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作家離彆前舉辦了空前的送彆會,全美各地有影響力的華人趕赴波士頓,因為時間緊急,還有很多人沒有能來得及見到餘切等人一麵。
一些人因此大哭:我錯過了見到餘先生的機會!這將是我終生的遺憾!
”餘先生!餘切!《世界日報》給了個好報道~!“
錢忠書看到華記者的通稿後激動得臉紅:“我以為這是個德國草包,沒想到竟然學貫中西,然而也沒有貫徹得太透,上帝和普羅米修斯都沒有好結局。你卻不然,自此一役,你已經是華人世界的榮光。”
作家們受到極大的讚譽:永遠是多遙遠的距離?人的一生又有幾個永遠?
這一次的會晤,至少使得這一開放提前了不少時間,而洶湧的歸鄉思潮,更讓人看到了雙方交流的力量。他們今後將永遠記得作家們的功績。
島內一直有想要落葉歸根的聲音,在這之前,這些聲音往往是有地位的人才能被滿足。六十年代,於先生寫下一首《望大陸》的現代詩,他在臨終之前發出感慨:
“葬我於高山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惟有慟哭。葬我於高山上兮,望我家鄉,家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山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之殤。”
詩寫完不久,此人也離開人世。他能發出這種感慨固然值得肯定,然而需要說明的是,於先生被葬在島內最高的觀音山上,並在3997米高的我國東南地區最高峰,豎起一幢麵向大陸的4米高半身銅像。
玉山山勢險峻,他的銅像和建材完全是想辦法一點點搬上去的,他雖然死了,但“登高遠眺故土”的遺願卻仍然被滿足了。
而普通人被如何對待?
不要說被這樣紀念了,光是談論都是大錯特錯。
這又回到餘切為何被認為是“普羅米修斯”,因為他為凡人盜來了聖火。
他是行走在人間的英雄。
錢忠書說:“這個華記者中文半懂不懂,明明學了孔夫子,卻形容你是個悲劇英雄……不知道怎麼考到的哥倫比亞大學!”
李傲冷不丁的說:“也許就是太懂孔夫子,太懂華人社會,所以才用普羅米修斯形容他,形容大家呢!”
李傲的意思是,今天大家的功績,不要高興的太早,將來說不定反而是過錯!
錢忠書正色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生平十分謹慎,這是我少數做過的大事,我也並不惜身,就是因為我以為,有的東西是不應當惜身的。”
餘光鐘一向不參與到這種討論中,隻有李傲是個鍵政魔怔人。
流沙河聽不懂大家在說什麼,一句話不說。
他們都把目光看向餘切,餘切說:“你們都想太多了,這個記者可能想說的是,我們這些作家中賭鬼、爛桃花的不少,以後小心有人會把錢輸光光,將來為了錢敗壞自己現在攢下來的名聲。”
李傲和餘光鐘若有所思:說的是我,還是彆人?難道我會晚年不祥?
當月,第一批拿到探親證的人前往大陸,其中發生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有人一踏上故土,就哭到肝腸寸斷,需要幾個人來扶著才能前行;有人發現自己的同父同母的兄弟已經患上老年癡呆,完全不認識任何人;四十年天翻地覆,自己的祖宅早已經變成農田,唯一熟悉的是家族的墳墓,隻好拿走一抔黃土。
前往探親的人越來越多,事情已成定局,主流報刊也開始報道這一事件。
然而,也不能說形式一片大好。
哪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所有人痛快。
島內有一個叫《晚報》的小報刊,他們大膽的派出兩名記者前往大陸:先借道日本轉機。此時,探親已成為華人世界的重磅大事件,無數人都在關注。兩名記者剛剛離開,報刊就在頭版頭條上寫:本報特派記者xx和xx前往大陸采訪。
啥消息也沒有,就這麼幾個字,然而就這幾個字就“洛陽紙貴”,民眾瘋狂購買這一報刊。接下來的一個月都預定了,令報刊銷量大漲數倍。
島內其他報紙如何形容《晚報》這個舉動呢?
