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身穿僧袍彆有一番哀豔之色的比丘尼被二百一句話堵回去,半晌喘不過氣兒。
她萬萬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自己視作腳底濁泥的賤民陰陽怪氣,關鍵她精心教養的外甥女根本就沒聽懂如此明顯的機鋒,兀自樂嗬嗬的點頭道:“沒錯,勘定奉行府就是你的家,二百你什麼時候回來都可以。”
若非心知肚明這孩子正是被她刻意養成這樣,光華院都要誤以為柊千裡突然開竅無師自通了宅鬥技巧。
“光華院大人為了大小姐鞠躬儘瘁,實在令人感動啊!”二百抬起手腕側頭一邊點了一下,特彆的浮誇,特彆的虛偽。
洋裙就是這點不太好,沒有飄飄蕩蕩的長袖子,遇上假模假式又做作的姿勢就不太容易拗得美觀。
“光華院對我,實在是再也沒有的真心。”千裡大小姐同樣感動不已,善良又寬容的對比丘尼微笑道:“我看你身體實在虛弱,要不要回房間躺一會兒好好歇歇?我這裡不需要你時刻守著,還是先把身體養好吧。”
光華院:“……”心塞,說了就是心塞。
她沒有必須留下的理由。
大小姐和二小姐推心置腹聊些私房話隻能說明人家姐妹情深,同一階層內她總不能攔著兩位小姐交流吧,那可就把手伸得太長了。
她抬頭倉皇的看著柊千裡,那單純的姑娘眉間並無厭倦煩悶之意,但她也是真沒察覺到養母無聲的祈求。
隻要光華院這一次灰溜溜退出內室,在勘定奉行府內她的權威就再也不會如同以往那般穩固。曾經人人可欺的二百現下都可以隨意斥退她,今後她還有什麼底氣把持柊家後院?
然而她終究是要失望了,千裡不但沒有如她所願的出聲挽留,甚至還催了一句:“要不讓府醫過來一趟?”
“……還是不了……謝大小姐,體恤。”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光華院吃到自己種下的苦果,踉蹌著行禮退出和室。也許她找地方哀悼去了吧,反正二百不在意,千裡不往心裡去,這件事就算這麼過去了。
大小姐開心的拉著假妹妹繼續問她勘定奉行府以外的景色。
柊千裡今年已經年滿十八歲,除去參拜神櫻大社覲見鳴神外從未走出過勘定奉行府半步,寥寥數次出門也被仆從和帷幔裹得嚴嚴實實,壓根沒見過高牆外的世界是個什麼模樣。
眼看二百出門一個月再回來穿著打扮精氣神都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她當然好奇得要命:“快跟我再說說,稻妻真有雷鳴不息的島嶼嗎?”
當然有,清籟島已經被雷劈得不能住人了,土地也變得有毒一樣幾乎什麼都不長,眼看就要成為一處死地。
這些消息全都是多摩外出遊曆帶回來的,二百做了些小小的藝術加工,隻提及風景絲毫不論民生,更沒有讓千裡聽到什麼“餓殍遍地”之類的荒唐胡話。
雖然她聽不懂但是有柊慎介在,讓他知道了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於是二百在勘定奉行府內消磨了半個上午,直到奉行大人忙完公務來看女兒,兩個笑靨如花的姑娘已經要好到親親蜜蜜貼在一處齊齊向他問好了。
由於二百時不時傳回一兩條愚人眾的“內部消息”成功營造出有在認真當釘子的效果,柊慎介看她還是能有幾分笑意的。尤其見到這個小東西把親生女兒哄得眉開眼笑,他對二百的態度也越發和藹。
“二百回家來了呀?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柊家主像個好老人家似的笑容可掬,要不是親眼見到那些商人被沉重賦稅逼迫得喘不上氣的樣子,任誰也想象不到他是個能把國家稅收搞成高利套路貸的狠人。
二百急忙轉身彎腰向他行禮,垂下眼睛笑道:“怎麼會呢,不說離島,就是全稻妻,也沒有誰敢不給您臉麵的呀!有道是打狗還得看主人,我背後站著您,哪裡會遇到麻煩。”
“哦!”柊慎介點點頭,眼風掃過女兒千裡手邊的檀香木盒子。盒子已經被打開,裡麵躺著顆殷紅似火的鴿子血。
寶石這種東西嚴格來說並不保值,它隻是一種美麗的裝飾品,或許還能被煉金術士們買去充當素材。對勘定奉行來說這玩意兒就跟彈珠一樣,除非能及時換成摩拉,否則他都不怎麼多看——經過見過的實在太多。
但是千裡看上了這東西,而且表現得非常喜愛,他也隻能把它當成心愛的摩拉看待。
“父親您快看,二百帶了這麼大一顆漂亮石頭給我……把它打成什麼好呢?總感覺切成小塊有些可惜。”
大小姐白皙的手指不停撥弄那枚紅寶石,柊慎介不怎麼在意道:“讓那些匠人去想法子,改到你滿意為止。”
柊千裡歡快的笑出聲,她實在是個可愛至極的女孩子,奉行大人被刁民們傷透了的心得到有效治愈。
二百從頭到尾什麼也沒說,隻是陪坐閒聊,看看日頭已近正午便起身告辭。
好不容易得了個新鮮,大小姐如何願意放她走。
“你就留下來陪陪我嘛,啊對了,明日要去神櫻大社參拜祓契,咱們一塊兒去嘛!你還沒去過影向山吧?”
