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鐸像是沒提起過這茬似的,還笑著勸菜。
略過最敏感的話題,講起風土人情,菜品典故來,這位知府大人的確是個愛民官,滔滔不絕。
賓主儘歡地吃完飯菜,顧鐸卻連個傳話的機會都沒有。
就被李時珍壓住肩膀,一並拉上車馬隊伍,驅車前往許家腹地。
顧鐸這才大驚失色,惶恐掙紮:
“臣之妻,愛醋甚於唐朝房玄齡之婦,且習讀女戒,仰慕湘妃,竊得三分氣質,容易垂淚。”
“若是臣出行不遣人相告,恐之驚怒傷心,損害神魂。”
顧鐸昨晚才跟梅氏說自己要死了,不吱一聲就跟著上許家,不得把這婆娘嚇死。
然後怨自己犯了忌諱,被神明懲罰。
老婆病了,誰賠得起!
牛頓也不完全是一個惡魔,手下人不耽誤修仙大業的小需求,他還是可以滿足的。
他揮手留給顧鐸半刻時間,讓他嘰嘰咕咕,要家裡的小廝帶幾句酸話回去。
朱厚烷覺得顧鐸不老實。
作為知府,跟地方世家大族勾連著,還幫忙遞話。
他隱晦地瞥了一眼遠走的小廝,對牛頓提議:
“不如我讓護衛,截了他?”
牛頓意味深長地搖搖頭:
“府衙裡十幾對耳朵,都聽見動靜,多做都是無用功。”
然後不等朱厚烷作答,自己挑了馬車簾子坐定。
車馬顛簸兩日,他們一行人才終於見了許家大宅。
牛頓隻遠望了一眼,饒是他也在心裡咋舌——
朱厚熜大明皇帝都沒出這麼好的園子。
京城那土,根本比不得開封!
大明朝的官員,給皇帝搞土木工程修宅子修的好,那是有賞賜慣例的,甚至修皇陵修到封侯的土木老哥,也大有人在。
幾乎代代都有。
牛頓開口輕飄飄一句話,就把迎接他們的許家人,整得麵上冒汗:
“你們家這花園好,要是給陛下修一座,封侯不至於,我這男爵的爵位,多發幾個也夠格。”
牛頓麵無表情,顯然是在借天威說事。
許氏族長衣著莊重,實在忍不住在心裡怒罵——
佞幸玩意兒,說話沒有輕重!
但凡牛頓不是領朱厚熜命令下來的官兒,他都一定要讓說出這種話的人,長長記性。
但是,形勢比人強,偏偏牛頓真有勢力!
京城裡下來的狗,都比地方官兒高個半級,許氏族長隻能臉上堆笑,試圖打哈哈過去:
“牛爵爺言重了,我們耕讀世家,哪裡有這個比肩陛下。”
“京城裡的官員宅邸,講究簡約高華,已過了二重境界,看起來不覺奢華,卻比我們這眼見的花木繁盛,更有底蘊。”
許氏族長陰陽怪氣。
他們地方的,還要給京官上供呢,真的稱量財產,毛都不如。
人家都玩上簡約低調風了。
也就牛頓這個半路富貴的道士沒眼界,認不出來。
牛頓品出許氏族長的言外之意。
他冷笑著,還想拷打許氏族長幾句,卻被眼前遞過來的冊子,吸引了注意。
許氏族長神情馴服,變臉的速度頗有川蜀風情:
“為迎接尊客,助陛下大業,我們許家清點各處莊田,請爵爺過目。”
朱厚烷不明白這人唱的哪一出。
反正不是京劇。
他親眼看過了顧鐸送來的畫,許家分明是不願意配合的。
比起剖腹自證,隱沒田產,緊急變賣才是可能的操作。
這麼厚實一本冊子拿出來,又不像假的。
牛頓草草翻過一遍,回頭遞給顧鐸看,確認他記住了,沒漏,才收起來,對身後嗷嗷待哺的宗室們吩咐:
“往東三十裡,往西二十裡,南北十裡,所見之田,你們各點一百畝。”
“不許多了,也不許少了。”
“要做實驗田用,你們得按我教的知識方法,選最合適種稻穀的,兩日之內。”
“取了土來,找我核驗。”
牛頓冷不丁補充一句,說得輕悄,眾人都聽不真切:
“選地技藝不精者,回開封府衙去,不得亂竄。”
許氏族長的臉再也不繃不住,黑得像一塊煤炭,牛頓真是獅子大開口。
周王府搶地,都不是這麼占的。
他的指甲掐在掌心,快把自己的筋脈都剜出來。
卻強忍著沒有發作,還是維持著體麵,眼睛裡的暴戾隻能靠閉眼掩蓋。
宗室們的眼睛亮得驚人,個個像蟑螂一樣舞動,得了自由就恨不得滿地亂爬,他們從來沒有機會如此自由地奔跑過。
為了美好的生活。
一百畝土地!
果然還是京城裡來的爵爺大膽!
牛頓可沒忘了顧鐸,當著許氏族長的麵對他說:
“顧知府,你得跟著一起去。”
“收集論文數據,就從此刻開始用功。”
許氏族長差點撅過去,他差點仰倒,被扶回府內坐下,連喝了三盞茶,才順氣。
牛頓隻拿出自己的演算草稿,慢悠悠地開始續寫,準備集合成冊,給朱厚熜再上一份強度。
放朱出籠的時辰,在數學的陪伴下,輕易逝去。
明明牛頓給了兩天時光。
圈地快的宗室,不到三個時辰就回來了,一臉莽相。
牛頓撚了撚他手中捧上來的土壤顆粒,感觸著其中的肥厚飽滿。
在許氏族長惱恨的目光中,出人意料道:
“你沒認真選。”
“回開封府衙吧。”
宗室期待的神情瞬間僵硬,怒火爆炸:
“師父何出此言?!”
他聽完牛頓的課,已然完全消化,圈的都是一等一的肥地。
做第一個回來顯眼的人,還有錯嗎?
牛頓趁他愣神之際,將他手中的泥土儘數傾倒於地,與府院內的花泥分成兩色,再收撿不回來。
的確是好泥。
但是,牛頓才掌握最終審判權力,去留由他:
“你是找得快,眼中泛水紅,還順道調戲了許府上的婢女或者小廝,實在是沒有修仙天賦。”
牛頓一錘定音,把許氏族長喜出了翹嘴:
“你練不成。”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宗室的眼睛,對他以師長的姿態強令道:
“要好好地在開封府衙反省……”
“等我與鄭王回來時候,再一並接你回原籍。”
“尚可與家人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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