“媽的!他們搶到了‘頭香’!這是作弊!”
他們是這樣形容的。
多家報刊竟要求嚴懲《晚報》,瘋狂舉報該報刊違法,令島內顏麵無光:有這麼多窩裡橫的蟲豸,新聞業怎麼能做得好呢?
另一邊,這兩位記者乾脆利落走進大陸這邊,表達了自己的來意,要求拿證進行采訪。而後得到暗示:此前沒有這種先例,正在研究討論,你們可以假借探親實則進行采訪,這樣大家都過得去。
這倆記者是個犟種,堅持要寫上自己的記者身份,以及來這的目的。
在此之前,這一切都是沒有先例的,於是相關部門也犯了難,不得不逐級上報。三十二小時後,記者獲準通過,並得到一套餘切的《出路》。
有人告訴他們:“想想餘切在其他地方,會如何對他的同胞,做新聞要對得起你們的良心。”
一個人記住了,另一個人不以為然。
隨後兩位記者從記者變成了“被采訪者”,因為他們第一個吃螃蟹的驚人之舉,在首都機場,已經有五十多位中外記者等待他們。他們才發覺自己做了一件什麼程度的大事情。
飛機降臨後,來迎接他們的乾部也是兩個。一個說:“讓你們久等了!”
另一個激動得脫口而出:“我們已經等你快四十年。”
這倆記者隨後針對這番對話寫了新聞通稿,一個人寫“等待四十年是桶站語言,是他們凶險的情感攻勢”,另一個寫“我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熱情”,然後他倆互相對稿,準備把稿子發往島內。
後一個人看到前一個人寫的稿子,當場扇了前者一耳光。
前者大怒:“你為何要打我?”
後者指著《出路》道:“我是為了千千萬個餘切來打你的。你不配看他的!”
在大陸五月下旬的《新聞》欄目上,主持人則罕見直白的說:我國作家餘切正在華人世界中產生極大的影響!這是大陸作家有史以來的第一次!
的確如此。
在所有能見到餘切的場合裡麵,往往烏泱泱的擠滿了人,他們大多數都是衝著作家們來的,但要是隻選擇一個作家,這些年輕人大多數都會選擇餘切。
畢竟他年輕,俊朗,各種語言流利,在西方社交場合中針鋒相對,沒有絲毫亞裔內斂、謙恭的覺悟,這反而促使他博得了更大的名聲。很多人覺得,那就是他們心目中自己本來應該有的模樣。
其餘切來美國的行程每一件事情都很有話題度——核子文學,融冰,抓叛徒,哥倫比亞之槍,屠殺案追凶……正如馬爾克斯所說,餘切是一個能滿足故事性的作家,人們追捧這樣的人。
在美國這種孤懸海外的地方就更是這樣了。在這裡,餘切比其他人要受歡迎的多。
作家們頻繁參加沙龍和文學活動,也頻繁和當地華人接觸。每場公開出席的活動消息一旦流露出去,就會有眾多書迷前來捧場。他們先後去了波士頓當地的幾所大學,很快美國東部的頂級大學也發出邀請,作家們挑了一些赴會。
在紐約大學,有中年人揮舞著餘切的:“餘先生,我為你重新撿起了母語!我重新背了一遍漢語詞典!”
