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楔入核心(1)
溫暖的冬陽透進窗子,將室內的一切都鑲上了金邊。霍直慢慢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布滿星燈的天花板,動了動手指,摸到的是柔軟絲滑的纖維。目光向下遊走,看到的是高檔的牆壁裝潢和垂著幔簾的大窗、壁畫、沙發、飲水機,還有一台豪華的液晶電視,以及各類高檔家具,儼然一個小康之家。他試探著動了一下身子,筋骨還聽使喚,隻是胸部和腹部纏著好幾圈繃帶。這一瞅不要緊,條件反射,絲絲拉拉的痛感從肚子上傳遍全身……
這時,他才回憶起了所有事情。他弄不清老天給他這樣一種怪誕的命運究竟想證明什麼?但他明白自己已經陷在這個命運裡了。尤其是臨昏迷前那一瞬間更加清晰,他知道自己被身上的遙控雷管炸倒後就徹底昏迷了,現在舒舒服服地躺在這樣一間溫馨的臥室裡,嗅不到一絲危險的味道。但卻仍然讓他覺得自己被一個巨大的謎團包圍著,難道翁兆剛策劃這場看似不可能的驚天騙局真的成功了?
正在琢磨,房門開了,進來一位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看到霍直之後問了句:“您醒啦?”
“嗯,剛醒,這是哪兒?”霍直一說話,才發現自己十分乾渴。
“哦,您稍等。”年輕人說完轉身出門。
接著霍直聽到門外的說話聲:“軍哥,他醒了。”
“哦,你去樓下客廳待著吧!”
“好,有事兒您叫我。”
“嗯……”
伴隨這最後一個字,傳來皮鞋踩踏地板的聲音,然後,映入霍直眼簾的是一張隻見過一麵,但終生都不會忘記的臉,那張臉上星羅密布地長滿了騷疙瘩。
“醒啦?還認識我不?”來人迎著霍直發愣的目光,笑嗬嗬地坐在床邊的一張皮椅上。
“哦,有點印象,你是?”霍直心裡再清楚不過,他怎麼會忘記這張臉?這分明就是母親親口告訴自己,最有可能是殺父仇人的那張臉。內心深處真有一萬種衝動想撲過去掐斷他的氣管,再扒開他的胸膛,把那顆黑心掏出來踩碎。但他表麵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和不自然,經過了這麼久的現實表演,他的演技已經不比金馬影帝差了,滿臉都是得遇知音的親切。
“嗬嗬,我叫黑軍。”自我介紹完畢,黑軍笑嗬嗬地看著霍直,似乎在等著他驚訝或崇拜的表情。
霍直沒有辜負黑軍的希望,立馬忍痛坐直身子,痛苦的表情裡充滿了崇拜和親切,高興地說:“啊!你就是軍哥!咱們……咱們是不是在水庫見過?”
“可不是嘛!那時候你還要乾死我呢!嗬嗬……”黑軍笑著拍了一下霍直的大腿,一副長輩逗弄晚輩的和諧麵孔。
“呃……”霍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餓了吧?你昏迷了四天四夜,傷口還疼不疼?”黑軍關切地問。
一句話也把饑餓的感覺牽了出來,霍直將手掌輕輕放在腹部的繃帶上,微皺眉頭,說道:“嗯,又渴又餓,不咋太疼,絲絲拉拉的。”
“先吃點兒東西,一會兒再嘮。”黑軍拍了一下霍直的肩膀,起身出門。
霍直嚼著徹骨的恨意冷下臉,目光像刀子一樣刺著黑軍的後背。
黑軍出門之後,他捂著傷口,小心翼翼地去了一趟衛生間。剛回到床上,黑軍就和那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一起端著杯盤進來。霎時,霍直那饑餓透頂的胃腸不可遏止地痙攣起來,喉頭立馬溢滿了口水,他接過年輕人手上的大杯牛奶就灌下肚去。
“嗬嗬,慢點兒!慢點兒!昏迷好幾天,喝猛了胃受不了。先墊墊底,胃腸適應之後再好好吃。嗬嗬……”黑軍把一碗噴香的燕麥粥放在床頭櫃上,挪了挪椅子,坐在床邊。
霍直的嘴都倒不出空閒回應黑軍的話,隻能用點頭表示,自己聽從安排。
杯淨碗光之後,霍直又喝了一大口年輕人給他接的溫水,喘了幾口長氣,腦筋活泛起來,略顯急切地問道:“軍哥,這是哪兒啊?”
