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文藝》也發表了評論,寫出過《高山下的花環》的李存寶,說“一種新的文學形式誕生了,之前是一種籠統的混沌,我們也許在這裡,在那裡都看過一些類似的片段,而《潛伏》集各家之所長,使之成為了一種可能受到長時間歡迎的種類。”
“而這隻是其中的一部分,《潛伏》隻發表了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我們還將要看到什麼?我每天都在等待。”
《軍文藝》不僅評論了,還在隨後的期刊中進行轉載。這一年的夏天,邊境衝突漸緩,中央宣布部分軍人轉業,無數身經百戰,經曆過腥風血雨的軍人進入社會就業,他們既有軍旅的情懷,又具備閱讀文章的知識水平,從而孕育出廣大的閱讀市場,軍旅文學因此在這幾年達到極盛。
在當年度的短篇評選中,軍旅文學獨占鼇頭,成為占比最大的種類。
然而,軍旅文學也是在這一年開始審美疲勞,眾多軍旅文良莠不濟,大浪淘沙,優秀的畢竟極少——此時,餘切的《潛伏》開拓了一種更為長久不衰的文學種類。
軍旅作家劉家炬向廣大讀者介紹這一作品時,說道:“《潛伏》並非是一種劇烈的熱戰,而是在長時間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忽然爆發出扭轉乾坤的勝負手,一擊斃命,這恰好和技術相當的地區衝突相似。”
“戰爭中,情報的作用被低估了!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趕路,我們挖塹壕,我們住在洞裡麵——然後等待指揮部的命令,命令來自於哪?天上那些無序折射的電波中,它們自宇宙誕生後便永不磨滅。”
轉載《潛伏》的很多,不僅是轉載,有製片廠已經開始聯係餘切,希望能拍攝這一作品。
當時一篇傳統出來,最快也要一周才能在當地產生影響——這是一本從文字到印刷廠的最快時間,而在當地外,則需要一星期到數月不等。
越受到歡迎,則以上的時間越短。
馬識途在什麼時候看到這篇文章的?
他回萬縣之後,某一天,川渝地區的文學雜誌《紅岩》的黃主編給他來了電話。
這個人是餘切最開始發表文章的雜誌主編,《紅岩》文學刊物之所以取名叫《紅岩》,其實和羅廣斌的《紅岩》有直接關係。名字是直接從這篇挪用而來。
黃主編請馬識途看看《潛伏》這個,他直白道:
“馬老,很多人並不清楚,餘則成就是馬老您自己;而餘則成為什麼叫餘則成?也許是餘切用自己的姓,希望能和你參與到過去那場無聲的戰爭中,與你並肩作戰。”
“我希望您能作為事件的主人公,為這部做一些文藝評論。”
評論啥啊?
馬識途聽完後雖然激動,其實並沒有到情難自抑的程度。
他早知道餘切會寫出這樣的,也清楚餘切大概率要按照他的模板來創作。
否則為什麼要寫下那一篇長信?
儘管如此,當馬識途真正看到這一篇時不久,還是淚崩了。他哭得太厲害,甚至讓女兒馬翠蘭以為老馬要掛了:“爸爸,你彆哭了,到底什麼事情,能傷心到這樣?”
馬識途斷斷續續道:“隻有我……才知道,左藍、翠萍、晚秋……都是……你的母親……”
此言一出,馬翠蘭也跟著猛哭。
馬識途其實後來又娶了個老婆,他這個老地下黨,在建國前後麵臨的情況是,原配被迫害死了,大女兒馬翠蘭失蹤了,折騰一輩子確實把新世界折騰起來了,但是自己家全散了。
這特麼太慘了。
組織上想儘辦法的給馬識途再找了個。但這個配偶去世的也很早,六十年代即去世。此後,馬識途覺得自己天煞孤星,再也沒有結婚過了,獨自一人把四個孩子拉扯大。
建國時,馬識途已經是川西地區領導,而後又調去蓉城做住建廳廳長。如果說他第二任配偶,還尚且跟著他沾了一點光,成了高乾家屬的話,他的原配則是完全的相識於微末,沒有從他這兒拿到一點兒福氣,永遠在戰鬥中。
相反,這個原配的條件還要好於他。
26歲是一個什麼樣的年紀?
