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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任何時代,任何對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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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會是個啥?

管謨業想起來了。

這是個在文學青年中流行的鬆散組織,專門讀書看報。

因為時下熱門的和主要創始人都是餘切的讀者,使得它事實上演變為餘切的書迷會。

它和“新現實社團”那種精英大學生社團組織不一樣。一心會是純粹的書迷組織,來者不拒,如今憑借著更廣大的會員人數,一心會這個後成立的讀書會反而有要超過前者的趨勢。

管謨業有幾個戰友在這,他在長安城待了快一個星期,住在長安城南院門。這邊是長安的舊書市場中心,一條街上有不少書店和賣書買書的攤子。文學青年也在這交換各自的書籍,十月的長安城陽光還是很毒辣,但文學青年們站在城牆根底下,愣生生曬一天,也要把換來的書看完。

最近《收獲》雜誌成為當地的搶手品,而且不是每一期《收獲》,而是專指連載有《潛伏》的那兩期。《潛伏》太受歡迎,書攤老板要專門列個大牌匾,表示自己這兒有《潛伏》的存貨。

“——還有《潛伏》第二期六本!”

“——還有《潛伏》第二期五……兩本!”

管謨業眼看著一個書攤擦去“六”這個字,寫上“二”。他當即快步走上前問道:“怎麼隻剩下兩本了?”

書攤老板是個滿臉橫肉、臉上生瘡的胖子。他抬頭白了管謨業一眼:“有人出錢買了四本,怎麼,你也要買?”

“買吧。”

“三塊錢。”

管謨業不大的眼睛瞪圓了:“同誌,你說什麼呢!三塊錢買一本雜誌,你這不是胡扯嗎?”

“這書本來就要兩塊錢了,早漲價了!還剩下兩本,就我這有貨,你問問其他地兒?哪還有《收獲》啊……都是從廠子裡麵直接運出來的雜誌。”

老板洋洋得意。

管謨業道:“那你這本書,是正版的,還是盜印的,我怎麼知道?”

老板臉一黑:“你就說,你要不要吧?!”

“要,怎麼不要。”

管謨業買了一本,粗略一翻:果然這一期的絕大部分是《潛伏》,還剩下一部分版麵,給了幾個其他作家,其中就有管謨業的《枯河》。

《枯河》是管謨業今年年初寫出來的作品,和《透明的紅蘿卜》是姊妹篇,一個很短的短篇。由於寫出來的那會兒正忙著文學院的事情,一時間忘記了發布,想要發的時候,《十月》一整年的稿件都排滿了,竟然輪不到他。

在餘樺的勸說下,管謨業不得已才寄給《收獲》。

對《枯河》的質量,管謨業有充足的信心。不料,一翻開這一期《收獲》,看到餘則成和翠萍的笑料之後,管謨業就入了迷,等李涯一出場,管謨業簡直是抽不出空來……第二期足足有十多萬字,等他把這一部分看完之後,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枯河》,但此時他忽然從故事裡麵出來,已經精疲力儘,沒啥心情看後麵的了。

一抬頭:靠!天都要黑了!

我竟然看了這麼久?《潛伏》就這麼好看?

那我後麵寫的《枯河》不是無人問津嗎?

先前那一群交換書來看的文學青年,眼下正在互相告彆了。管謨業就隨機找了幾個年輕人問他們:“同誌,你們看了《收獲》沒?第二期……我是說,有餘則成的那個第二期。”

“當然看過了!”他們說。“剛有消息的那天就看了。”

問這個,問那個,全都看過了最新的《收獲》。

管謨業立刻聊起《潛伏》的劇情,東扯西扯一會兒,忽然問:“《收獲》上麵,《潛伏》後邊兒那個叫什麼?”

被問到的青年人一臉茫然:“後麵還有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怎麼能記不得呢!這是我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呀!

他又問:“那你知道管謨業是誰嗎?”

學生頓時明了:“知道,餘切的那個不爭氣的學生嘛。《人們想要成為餘切》上麵寫了那個人,他最崇拜餘切,但是嘴最硬!怎麼也不肯承認!”

我艸,完了!

