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營地外。
紅發青年，又或者說拉迪恩，找到了一塊大石頭。
而後，他把被自己母親稱為‘廢鐵’的鏽劍儘量平整地擺在大石頭上，用一手按住，再以右手舉起自己母親口中的‘破錘子’，使足力氣，錘在了鏽劍之上。
“嗙——”
雖然是鏽鐵捶鏽鐵，但嘹亮的打鐵聲卻是依舊。
拉迪恩的心神，在這打鐵聲響起的刹那便放空了。
他似乎能感覺到，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自淤泥中站起，渾濁的土壤無法侵蝕他，黯淡的色彩亦無法感染他。
“嗙——”
那是鋼鐵撞擊鋼鐵。
那是戰場上利刃交鋒。
那是他身騎戰馬，挺槍衝鋒。
“嗙——”
那是灼目的光芒洗滌罪惡。
那是熾熱的彗星墜落蒼穹。
那是蔽日的巨龍吞噬萬物。
“嗙——”
那是……
那是鏽鐵劍不堪重負，斷成兩截。
無邊的幻想褪去，沉重的靈魂歸於塵土。
拉迪恩睜開了眼。
他低下頭，望著落於草地中的半截鏽鐵劍。
‘看來……劍還不夠利。’
他如此想道。
他想打造一把最利的劍。
他要打造一把最利的劍。
利到能捅破天邊的帷幕。
利到這天地之間的所有人，都得正視他，認可他，敬佩他。
他，拉迪恩——
“您好！”
一道清亮的女聲突然闖入耳畔。
拉迪恩微微一愣，抬頭望去。
紅色的長發，蛇狀的豎瞳……是族人。
體麵的衣著，飽滿的神采……是族人？
拉迪恩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女，腦海中費勁全力地將少女的臉龐與記憶裡的族人麵孔一一對照……卻終是一無所獲。
很顯然，他不認識她。
但他很想認識她。
這種強烈的，想要認識一個人的欲望，還是平生頭一次。
“……你好。”
猶豫片刻，拉迪恩開了口。
聽見他的回答，夏利的眼睛微微一亮。
“我叫夏利。”她說道，“能請你帶我去拜訪一下這個營地的長老嗎？”
“……可以。”
拉迪恩點了點頭。
也許是天然的血脈親近，又或是單純的初生牛犢……總之拉迪恩絲毫也沒有詢問一二的意思，讓夏利早已打好的腹稿沒有了用武之地。
‘如果是路德大人的話……’
夏利不禁想道。
……
……
紫煙繚繞的篷車裡，寥寥幾點燭火，忽被秋風吹動搖曳。
褐色的車簾被略顯瘦長的手臂掀起，吸引了床帳後的女人視線。
“拉迪恩？”
望著走入車內的紅發青年，女人的眼神裡下流露出了幾分疑惑：“你今天怎麼……這麼快？”
拉迪恩眼角一抽。
他往車內走了兩步，一字一頓地說道：“米麗卡，有人要拜訪你。”
尤其是‘拜訪’二字，他念的都有些咬牙切齒了。
而他話音剛落，夏利便應聲走入了車內。
“您好！”
在進入篷車的一瞬間，夏利的目光快而好奇地環顧了一下車內的景象，在看到紫色熏香後眼睛一亮，之後又迅速地望向那床帳後的成熟女人身上，禮貌地進行了自我介紹。
“我叫夏利，受路德大人所托，有事想找您商量。”
“路德大人？”
透過薄薄的床紗，米麗卡瞧了夏利一眼，而後微微眯起蛇狀的豎眼，斟酌開口：“卡隆城裡……似乎沒有這一位貴人？”
夏利一愣，隨即馬上立即意識到是自己說快了，隻顧著說出了路德的名字，卻沒能道出他的來曆。
“啊，請原諒我的疏忽，是維希領的路德大人。”
她補充道。
而在夏利道出路德的姓氏後，床帳後的米麗卡眉頭仍在稍稍蹙著，但夏利身旁的拉迪恩卻是忽地一挑眉梢，下意識地便開了口：“我聽說過他，維希領的路德，路德·維希，他應該前不久剛繼承了維希男爵。”
米麗卡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眸，往紅拉迪恩的臉上望去——但很快，她意識到了什麼，望向自己兒子的眼神中也帶了幾分揶揄之意。
拉迪恩眼角一抽，牙關緊咬，忍住了。
“好的，那麼這位路德大人，有什麼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嗎？”米麗卡想了想，衝著夏利嫵媚一笑，輕挑開口：“我一般不會離開營地太遠……但若是價錢合適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接送哦？”
若是路德此刻在這的話，高低也得吐槽兩句，至少起碼腹誹一頓。
可惜他不在。
而人畜無害的夏利小姐，多半是沒那個天賦。
就見夏利先是略顯遲鈍地眨了眨眼，而後突然回過神來，臉色微微泛紅，連忙搖頭道：“您、您誤會了！路德大人不是這個意思，他是想請你們一起過去！”
……嗯？
什麼？
‘你們一起’？
她該不會是說……
一旁的拉迪恩眉頭一皺，發覺事情有些不簡單。
“哎？連拉迪恩也？”
米麗卡抿了抿唇瓣。
她杏仁狀的雙眸微微睜開，一對蛇瞳好奇地觀察著自己兒子那頗具英氣的清秀臉龐：“沒想到，你原來在貴族圈子裡這麼吃得開……”
“米——麗——卡！”
拉迪恩忍不了了，拳頭硬得厲害。
“哎哎！不是這個意思，你們誤會了！”
眼看拉迪恩就要暴走，夏利趕緊繼續解釋道：“不隻是你們！路德大人希望整個營地的族人都能去維希領！”
……啊。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路德大人受夠了繁文縟節，想直接來一場大型多人集體運動——呸，當然不是了。
當一件事情所傳達的意思過於誇張，那麼縱使說話者不改變表述方式，聽眾也會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也許是自己誤會了說話者的意思。
於是，短短一瞬過後，無論是米麗卡，還是拉迪恩，便都明白了。
“為什麼？”
這是米麗卡的疑惑。
“他這般的貴人，難道還缺少忠誠的子民嗎？”
“而且，他難道分辨不出我們的發色嗎？”
“看看我們的眼睛，少女……”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米麗卡的聲音如那繚繞的紫煙，回蕩於篷車之內，久久方息。
一旁的拉迪恩沒有說話，但他看向夏利的雙眸炯炯有神，顯然也想從這外來的少女那獲得一個答案。
夏利沉默了片刻。
而後，她轉過身，走到桌前。
伸出手，輕輕覆於燭台之上。
一點長明火，自她指尖燃起。
“因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