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書五經,今日在坐的諸位,包括我與向東,哪個不是倒背如流?即便這些書都少了,隻要我們還活著,我們就可以重新記錄下來!”
“我們可以講這些儒家經典,再次刻在石壁上,皮毛上,竹簡上,乃至於龜甲獸骨之上!隻要我們活著,聖人之學就不會滅亡!相反……”
“若是我們死了,乃至於此番流放至此的犯人們通通都在今夜凍死,那麼這片蠻荒之地,還會再有聖人之學嗎?不會了!那樣的話,孔聖道統,才是真正的徹底斷絕!”
孔明德的話越說越是激烈,越說越是上頭。
眾人包括嚴向東在內,都是一片沉默,但依舊還是死死的握著書卷,不曾有任何舉動。
孔明德見狀,向前一步,高舉著手中的一步春秋注解,高聲道:“今日燒書取暖,乃是我孔明德一人所謂,祖先若有怪罪,我這個家主一力承擔,燒!”
孔明德話音落下,第一個把書扔到了火堆裡!
轟!
本來已經快要熄滅的篝火,得到了助燃之物,一個忽閃猛然躥起了新的火焰。
那股溫暖的感覺,短暫的給人帶來了舒適感,但很快,這一本書就要燒完了,溫度又要降了下去。
見此,眾人也顧不上什麼,忙不迭的把手裡的書紛紛往篝火裡扔!
嚴向東呆呆的望著自己手裡的論語注解,不斷的摩挲著外麵的封皮,最後一咬牙一閉眼,也是猛地往篝火裡扔了進去。
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了。
隨著一本本儒家典籍,緩緩的燃燒起來,火光越來越亮,溫度越來越高,舒適感也是越來越強,隻是他們臉上的迷茫之色也是越來越多。
港口邊上,大明的艦隊依舊停在這裡。
胡大海在主帥大船的船艙中,正大口大口的涮著羊肉火鍋,手邊還燙著大罐的黃酒。
外麵風雪怒號,他這裡卻是熱氣騰騰,食物充足,與此刻樹林裡,正在掙紮求生存的南孔族人,可謂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就在胡大海吃喝的不亦樂乎時,忽然一名副將頂風冒雪的登上了船艙。
胡大海見了咧嘴一笑:“回來了,快坐下,陪本督喝兩杯!”
副將趕忙謝過,坐在下首,拿起酒杯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儘。
胡大海將這副將身上有了熱氣,這才問起正事兒:“怎麼樣?前去查探這批犯人的探子,可有消息了?”
原來,這一萬流放至此的反觀卷屬四散而去後,胡大海並沒有不管不問。
此人外粗內細,且來時,朱瀚特意交代過胡大海,這一萬人用處極大,不可隨意浪費了。
故而胡大海便放在了心上,他於船上,見這一萬人分成數百個小團體各自分開之後,便也散開數百名探子,遠遠的跟著這些人,將他們的狀況隨時來報。
那副將更拿起快子準備夾肉片,聽得胡大海發問趕緊回話:“回大都督,這數百個犯官家卷團體,探子們都咬主了,而且在半個時辰前也都把消息傳送回來了!”
胡大海頓時來了興趣,一口乾了杯中酒,好奇的問道:“且說來聽聽!”
副將答道:“這些犯官卷屬,或是單獨一族往大陸深處而去,或是幾個家族合在一起,開始尋找地方露營歇息……”
“這其中有的已然是凍餓而死,也有的是各家之間起了齷齪、內訌,互相廝殺爭奪僅有的物資……”
那副將話還沒說完,就見胡大海陰著臉,一把將酒杯狠狠的砸在桌麵上。
“哼!這幫不爭氣的東西,來到這個時節的殷州大陸,不思報團取暖、互幫互助,反而起了內訌,真是白白浪費了皇帝陛下的一片仁德之心!”
望著暴怒的胡大海,那副將心中惶恐之極,生怕自己遭了池魚之災,便絞儘腦汁,想讓胡大海把注意力從這這件事上轉移。
忽然,他腦中一亮,卻是想起來一個有意思的事情,趕緊道:“啟稟大都督,那些探子還回報來一件有趣兒的事。”
果然,胡大海被吸引了過來:“嗯?有趣兒的事?你且說來聽聽。”
副將暗暗鬆了一口氣,旋即精神一振道:“都督可曾記得南孔孔明德嗎?”