有的人已經把她的一生都走過了。
現在《潛伏》的影響,還僅限於本身,許多人並不知道裡麵有真實的人物對應。當這一切真相大白時,人們將重新開始記得這一個真正的“春風一樣”的女子,也許才是馬識途更不能自已的時候。
客觀的說,這是馬識途原時空中,一輩子沒能做到的事情。
他覺得此事鄭重,先是給餘切來了電話,闡明對餘切這一篇的感謝。
另一邊,自己也緊趕慢趕新的“回憶錄”和文藝評論文章,介紹其中的原委,配合餘切《潛伏》的第二部分發表。
馬識途先寫評論文章:“《潛伏》自然不能是我的全部經曆,也很難稱為我本人的自傳,但其中確實用了我的一些故事。”
馬識途對“餘則成”這個角色不滿意:
“餘則成是不如我的,不論他的信仰如何,這個人物一開始沒有具備有做諜戰人員的心理素質,而我卻並不是這樣,組織上讓我做什麼,我都是必須要完成的。”
一句話,我是比餘則成厲害的。
然後,他又對餘則成的女人不滿意:
“為了劇情的發展,放大了這些女同誌性格中的缺陷,其實,我們隊伍中像翠萍這樣的女同誌是不多的……”
“但故事實在是好得不得了,使枯燥無味的諜戰變得驚心動魄,很有刺激,這篇文章出來,怕是要激勵很多年輕人去考軍校了……”
馬識途反複看《潛伏》這一,忽然,他意識到餘切是故意把人物寫的不完美的,因此又把原先的評論稿刪去了。想了很久,馬識途又重新寫:
“《潛伏》可能是這樣一部,它借鑒了一部分我的經曆,但餘則成這個人則是那些還沒有信仰,或是信仰並不能被考驗的普通知識分子,就是說,他其實是一個寫給當代知識分子看的人物。”
“餘則成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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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老師,我在一心會中,天天誦讀您的文章,您覺得,就是您覺得,我是否有這樣的前途,扮演您的偉大角色餘則成一角,此事甚為重要,望您儘快回複!”
“一心讀書會京城分會早期成員,薑紋留。”
薑紋的信。
這小子路出馬腳了。
薑紋這種半文半白的信,本來是他拿去考彆人的,現在卻變成他專門寫給餘切的。
《潛伏》是一個在今天很難拍出來的戲,因為它隻能接受電影一樣的考究,卻要像電視劇一樣拍個幾十集。彼時的大陸影視業完全無法承擔這種的成本。
大陸第一部在拍攝的長篇電視劇是《紅樓夢》。隻是因為拍攝的時間太久,最後沒有成為第一部播放的長篇電視劇。
餘切當然拒絕了。
他寫了個回信給薑紋:“這事兒不成。”
薑紋看後簡直抓耳撓腮,覺都睡不好,想辦法借京城話劇團的電話,打到了《收獲》編輯部留言:“是事兒成不了,還是愚弟我成不了?”
餘切打回去:“你很好,隻是事兒成不了。”
薑紋看後鬆了口氣,寫了一封道歉信發過來。大概意思是“餘哥我以後再也不敢了,這次我有點唐突。”
餘切哈哈大笑!
薑紋竟然寫了道歉信!
《潛伏》不愧是諜戰神劇,水平太高了。原著當年在獎項中全方位的超越了另一部神劇《我的團長我的團》,被認為是20年中質量最高的一次白玉蘭獎(電視劇最高獎)中最完全的一次獲勝。眾主創在其中仿佛進入了“心流”,簡直是活過來了一樣,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再貢獻出同樣的作品。
如今餘切把這部作品和馬識途真人掛鉤,又進行文學化,受到追捧是可以預料到的。
————
《潛伏》來影視化並不現實,但餘切之前的作品還是靠譜的。
尤其是他寫過的那些短篇、中篇。
滬市製片廠因《小鞋子》的成功,內部又開了一次研討會,得出了個“我們來之前餘切是冠軍,來的時候餘切是冠軍,來之後餘切明顯還要拿冠軍”的結論。
總而言之,要混票房,混冠軍,就得跟著餘切走。
現在的影市市場如此艱難,電影局已經開放到讓製片廠開始拍攝邪典cult片,鼓勵拍愛情電影,致使導演們一邊拍一邊罵!再這麼繼續下去,恐怕要到政府無法忍受的地步了!