這事兒給管謨業造成了很深的陰影,他回去給慫恿他的餘樺寫了一封長信,大概意思是“如果沒有你慫恿我,我肯定不至於白發一篇文章”雲雲。

餘樺看到信之後樂壞了,回了他一句話:“你不是拿到稿酬了嗎?拿到錢了就行。你輸給餘切是正常的,誰會責怪你?”

“誰責怪你,就讓誰和餘切打擂台!他們還不如你。”

哎呀,燕雀安知鴻鵠之誌!管謨業又給餘樺寫信:“我寫,已經不光是為了賺一些錢,也是為了在這個世界上留一些痕跡,我是有一些抱負的。大家不讓我說話,我卻要在心底裡呐喊百遍千遍!”

這不是和餘切一樣嗎?可是,你是餘切嗎?

餘樺又回他:“徐馳先生那篇報告文寫得好,他觀察的也很好。我們這些人中,你最想要和餘切比較,但你實際最崇拜他。你想的做的,全是餘切已經做成了的。管謨業,也許你一輩子都要籠罩在陰影當中了,除非有一天你和我一樣的念頭通達。”

這封信讓管謨業看了後,很久都緩不過來氣兒。

管謨業是個善於思考,喜歡琢磨的人。他心中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但他的文學技巧和經曆,常常促使他無法“舉重若輕”,將自己的想法潤物細無聲一般的表現在中。

相反,管謨業一直是寫某種“自傳”式的,一旦脫離自己的經曆,管謨業就表現出“匠氣”,他會不厭其煩的用文字堆砌,這就很讓人印象不好。更何況,他的想法有時也和輿論相悖,於是進一步受到爭議。

這一期《枯河》發布之後,基本上沒啥動靜。不久後,管謨業受邀參加三大戰役的紀念活動,他聯想起自己看的《潛伏》,那麼多曾經懷抱熱血的青年,最終都成了毒害社會的蟲豸……他在此留言道:“炮火連天,隻為改朝換代;屍魂遍野,俱是農家子弟。”

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話說的實在是太過!

管謨業受到廣泛的批評,原先和他一起參加過杭城會議的作家阿城宣布和他決裂:

“我曾經和管謨業先生是好友,有很多相同的誌趣,但我看到他這句話之後,已經再也難以和他相處了,除非他有一天誠摯的道歉!”

餘樺看到管謨業的話之後嚇了一跳,也寫信來勸他:“你說的話已經超過了你的立場,聽我一句勸,你以後可彆胡說了。”

在京城廝混的文學流氓王碩,一眼相中了事情的本質:“管謨業以為他是個大人物,什麼事情都可以講個公道;但我們都沒有餘切那樣的能力,這我是知道的,也是服氣的,可是總有人不肯承認,卻又模仿他的口吻悲天憫人去講話,然而,根子上都搞錯了,這當然惹人發笑。”

管謨業不愧是餘切事業上的好戰友。原本“李涯”這個人物的塑造,使得麵臨一些爭議,現在這種爭議被魯莽的管謨業吸引了大半。

一時間,批判管謨業的評論文章有很多,大眾看完《潛伏》後,也覺得管謨業說的莫名其妙。《潛伏》中是有一些對反派的人性之光描寫,卻是為了塑造餘則成終於走對了路。

今天的世界正是餘則成所堅持下來的,犧牲是那一代人犧牲的,大眾哪有什麼資格去否定他們的功績。

麵對洶湧的輿論攻擊,管謨業寫了一個針對《潛伏》的賞析:“你們都來攻擊我,可餘則成的結局究竟如何交代?他畢竟是要死的,無須諱言。也許你認為我說的是錯的,可我也隻想關心餘則成這樣的人,好人不該死,也不該互相攻擊,致使兄弟鬩牆,生靈塗炭,我是這麼想的。”

“我沒有什麼壞想法,我深愛這個地方。”

然而,這番辯解沒有帶來什麼用處,大眾繼續批判管謨業。這一場風波連餘切本人也知道了。《收獲》雜誌的李小林親自來找他,開口卻道:“我是代表我父親來的,現在我說的話,全是他要對你說的話。”

好家夥!這麼嚴肅。

餘切道:“我都聽著呢。”

“餘老師,您千萬給餘則成一個好的結局,既不能違背曆史,又不能使得大眾覺得餘則成白費了,也就是說,如果餘則成活下來,他應當是子孫滿堂、笑看人間;如果餘則成死了,他應當聲勢壯烈,被萬人景仰。”

餘切重重點頭道:“我一定能做到。”

馬識途也給餘切打了電話:“聽說《十月》又給你送了移動電話?”