胡大海一拍大腿:“我當然記得,白天那會兒差點沒認出來。”
“南孔一族,如今就在離我們這登陸所在的十五裡處的一片老林子裡宿營,如今他們為了取暖,已然開始燒書了,燒的還都是他家祖上親手注解過的儒家經典!”
胡大海聽得目瞪口呆,隨即便笑了起來了,笑聲越來越大了,笑的他上氣不接下氣,甚至肚子都笑疼了,眼淚都笑出來了。
“哈哈哈哈……南孔……哈哈……南孔這幫腐儒們,居然開始燒起了自家的書了,不行了,不行了,這幫腐儒也有今天!”
副將也是樂的不行:“這幫腐儒們,在大明的時候,一個個說的義正辭嚴,阻撓皇上和英王殿下改製科舉,可一旦真的麵臨生死存亡的時候,又立刻把自家聖人的書燒了取暖……”
說到這裡,副將搖了搖頭。
這會兒,胡大海也緩過來了,就見他笑著擺擺手:“哎,這是好事兒!肯燒書取暖,便說明他們還沒迂腐到家,知道天大地大活著最大……”
“若是真的迂腐到寧願凍死也不燒書,那英王殿下廢了那般大的功夫,把他們弄到了殷州,豈不是浪費了?”
說到這裡,胡大海又話鋒一轉,問道:“這附近可還有不肯降服大明天軍的土著?”
聽到這個,副將的臉也陰沉了下來:“甚多!大概有七八個部落,這些部落,人數少的有數百人,多的,大概有兩三千!”
所謂土著,也就是印第安人,印第安人這個時候已經隱隱有了一個國家的雛形和意識,但這些隻是剛開始,故而想降服他們也頗難。
胡大海點點頭:“稍後,你讓人將這船上用不上的大刀、長矛,取數百件給,明日給南孔送去,再指點他們挑個小部落,剿了他們!”
副將聽了,卻是一陣遲疑,忍不住問道:“南孔那幫人,都是讀書讀迂了的書呆子,真的讓他們去剿殷州土著?”
胡大海頓時眼睛一瞪:“他們不去,讓你去?”
副將頓時訕訕一笑。
打土著,那真是一個苦差事。
倒不是說土著的戰鬥力有多強,實在是這件差事兒太惡心人了。
一來,這些土著熟悉當地形,一於明軍交鋒,見勢頭不對,轉身就跑到密林山地之間,這種地方,明軍想打下來,不知要費多少精神。
二來,即便花大力氣,剿滅了這些部落,也撈不著什麼像樣的東西,就連大牲口都撈不著,隻能拉著一車車的什麼可可豆,玉米棒子之類的玩意兒。
可明軍要這些玩意兒能乾嘛?
久而久之,明軍對這些土著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實在是個虧本的買賣。
就這樣,駐紮美洲的明軍和當地土著就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關係,你不作死,我就不找你麻煩。
當然了,要是這些土著不自量力,主動送上門來,明軍也不介意收拾了他們。
但是明軍想要將美洲這大片的土地消化掉,不消滅土著,那是行不通的。
於是,胡大海就將主意打到了這幫流放過來的犯官卷屬身上,當然這也是朱瀚的意思。
“此事就這麼定了,你回頭去準備一下……對了,其他的反觀卷屬們也不能放鬆打探,挑些成器的家夥,也多發他們一些武器!”
……
一夜北風緊,就這麼過去了。
次日清晨,嚴向東在刺目的白光和寒冷中醒了過來,其他孔氏族人也紛紛起身。
這一夜,雖然難熬,但仗著燒書取暖,總算是熬過來了。
一想到燒書這事兒,嚴向東整個人心情就低落下來了,隨即便是一陣自嘲的苦笑。
嘴裡麵喊著要在這海外殷州複興、光大儒學,結果當天夜裡就把聖人的書燒了取暖,這叫什麼事兒?