在普林斯頓,有愛荷華遠道而來的留學生舉起橫幅:“我們愛荷華的華人和餘切站在一起。”
錢忠書看了後嘖嘖稱奇:“普林斯頓給我開了十六萬美金一堂課,你兩個月走上一遭,創下偌大名氣!現在要是開講,恐怕不會低於我了。我甚至不能理解他們為什麼這麼愛你。”
因為餘切是文學。
這讓餘切覺得感慨:83年他就讀於燕大時,那時候現代詩還十分興盛。未名詩社是燕大文學的一股主要勢力,詩人北島常常在燕大附近舉辦地下詩會,那些大學生們騎著車半夜翻牆去聽北島的詩歌,回來時凍得瑟瑟發抖,滿臉冰碴子。
儘管這些燕大學生們將來完全沒有和詩歌有什麼聯係,但他們認為自己和文學親密接觸過,因為“那時候,北島就是文學”。
現在北島仍然在美國,但這個人默默無聞,而餘切取代了北島,現在他就是這些漢字都寫不利索的華人眼中的遙遠母國的文學化身,“在1986年,餘切就是文學”。
與此同時,眾多作家寫下的書籍都被引入美國出版社,要求高價購買版權的電話打爆了酒店的座機!經紀人卡門又從西班牙飛往美國,原因是她短時間接觸到眾多華人世界的出版社的生意。
一些合同的數額龐大,又指定了需要餘切本人的出席,往往還攜帶有額外條件:
“巴西人口的百分之一是亞裔,主要是日裔,他們對東方文學很感興趣,幾家出版社希望能和你進行接洽,簽訂終生合同,我……”
餘切說:“你來處理就行。”
“阿根廷下半年要舉辦一年一度的文學評獎,《2666》已經入選,但他們必須要求完整版本的!我直接了當的說,你獲獎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他們的大統領對你很感興趣,希望能和你見麵。”
“什麼是附帶條件?”
“他們想要和你私下見麵。”卡門說。
哦,這就是所謂的“附帶條件”。
馬爾克斯在西語世界中,闖蕩出名氣之後,常常出現這種現象:那些國家級的大人物在人前對他隻是一般的親近,然而一旦到了私人場合,就會表現出極端的熱情來。
比如,他有時候會碰到一些小國總統借著給他頒獎的機會,公款追星,頒獎隻需要十五分鐘,但是頒獎之後卻有個一兩小時的私人對話。此時那些大人物屏退左右護衛,把自己和馬爾克斯關在辦公室裡麵,開始對他喋喋不休的發問。
有時候馬爾克斯甚至無法區分,這些人是真的熱愛他,還是故意做出對文學的熱愛,以表現自己是“一個彬彬有禮的文學青年”。因為這些小國首腦憑借政變上台,也沒什麼文化,不應該對文學感興趣才是。
結果令馬爾克斯大吃一驚,這些人真看過他的,像玩sy的大手子遇見原作者一樣,津津樂道於馬爾克斯怎麼看待那些軍閥強人,而且向他發誓:先生,我和你筆下那些混蛋軍閥是不一樣的!你把我們寫的太壞了!我是一個有道德的軍閥!我是為這個國家的前途來努力的,你且看著吧!
一想到這,餘切真的有點繃不住了。
將來他要是被一些小國奇葩總統請去談心,他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我已經寫完第三卷,現在就可以交給你。”餘切給了《2666》最後那一卷。
“你給加博看過嗎?”
“我還沒來得及。但我一直和他保持溝通。”
卡門很滿意。“那麼,是時候寫核子文學了。”
餘切道:“我會儘快。”
卡門覺得餘切對這件事情不夠重視,開始喋喋不休起來。”我一直相信文學絕不是一種純粹的藝術現象,而是更多的屬於市場現象。此前你以《2666》在拉美打響名氣,這成為你進入西方世界的入場券,但拉美人首先要證明自己是一個拉美人,然後再是一個作家……這種現象到今天仍然沒有改變。“
她說:”如果你能通過《2666》取得成功,那麼你的核子文學將會取得更大成功。而且你無須證明自己的中國人身份,也就是你無須故意責難你的身邊人、你的同胞,用以表達你作為作家的洞察性——我已經知道,那是你不願意做的。“
”現在你開始能證明自己是一個地球人,你是世界的一份子,文明社會的一員,這是更加艱難而成功後卻也更加簡單的一條路,我無比的期待你的作品。“
卡門談論到這種事情時,用上的形容詞簡直是肉麻。
餘切不得不再三承諾,她才拿著《2666》的第三卷離去。這一如今已徹底完結,原時空八十萬字的,被餘切濃縮為四十來萬字,正好能集結成冊,進入到各類西語文學大獎的角逐。
六月,又有一些消息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