餘切苦笑:“啥移動電話喲,好幾斤重,還經常沒信號,不如座機好用。”

馬識途道:“我給你打電話,不是為了說這個……而是講餘則成的事情。你明白嗎?”

“我明白。”

“我送你的禮物,已經由餘勳袒老師帶去你的住處,那一麵紅旗的意義,你是知道的。我還知道,儘管你的沒在寶島發布過,但寶島到處都流傳你的,當局管也管不過來。是在地下流通的,已經有很大影響。”

“你一定要好好寫,慢慢寫。”馬識途千叮萬囑。

餘勳袒就是詩人“流沙河”,他和馬識途做過同事,算是廣義上的朋友。餘勳袒長期和寶島愛國詩人餘光鐘做筆友,而且是“保衛漢字”運用的創始人之一。今年國慶,他受到邀請去京城開會,就把那一麵紅旗帶到了餘切在京城的家裡麵。

馬識途現在提到這件事情,就是希望餘切能好好寫好《潛伏》結局。

這本書寫到現在,已經不光是餘切個人的文學榮譽,它引起了社會對於“信仰”轟轟烈烈的大討論,從錢橋小學那一封“向錢看齊”的信發到巴老手中後,在《潛伏》發布之後走向高潮,更需要一個震撼有力的結尾。

國內外對《潛伏》劇情的分析也愈演愈烈!

在這一段時間,光是對《潛伏》的賞析,就能混到不菲的稿酬。反而是新人作家們苦心孤詣寫出來的自己的故事,卻不被讀者注意到,一切聲音都缺位了,就像是被太陽遮擋的星星,完全不知道消失在了何處。

又有一個評論從美國紐約傳來。

85年夏季,美國那邊和大陸文壇有一個愛荷華大學的文學交流計劃。原先在文學院上過課的女作家王安億去了美國交流,連帶著寫了一係列這個年代流行的異國風情文章。

她雖然在美國,卻時時刻刻關注國內的文壇狀況。王安億本就是滬市人,每一期《收獲》她都會想辦法找來看。

十月份,《潛伏》這一被留學生帶去了紐約。王安億看之後淚流不止,說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了餘則成這樣的男人,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她在紐約當地由華人和留學生組成的沙龍中,分享了這一。

分享後,這些華人的反應不一,但大多熱情讚揚《潛伏》中餘則成的形象,而且對作者餘切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這個人寫出來的,完全不同於其他大陸作家,不僅僅讓人看得下去,甚至能扭曲人的觀念,他寫什麼,讀者就忍不住信什麼。就像是馬爾克斯寫哥倫比亞軍閥製造的慘案,無論數字怎麼匪夷所思——大眾信任它超過了佛伯樂做的調查報告,超過了官方的新聞通稿。

沙龍中,有一個叫陳丹清的旅美畫家,他和王安億同屆。王安億和他聊了《潛伏》自從李涯出場後,在大陸文壇引起的一些爭議。陳丹清笑道:“你知道我們這一些人怎麼出頭的嗎?”

“怎麼出頭的?”王安億問道。

“我和你都沒怎麼讀過書,但從小到大,憑借著家庭的熏陶,有一個實際上的培養機製。那些年之後文化的人才斷代了,致使八十年代你看到的藝術界大繁榮——畫家、家、演員……層出不窮。”

陳丹清說:“我以為是搞錯了因果關係。不是因為我們是黃金一代,而是因為我們是幸運一代,前麵的人斷代了,導致我們有機會被推上台。將來時代的洪流過去,就有很多後人意識到,我們這些人中不乏草包。”

因為陳丹清這人非常痞,他是一邊抽煙,一邊笑罵的。王安億被逗得大笑,又問他:“那餘老師呢?他也是草包,不學無術之輩嗎?”

陳丹清道:“我不太信信仰這一套,我是個實用主義者。但是《潛伏》卻讓我流淚了,讓我這種人也被打動,說明餘切是個真正的老師,他在哪個年代都是以做老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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