠狠咬上一口。
但,這種光景之下,這位剛閻王為什麼突然調動輕易不會動用的“底牌”,回春江城“辦事”呢?難道還有人敢在他這位超級大“太歲”頭上動土?
帶著這個疑問,霍直到華馨酒店的各個樓層溜達了一圈,裝作閒來無事,專門跟幾個近期才從國內過來的兄弟談了談,想從他們口中了解一下國內的形勢,給自己的疑問尋找突破口。
他問兩個受牙簽寶指派將浙江某壟斷行業老總雙腿膝蓋敲碎的兄弟:“你倆剛來不多久,現在國內啥形勢啊?”
老大問話,這倆居功也不敢自傲的兄弟顯得拘束又興奮,一個說:“這幾年發展很快,所有人的日子都比以前好過不少。老大您指的是哪方麵啊?”
霍直不再含糊,直接問:“法製狀況怎麼樣?真像媒體宣傳的那樣嗎?”
另一個肚子裡稍稍有點墨水的兄弟抓住了一展雄才的機會,搶著回答:“哦,這方麵啊!怎麼說呢?比前些年強多了,跟咱們得到的信息差不多,整個社會治安都不像以前那麼亂了,執法機關都前所未有的規範。您想啊!誰都知道,人類要想發展下去,唯有法製和民主一條路,法製肯定會逐步健全的。何況咱們國家摸索實踐了這麼多年,又經過了三年的專項整治,各路魚蝦都掃得差不多了,各方麵都比以前有更高的建樹,法製方麵的進步必然更加明顯。”
“哦,這樣啊!你腦袋挺靈活的嘛!叫什麼名字?”霍直一下找到了能解答疑問的機器,臉上聚起了笑容。
這位兄弟也讀出了老大對自己的賞識,急忙恭維道:“我叫夏彬,大夥兒都叫我彬子,嗬嗬。”
“行,有兩把刷子,過兩天給你安排個好位置,這麼靈活的腦子得高效利用起來啊!嗬嗬……”
“老大您過獎了,這不算什麼,我們一直在國內,所有的變化都是設身處地經曆的。再者現在是網絡時代,根本無密可保,啥事都能在一夜之間傳遍全世界。再大人物出了問題都會不脛而走,想瞞天過海是做不到的,照樣得法辦。就算再牛叉的人物,如果把他的罪證捅出來,老天爺都保不了他。封住一張嘴容易,封住十張嘴也不難,但能封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嗎?您在這兒待的年頭太多了,國內過來的人又少,所有的印象自然還停留在以前的認識上,多看看新聞,多上上網,就跟上時代了!嗬嗬……”
其實這些霍直都知道,隻是不相信真像媒體宣傳的那麼徹底。最明顯的證據就是翁兆剛這類的大魚仍然逍遙法外,好多能量一樣掌控自如。
但自己身處境外,了解的畢竟不全麵,他又到後院軍營跟幾個過來時間較短的人一交流,得到的信息都跟那個叫夏彬的兄弟的說法大同小異。他似乎隱隱覺得自己這幾年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非常關鍵的大方麵,已然錯過了一點點小時機,幸虧落得不遠,隻要立馬抓住這次機遇,那麼,大功告成的日子就不遠了!
揣著不斷升騰的小興奮,他很有目的性地和老林、老於閒侃了一會兒國內的形勢,得到這兩位“老家賊”的共識之後,他讓兩人在手下人中精選出兩組精英,每組五人,隨時準備回國辦事。
然後,他又打電話給矮腳虎,讓他也準備兩組人馬,隨時聽候調遣。而且,他還特意點名讓小龍和小超參與行動,好像冥冥之中有種預感,此時的黑暗,正接近黎明。
回家之後,他一把攬過正用瑜伽來驅趕鬱悶的簡思葉,興奮地說:“思葉,太陽快露頭了!”
簡思葉很難見到霍直表露出這種發自骨子裡的興奮,愣愣地看了丈夫半響,作為一個深深懂得這個男人的女人,她嗅到了一股喜慶的味道,開口問:“這麼?有機會了?”
“對!可算等到這一天了!如果一切順利,這回的硬件就給剛閻王湊足了!”
“有把握?”
“看看爸爸的在天之靈是否保佑咱們了!哪怕給國內的形勢打個折,這次也夠把剛閻王這課巨型妖樹連根拔起了!再上網搜一搜,給咱們自己打打氣!”
簡思葉急忙停下動作,先跑去嬰兒房看了看在保姆照看下熟睡的一雙寶貝,然後到書房打開蘋果電腦,開始查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