“沈城,嗬嗬……”黑軍微笑著回答。
“我這是……”霍直想問自己到底經曆了怎樣的奇跡,但礙於年輕人在場,他的話隻問了半截。
黑軍會意,衝年輕人說:“小亮,你去樓下待著。”
“好。”年輕人答應一聲,禮貌地衝霍直點了一下頭,離開房間時順手關嚴了房門。
年輕人一走,黑軍開口說道:“為了救你,剛哥可是煞費苦心呐!看看這個你就明白了。”
說完,黑軍起身拿過茶幾上的遙控器,按動了幾個鍵,影碟機和那台大屏幕液晶電視機先後啟動了,清晰的圖像和音頻傳入霍直的感官……
視頻是近距離拍攝的,除了有些顫動之外,效果很逼真。在霍直回身開槍的同時,一個跑在最前麵的便衣喊了句“大家小心”之後就連開三槍,從霍直轟然仰倒和胸腹前爆出的血花上來看,這三槍都擊中了致命部位,導致霍直一聲沒吭就死了。後麵跟上來的四個便衣加上錄像的便衣就沒必要再補槍了。也許是近距離開槍的緣故,血液流的很猛,很快就透過衣服流到了鋪著一層輕雪的水泥地麵上,紅白相間,十分耀眼。
當時的場麵很亂,在開槍那位便衣奔到霍直跟前伸手試探他的呼吸和脈搏時,近處的群眾也聚攏著上前圍觀,加上便衣們的阻攔,場麵嘈雜一片。隻聽得後麵跟上來的一位便衣喊:“彆讓圍觀的人靠近,把他臉蓋上,盯著點兒有沒有人拍照!”
接下來是警察驅散人群的場麵,有個人先用霍直頭上的帽子蓋住他的臉,而後有一個人不知從哪裡拽來了一條灰色布單,跑過去蓋在了霍直身上,而且還抻了抻,意欲將邊流淌邊結冰的鮮血也蓋住。
現場的指揮就是那位喊話的領導,年約五十歲,偏胖。控製住場麵之後,他又掀開布單,仔細瞅了瞅霍直,然後站起身開始打電話……
幾分鐘後,一輛救護車歡叫著駛來,從車上下來幾位穿白大褂的人員,連看都沒細看,就把霍直抬上滑動擔架,推進救護車。錄像的便衣一直都在跟拍,然後也上了救護車,包括那位現場指揮。
雪地上隻留下了一片被人踩踏狼藉的現場,還有那一大片不規則的血跡在豔陽下閃著紅光。
視頻到這裡告了一個段落,接下來,黑軍又按動遙控器,下一段視頻開始播放……
這是在一個房間裡拍攝的,畫麵裡出現了幾張霍直熟悉的麵孔,覆著白單平躺在停屍床上的就是自己。他十分有幸地看到了自己死後的樣子,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緊閉的眼睛和嘴唇都泛著青紫,僵挺的身板顯得碩長,他甚至還注意到了自己那裸露在外的腳趾上掛了個小牌子。站在自己周圍的幾個活人都沉默不語,其中一張臉是孫中隊的,他著裝整齊,一言不發地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白單,裸露出自己胸腹部三個擦拭過血跡的槍眼兒,就像被人用鐵釺子紮了一下差不多,槍眼兒周圍是青腫的淤跡。看過之後,孫中隊拉上白單。這時候,七大隊的副教導員向前湊了湊,意在十分負責地最後確定一下死者的身份。看過之後,他嘟噥一句:“就是作死啊!”
“虧得沒遭啥罪,第一槍就打心臟上了,瞬間猝死的。一會兒法醫還要進行解剖,請你們單位的負責人在報告上簽個字吧!”
霍直認得說這話的就是那位自己被擊斃時的現場指揮,他說完話,做出了要邁步向外走的姿勢。接下來就是一行人向門口走的畫麵,有一個著裝整齊的生麵孔顯然是監獄方麵的領導,他帶頭和現場指揮握了握手。
視頻到這兒就全部結束了,霍直試著清空自己的大腦,試著把剛剛植入腦海的震驚放到一邊,但他做不到,他的眼睛慢了十秒才從停止播放的熒屏上移向黑軍,他感歎這部“驚險大片”也他媽太精湛了!如果稍有差池,那麼,於自己來說,絕對堪稱人生的了!震撼在心頭湧起,他臉上帶著不可掩飾的吃驚問:“軍哥,接下來呢?”
