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鄧玉湘突然笑了。
那笑容有些苦澀,隨後,又像是有些釋懷。
陸燃小心翼翼的詢問道:“怎麼了?”
鄧玉湘緩緩閉上了眼睛。
難怪渾身暖洋洋的,難怪會見到小陸燃
原來,自己已經死了。
這裡便是人們死後去到的地方麼?
一片漆黑的世界。
還有一道記憶裡溫暖的身影。
也好。
戰了這麼久了,累了。
永遠躺在這裡,還有記憶裡的他陪著。
也好。
陸燃有些擔憂的看著鄧玉湘,不由得握緊了她的手心,為她送去更多的黑火。
鄧玉湘突然睜開眼。
手心處傳來的真實觸感,讓她有些迷茫。
隻是當她再睜眼時,整個世界一片漆黑。
畢竟,熾鳳紋葫蘆不是一直亮著的。
“小陸燃。”黑暗中,再次傳來了女子沙啞的聲音。
“要喝點水麼?”陸燃小聲問道。
說話間,陸燃隻感覺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了。
她攥得很緊,像是要捏碎他的手骨:“你你是真實存在的?”
陸燃微微挑眉,心念微動。
不遠處,霞光刀悄然出鞘,冰涼的刀身上泛起一抹金紅色的光澤。
隻是在陸燃的授意下,刀身上的光芒很淡。
陸燃麵帶笑意:“怎麼,你以為自己死了?”
鄧玉湘怔怔地看著陸燃。
1秒,2秒,3秒
她的視線,又落在了兩人的手上,看著幽幽燃燒的黑火。
“你?”鄧玉湘心中的驚愕無以複加,再度抬眼看向陸燃。
陸燃輕輕頷首:“是的,邪法·浴火籠。”
“你,你是誰?”
“我是陸燃啊。”陸燃輕輕掙脫開她的手心。
他起身走向一旁,從桌子上拿了一瓶水。
借著霞光刀的淡淡光澤,鄧玉湘看著那熟悉的身影輪廓,去了又回。
在昏暗環境裡,她習慣性的想要聆聽一切。
可鄧玉湘發現,自己沒有資格施法了。
不是她無法調動體內神力,也不是神明不允許。
而是那一條向上彙報的通路,斷了!
“喝點水。”陸燃扶起神情呆滯的鄧玉湘,坐靠在床頭。
清水入喉,她終於清醒了些許。
“我的神法?”鄧玉湘顫聲詢問道。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忽略了陸燃會邪法這件事。
陸燃:“你不是北風信徒了。”
“我,我被逐出”
“不,是北風想要你的命。”
“北風大人想要我的命?”
陸燃坐在床邊,直視著她的雙眼:“跟我讀,北風。”
鄧玉湘錯愕許久,輕聲道:“北風。”
有什麼區彆嗎?
有。
少了“大人”二字,變成了直呼其名。
不夠尊敬。
陸燃問道:“你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哪?”
鄧玉湘思索片刻,眼神漸漸黯然。
看來,她想起了斷裂的斬夜大刀。
陸燃心中微歎,給她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鄧玉湘坐靠在床頭,一身的火焰早已散去,頭上包裹的浴巾也因剛才的起身掉落。
她漆黑的長發,被白曼妮洗得柔順,此時披散著。
那低垂的眼簾、黯然的表情,帶著一股破碎的美感。
陸燃拾著水瓶,再次向前遞去:“北風想要你的命。
他想要收走你的靈魂,滋養石塑。”
永遠明豔耀眼的鄧玉湘,此時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人偶,任陸燃擺弄著、仰頭喝水。
陸燃低聲道:“巧了,我也想要你的命。”
破碎的人偶,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她緩緩抬眼,看向陸燃。
隻是她的目光依舊有些渙散。
陸燃沉聲道:“你我幸得仙羊大人庇佑,它撕毀你和北風之間契約。”
鄧玉湘慘白的麵容上,泛起一抹苦笑:“值得麼?”
“什麼?”
“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鄧玉湘聲音又小又輕,輕得讓人心疼,“你卻替我承擔了所有。
搭上了你自己。”
陸燃突然道:“你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在武烈河畔相遇麼?”
鄧玉湘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她思索片刻,想起了那個雨天,那個廢棄的天台。
陸燃笑道:“你是第一個在我爸麵前,揍我的人。
打的還是屁股,用的還是刀。
我當時就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早晚得揍回來。
截至目前,我還沒得手,所以”
陸燃聳了聳肩膀。
鄧玉湘嘴角扯出一絲勉強的笑,垂首不語。
陸燃轉移了話題:“斬夜刀,我帶回來了一半。”
說著,他一手探到側方。
伴著一陣能量翻湧,他的掌前,浮現出一麵精致的古銅鏡。
鄧玉湘稍稍轉眼,定定地看著鏡麵。
隻見陸燃上下刷了刷,橢圓形的古銅鏡漸漸變大,化作一麵落地鏡。
房間內不遠處的桌前,出現了一麵一模一樣的落地鏡。
陸燃一手探入身側的古銅鏡。
當他的手從鏡內抽出來時,帶回來了一柄斷刃。
鄧玉湘沉默著,雙手捧住了斷刃。
她刻意忽略了古香古韻的銅鏡。
自欺欺人。
鄧玉湘曾是神明信徒,也是大夏的神民執法者。
哪怕丟掉所有身份,在本質上,她是一個人。
而陸燃正在她的麵前,施展邪法。 鄧玉湘不敢深想。
神魔降世四十年來,墮入魔道的人族雖然很少,但的確客觀存在。
如無意外,陸燃就是其中的一員。
且藏得很深很深。
想想,還真是夠諷刺的。
堂堂大夏第一天驕,竟然是邪魔信徒?