再看其他孔氏族人,同樣情緒低落,估計也是昨晚的事情,給他們帶來的心理衝擊,到現在還沒過去。
嚴向東下意識的掃了一眼孔明德身後的那隻大木箱,隻見裡麵的書隻剩淺淺的一層了。
今晚就算是把僅剩的這些書,連帶著那隻大木箱子都燒了,恐怕也熬不過今晚的寒冷啊!
就在嚴向東為晚上如何過夜憂慮時,就聽得孔明德將眾人聚集在了一起。
孔明德也不廢話:“諸位,昨晚是熬過去了,可是今天又該怎麼辦,大家可有對策?”
此言一出,孔氏族人登時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一言不發。
平日裡在家,他們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現在猛然讓他們野外求生,昨天晚上能熬過去,他們就算是用儘全部力量了。
孔明德現在拋出來的“課題”,實在是塗改難為他們了。
眼看著半天沒人說話,嚴向東心中暗歎,隨即輕咳一聲:“如今頭等大事,莫過於果腹取暖而已!”
嚴向東此言一出,頓時所有人都向他投來了希冀的目光,很顯然,南孔現在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嚴向東那個無奈啊,得虧自己跟著他們一起走了,不然的話,南孔這幫人能不能撐的下去,真是不好說。
孔明德也瞧出了這裡麵的尷尬,咳嗽一聲道:“向東啊,有什麼打算,你就直說嘛,這些青壯,都聽你調遣。”
事到如今,嚴向東也不客氣,直接指派了三件事:“第一,便是拾柴,可讓老弱去林中儘量多撿些枯枝敗葉回來,林中應該不少!”
“第二便是取水,昨日,那胡大海曾言,這附近有條河流,可讓女卷去河邊打些能飲用的清水來。”
“第三便是狩獵,可讓我等青壯去密林深處打些獐鹿、野兔、野雉之類的獵物,用來充饑,畢竟乾糧本就不多,是撐不了許久的。”
嚴向東侃侃而談,四周的孔氏族人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紛紛向他靠攏,仔細傾聽他所說的一切。
很快,嚴向東就把自己的意見說完了,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孔明德。
人家是孔家家主,自己隔著吆五喝六的算怎麼回事兒?
不料孔明德倒是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向東說的不錯,大夥兒就照他說的去做吧!”
有孔明德支持,自然事情就好辦多了。
很快,三百餘孔氏族人便分成了三部分。
一部分人去撿樹枝,一部分人去打水,最後的青壯,則去密林深處狩獵,嚴向東和孔明德也在這個隊伍裡。
要去狩獵,自然前麵派發的長矛和大刀就用上了。
但是大夥兒誰也沒在老林子裡打過獵啊,這下子又抓瞎了。
眾人下意識的把目光都投向了嚴向東……
這個嚴生,向來主意多,這會兒當然還是得指望他能不能想出個好主意來。
就連孔明德也朝著嚴向東投來了期盼的目光。
一時間,嚴向東隻覺得頭皮發麻。
是,他確實家境不好。
但再不好,也能靠賣賣字畫,給人當西席先生為生,頂多也就在家做做家務而已,何時曾乾過稼穡漁獵之事?
但如今被逼到牆角,也隻能絞儘腦汁的想對策了。
忽然,他眼睛一亮,自己雖然不會狩獵,但他想起來,當初自己村裡就有不少獵戶。
有時候自己從那些獵戶手中買些野味後,也聽他們說一些打獵的趣事,其中自然也有如何打獵的方法。
思慮片刻,嚴向東終於有了決斷。
他帶領眾人,來到了密林深處,先是挖了一個大大的陷坑,而後又將兩柄長矛,三柄鋼刀利刃朝上,豎著插在了其中。
而後再以一些樹枝在陷坑口上搭起架子來,再以枯敗的樹葉覆蓋其上,最後撒上一層白雪,這個碩大的陷坑便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本來還有些不明白的眾人,此刻哪怕是再傻,也知道了嚴向東的用意,不由得個個誇他機敏。
嚴向東則是苦笑道:“陷坑是弄好了,但是能不能陷住獵物還是兩說啊!”
此言一出,眾人本來高漲的情緒又低落了下去,孔明德眉頭一皺,大聲道:“向東已經把最麻煩的事情,替我們解決了,你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