黑軍嗬嗬笑道:“接下來肯定不能把你解剖了呀!哈哈……”
霍直也陪著黑軍笑起來,臉色由吃驚變為了激動,發自內心地喃喃自語:“真高哇!太牛叉了!”
聽見他情不自禁的感歎,黑軍麵帶得意,侃侃而談:“兄弟,你知道嗎?導演這場戲可是步步驚心呐!任何細節上出現半點兒紕漏的話,那都是災難呐!剛哥為兄弟那可是全力以赴啊!為了救你,剛哥給公安廳的大領導出了多大的難題呀!首先,領導得巧妙地安排自己的死黨出這次任務,而且還得挑死黨中的死黨擔任這出戲的主要角色。比如那個開槍的便衣和現場指揮,都必須把戲演到位,不能留下一丁點兒瑕疵。開槍便衣打出的三槍空包彈不能糊弄,必須和你身上那三個連著血包的雷管位置相吻合。遠處遙控的技師也要隨著槍響起爆雷管,這樣效果才能逼真,否則有可能被現場後趕到的其他警員看出毛病。接下來的攝影師、救護人員、以及停屍間的化妝師,都得是純粹的自己人,這才能騙過相關領導和你們監獄派來認屍的人。你看,你身上那三處槍眼割的多像!哦,對了,你現在看不著,嗬嗬……不精彩嗎?啊?哈哈……”黑軍指著霍直的繃帶,由衷地為這出精湛大戲而得意。
“精彩!精彩!如果不是實實在在地發生在我身上,任誰說出來,我都隻會當故事聽!太精彩了!接下來呢?”霍直興奮得忘了傷口,一扭腰,疼得直咧嘴。
“接下來警方通知了煤河的二彪子,讓他代表你的家屬領回你的屍體火化。我們中途就把你掉包了,反正也沒人監管。扔進爐子裡一個爛布塞成的人形,偽造了一個火化的場麵,再開一份火化證明,你就到這兒來了!嗬嗬……”
雖然黑軍輕描淡寫,但霍直知道這部“精彩大片”裡到底包含了多大的危險和難度,不由得又是一場極大的震驚。翁兆剛竟然有能力促使公安廳的領導連這種偷天換日的要命把戲都敢當小孩兒過家家那麼玩兒,可想而知,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乾的?還有什麼是他們做不到的?照此下去,誰知道這股邪惡勢力將怎樣的玷汙人間啊?
霍直真的不敢再想下去,隻留下一臉的驚愕……
驚愕的表情在霍直臉上還沒散去,黑軍起身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了三樣東西遞給他,笑嗬嗬地說:“看看吧!這就是從今以後的你。”
霍直接過來一看,是一本護照、一本港澳通行證、一張身份證。上麵的照片是用電腦合成的,臉基本還是自己的臉,除了略顯成熟之外,沒有太大改變,隻是頭發不是現在的短發,而是男式分頭,有點像學校的老師或領導的秘書。戶籍住址是福建漳州的一個小鎮子,名字叫崔家偉。
霍直翻來覆去地看著這幾本標誌著自己新身份的證件,心裡泛起絲絲苦澀。也許,自己目前的處境正符合人世間的真實現狀,在龐大的邪惡被推翻之前,正義力量都是躲藏或隱身的。唯有這樣,才能悄悄找到能夠掀翻邪惡的支點,給邪惡以致命一擊。隻是除了天堂的父親之外,生養自己的母親和摯愛自己的簡思葉、以及同學、朋友們,沒人知道自己正以又一個嶄新的身份奔赴於無人知曉的神秘戰場……
六天後,霍直的傷口完全愈合了,拆完紗布留下了三處“人工槍眼”形成的小傷疤,像《西遊記》裡多目怪肚子上的眼睛。不管怎麼說,經曆了這場精彩的蛻變,自己終於死裡逃生,可以不用躲躲藏藏地活著了。
當天上午,黑軍就讓他換上特意為他準備的“行頭”,帶著他從沈城國際機場登上直飛香港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