邪魔陣營,已經滲透到這種地步了嗎?
而且,陸燃的身份更可怕!
若他單單使用黑燈一族邪法,鄧玉湘會覺得,陸燃是在去黑墳崗曆練時,被黑燈一族的幻術蠱惑了心神、墮入魔道。
但此刻,陸燃又用出了孽鏡妖一族邪法·鏡花月!
這?
陸燃在邪魔陣營中,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鄧玉湘的心都在顫抖。
這一天,她經曆了太多太多。
而此時,唯一陪伴在她身旁、給予她溫暖的人
是一名邪魔信徒。
陸燃輕聲道:“刀身斷了,刀靈碎了。
但是這把斷刃,還是一柄神兵胚子。”
早在回來時,陸燃就察覺到了,這把斷刃還有重新綻放光芒的可能。
起碼相比於其他普通兵刃,這把斷刃更高級。
鄧玉湘一手握住被劈斷的刀柄,纖長二指輕輕抹過爬滿碎紋的刀身。
她的眼眶漸漸泛紅
陸燃:“我們可以拜托天辰一派,讓天辰信徒們幫忙修複一下。”
鄧玉湘動作一停。
陸燃想了想,道:“或者,我們可以隻修複刀身上的碎紋。”
鄧玉湘忽然道:“我是你姐麼?”
“啊?”陸燃抬眼看向女子。
鄧玉湘看向陸燃:“你我之間,還能共存麼?”
陸燃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鄧玉湘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你是邪魔信徒,能與我共存。
所以,你要帶我加入你的陣營。”
是啊,他切斷了她與神明之間的契約。
下一步,還能是什麼呢?
陸燃麵色怪異:“你誤會了。”
鄧玉湘卻是沒聽見,已然沉浸在了二人的點滴回憶裡。
一同出生入死,互為師友、陪伴至今。
今日他更是豁出了一切,一次次拯救她的性命。
可是小陸燃。
我是個人,我是一名人族。
我不能背叛我的族群,無法向我的同胞亮起屠刀。
“啪!”
陸燃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而鄧玉湘正握著斷刃,刀鋒抹向她自己的脖子。
陸燃眉頭緊皺:“你乾什麼?”
鄧玉湘不言不語,狠狠用力,像是一心求死。
陸燃則是緊緊攥著她的手腕,紋絲不動。
江品·裂魂之力,可不是鬨著玩的。
鄧玉湘幾經嘗試無果,笑容淒慘,淚濕眼眶,聲音中帶著滿滿的歉意:“對不起,陸燃,我不能。
這條命,我還你。”
話語落下,房間內一片寂靜。
陰暗的環境裡,唯有懸浮半空的霞光刀,泛著微弱的光芒。
偏偏這一抹淡淡的金紅色,映在陸燃漆黑的眸子裡,泛著點點奇異的光澤。
鄧玉湘望著陸燃漂亮又詭異的眼睛。
也親眼見他,緩緩搖頭。
鄧玉湘的心漸漸墜入穀底。
是啊,
他怎麼可能允許呢。
他會逼她就範,或是蠱惑她、操控她的身心吧。
陸燃好氣又好笑:“你的沉著冷靜都去哪嗯,也是。”
鄧玉湘受到了太多的打擊與衝擊。
她的狀態如此之差,想必腦袋裡還是一團漿糊吧?
陸燃扒開她的手指,奪走了斷刃,隨手丟在地毯上:“我不是邪魔信徒。
你忘了麼?我是仙羊信徒。”
聞言,鄧玉湘的麵色愈發難看。
所以,神明陣營的仙羊大人,已經投入邪魔陣營了嗎?
陸燃麵色鄭重:“我不是邪魔信徒!”
“嗯?”鄧玉湘看著陸燃,心中有些迷茫。
從她醒來至今,陸燃的所作所為,一次又一次的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
陸燃深深吸了口氣,道:“大夢魘,姐,鄧玉湘。
相信我。
起碼聽我把話說完,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鄧玉湘默默地看著陸燃,緊繃的身軀,認命似的鬆軟了下來。
陸燃一手探向側方,能量再度翻湧。
鄧玉湘的呼吸漸漸急促,眼睜睜看著一隻夜魅拚湊成型。
陸燃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他怎麼他竟然能夠創造邪魔?
“跪下。”陸燃壓了壓手。
夜魅跪倒在地,對著陸燃低下頭,以示恭敬。
鄧玉湘瞳孔微縮,看著曾經的死敵,對著陸燃俯首稱臣。
當邪魔麵對人族時,必會極儘殘忍之能。
可此時,
夜魅就這麼規規矩矩的跪著,俯首稱臣。
鄧玉湘隻覺得,自己正身處在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境裡。
陸燃:“眼見為實,我可不是什麼邪魔信徒,我並不受邪魔們的擺布。
相反,是我要入侵邪魔陣營,要奴役它們。
我,
邪魔之主!”
鄧玉湘已經不知道該有何種反應了,最後那四個字,讓她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陸燃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這個邪魔之主實力還不夠,隻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作威作福。
我想著,有朝一日能殺進魔窟深處,取代邪魔本尊雕塑!
那時的我,才是真正的邪魔之主。
那時的我們,理應能徹底解決人間禍患。”
陸燃伸出手,輕輕撥開她額前的一縷長發,溫柔的夾在她的耳後。
他直視著鄧玉湘的雙眸,笑道:“怎麼說,姐?
跟我一起,乾翻這個世界?”
鄧玉湘怔怔地看著陸燃。
明明房間昏暗,霞光暗淡。
可他的笑容,卻是那樣的燦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