她抱著二百的胳膊來回輕輕搖晃,語氣嬌嗔,神色親近。
柊慎介見女兒喜歡便幫她說話:“本就是八重宮司請各家千金小聚,你也一起。”
他不是詢問而是告知,二百乖乖低頭應下:“是。”
那要不然呢?她也沒有撂臉子的底氣嘛。不過該表示還是要表示一下子,她二百現在也不是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的“寵物”。
“麻煩家主大人遣人告知與我隨行的那位至冬士兵,請他回使領館替我向【女士】大人告假數日。使領館搬遷在即,便是幫不上忙也不好添亂。”
這句話有兩個意思,第一拉起執行官的虎皮扯大旗,含含糊糊搞得她好像是和副官一般重要的人物。二是讓柊慎介明白她已經主動想法子說服執行官帶她同去鳴神島啦,再一次為自己的分量加碼。
反正使領館內隻有她一個稻妻人能和愚人眾執行官說上話,那還不是想怎麼扯就怎麼扯。
柊慎介原以為二百是來替萬國商會那些商人求情的,卻沒想到她對此一言不發。
一早就有人把她出入會館又收了禮物的事遞到奉行大人耳中,然而這丫頭很有眼色的在千裡麵前管住了自己的嘴,柊家主很滿意。又見她現在也是至冬執行官麵前得用的人了,遂決定給她幾分顏麵。
“哈哈哈哈,已經結識了至冬的朋友嗎?放心吧,我會讓人好生招待他一番再將人送回去,你安心在家住幾天,姐妹之間也好多多親近。”
柊府越是表現得重視“二小姐”,她在執行官麵前的權重也會跟著同步增加。柊慎介向來精明,心裡自有一本賬。九條家如今也隻不過和至冬人貨銀兩訖,要說影響力還得看柊家。
彆看他表麵上對至冬人客氣又禮貌,實際上心裡也隻不過把他們當做趁手的攪屎棍,隨便用一下就打算扔的。要怪也隻能怪他們自己主動送上門給人利用……哈!若是天下太平,哪裡顯得出勘定奉行的重要性呢?
柊家主與女兒們其樂融融的共進午餐,午後便打發她們去為明日的出行做準備。
——主要是為臨時回家來的二小姐準備。大小姐千金之軀,出趟“遠”門怎麼可能頭天下午才想起來打點行裝?必然是從接到請帖時起下人和仆婦們就已經開始收拾。
二百才懶得操心管家怎麼安排。她跟著柊千裡賞了一下午的花,抹茶配著和果子吃得肚子裡油水都被刮走了二兩結果晚上又是一頓稀湯寡水,僅僅大半天就咬著枕頭角懷念起使領館。
果然還是至冬人家的廚房更適合年輕人的身體需要啊!
晚上她躺在乾淨堪比樣板間的臥室裡,餓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璃月人常說“由奢入儉難”,果然是真的!
翻了小半夜她徹底放棄忍耐,光著腳散著頭發爬起來,偷偷摸摸溜進雜役院子直奔廚房。二百摸出幾隻芋頭扔在熱水的灶台裡烤熟,三兩下拔掉皮蘸著管事私藏的白糖填飽肚子。
這玩意兒飽腹感強還沒有什麼氣味,最適合夜裡偷吃。
少女將芋頭皮填進灶眼“毀屍滅跡”,抹抹嘴原樣溜走,第二天若無其事的側耳聽下人抱怨廚房管事一大早堵著雜役院子破口大罵。
能不罵麼,私藏的上好砂糖讓人禍禍了一半去,換誰誰都得心疼。
下人之間的官司小姐們是不會去理會的,二百豎著耳朵聽完熱鬨就跟著大小姐在仆婦簇擁下登上馬車,比丘尼光華院憔悴著一張臉堅定占據車廂一角。
昨日她被趕出大小姐的茶室,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再後退。哪怕頭暈目眩耳中轟鳴,也必須緊緊掌握住手中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