而餘切的卻兼顧藝術性和商業性,實在是香餑餑。書都賣得好,難道片子會砸嗎?
滬市製片廠的廠長是徐桑儲,徐廠長上任後清點一番滬影廠的家底,發現全廠一千多名職工,五百多名精通服化道的基本職工人員,還有文藝六級以上的人才“108”位,看起來人才很多……但是,缺少故事。
大家的手上活兒都很細,就是沒有長一顆想故事的腦子。
就是大名鼎鼎如謝晉,凡是自己原創的本子,基本上都不被市場認可。
聽說京城製片廠那邊,有個叫薑紋的成立了一心讀書會,難道要在廠裡麵成立一心讀書會嗎?從餘切的書中找靈感?
無論何時,堅定的跟著餘老師走,餘切寫什麼,兄弟們看看能不能拍什麼?
“宮雪、宮瑩!”
徐廠長叫來了王牌倆姐妹。
“你們現在住什麼地方?”
宮雪老實答道:“住家裡麵。”
“我們在普東有員工宿舍,給你們也分在那裡,為什麼不去住呢?”
宮雪說道:“普東不太發達……”
“餘老師最近在那裡呢。你代表我們廠,去慰問慰問他。”
宮雪一聽這話,竟然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慰問餘切?我們要給餘老師買水果嗎?”
要不怎麼說得姐妹齊上陣呢?
宮瑩登時就一扭姐姐的胳膊:“廠長是讓我們去餘老師那裡露麵,噓寒問暖,讓他多記住我們——呸!記住咱製片廠!”
“對咯!”徐廠長點頭。“我講句實話,我們現在幾乎要無所不用其極。”
宮瑩摟著姐姐的胳膊,搶先答道:“這就去!”
普東,滬市製片廠宿舍。
餘切從床上爬起來,搖了搖蒲扇,他腦門兒上全是汗水——這天太熱了。
回首都吧。
還是在滬市乾脆買個房子?
買房子的話,普東還是普西?
這會兒普東不是個好地方,在開發之前,就是一大塊淤泥地。
普東是全滬市最差的地方之一,地形也爛,打一根樁下去,就像是筷子往稀粥裡麵一插,偏要讓它豎著。
要不怎麼會淪落到九十年代才開發呢?
滬市製片廠給餘切安排的地方哪裡都好,就是在普東有點尷尬。
聽說宮雪倆姐妹在這都有宿舍,但她倆很少來。就因為她們寧可回家裡麵擠著,也不願意來咱普東啊。
下樓吃了一碗鴨血粉絲湯。
餘切上來繼續寫,他第二部分也寫的差不多了,稿子整整齊齊碼在一邊。經過數周暗無天日的寫作,目前,進度已經推進到餘則成的對手“李涯”出場。
《潛伏》有幾個明顯高於其他諜戰片的地方,一個是三個女角色塑造的好;另一個就是這個“李涯”,是一個挺有人氣的反派,在此之前很少有這麼寫的。
在這之後,敢這麼弄的也不多——李涯牛逼,餘則成得更牛逼,李涯掛了,讀者也不能將這個人視作為臉譜化的反派,而要想到,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你李涯也是有信仰的,就是你信仰錯了。
呼吸點新鮮空氣吧。
打開窗戶,餘切喘了幾口氣,又縮回去寫。
忽然,“砰砰砰!”
“誰啊?”
“餘老師,我……哈……哈……哈……。”
怎麼還帶喘氣的?
這聲音挺熟悉,又怪陌生的,到底是……餘切一邊開門,一邊琢磨。
結果人家一漏頭,長得挺漂亮,就是和大白妞一樣,隻是生了個黑色的頭發。另外,臉上的汗水比餘切還要多。
“古孜麗努爾?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那個疆省班的女演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