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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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到大,薛滿給身邊人的感覺是聰明伶俐,貼心乖巧。乖巧中又帶著活潑,而活潑後又是超越年齡的通情達理。

她出身世家,受萬千寵愛,卻不曾恃寵生驕。她父母早逝,倚仗著親人們的疼惜,過著錦衣玉食、順風順水的生活。她從未將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總是存心養性,好施樂善。

她努力地做好自己,希望能永遠維持美好的當下,然而江詩韻出現後,慢慢地都變了。

先是三哥,如今是小寧,姑母……將來還會有誰?

她害怕,怕身邊的人一一倒戈,怕長久往後,她真會搖身變為書中惡貫滿盈、下場淒慘的女配。

她雖愛慕三哥,卻不願放棄自我,成為低聲下氣、因愛癲狂的可憐人。在各種情緒交織,思想的激烈拉扯下,她選擇效仿裘三小姐的任性妄為,留下兩封書信後,從原本的生活裡消失匿跡。

此後,京城裡不再有薛家小姐,更不會有端王妃薛滿。

她的離開猝不及防,令所有人都難以置信。

“怎麼可能?”裴長旭用笑容掩飾心慌,“你聽錯了,阿滿最是乖巧聽話,絕做不出逃婚那樣出格的事。”

杜洋臉色凝重,從懷裡取出兩封信件,“皇後娘娘,殿下,這是薛小姐留下的兩封信,你們不妨看過再做結論。”

薛皇後立刻道:“快呈上來!”

杜洋捧著信件奉上,裴長旭伸手欲接,被薛皇後先一步奪走。

她拆開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內容,猛然將信砸向裴長旭,“混賬東西,看看你做的好事!”

信裡究竟寫了什麼?

裴長旭撿起信件,抖平了,急不可耐地往下看。

第一封信言辭簡練,大意是薛滿告知明薈等家仆,她並非遭人擄拐,而是主動逃婚,與端王的婚事就此作罷。更命他們不許聲張,請端王處理後續便可。

第二封信則是寫給他的。

“吾兄長旭,與君相識多年,蒙君照拂,受君關愛,吾感恩之餘,對君心生仰慕,情難自禁。”

這是阿滿懷著少女最單純而熱烈的情感,在對他訴說愛戀。

“然則,君遇心之所向,為伊傾倒,如癡如狂。豈料變生不測,詩韻永彆,君黯然神傷……”

這是他無法忘懷的過去,好在有阿滿的悉心陪伴,他已逐漸走出情傷,隻想牽著她的手共度餘生。

“吾有幸能伴君左右,締結婚約,圓多年夙願。憾非吾所命,求亦無用。眼見詩韻複生,吾幡然醒悟,願退位讓賢,玉成其事……”

看到此,裴長旭眉頭緊鎖,眼中寫滿不解。詩韻已死了兩年,怎麼能死而複生?阿滿究竟誤會了什麼,才會做出逃婚這等衝動之舉?

薛皇後比他看得更清,麵帶譏諷地道:“你自以為做得隱蔽,卻不料阿滿比你想得機敏,她定是瞞著你去過南溪彆院,還見到了江詩韻的妹妹。”

裴長旭浮現不好的預感,“母後的意思是?”

“阿滿不明內情,將江家妹妹認作姐姐,誤以為你使了瞞天過海之計,幫那婢子假死脫身,金屋藏嬌,暗地糾纏不清。彆看阿滿脾氣好,心性卻傲,她已忍讓過一次,怎能容你再次移情?於是一不作二不休,乾脆逃婚毀約,成全你與江詩韻這對苦命鴛鴦!”

裴長旭麵白如紙,“不,阿滿誤會了,那人不是江詩韻,而是她的妹妹江書韻。”

“是或不是又有何區彆?”薛皇後眸光銳利,咄咄逼人地問:“你敢否認嗎,你之所以對江家妹妹關懷備至,皆因她那張與姐姐一模二樣的臉!”

裴長旭喉中一哽,隨即斬釘截鐵地道:“兒臣發誓,除去知恩報德,兒臣對江書韻毫無想法。”

薛皇後捶了捶發悶的胸口,恨恨地道:“本宮早就勸你與那江家人劃清界限,免得日後夜長夢多,你卻偏要反其道而行。如今甚好,阿滿走了,婚事作罷,你想做什麼都無人再管!”

“母後,阿滿是兒臣的妻。”裴長旭鳳眸生紅,咬著牙關道:“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所以呢?”

“請母後幫兒臣瞞住此事,兒臣這便領人去尋回阿滿。”

“離婚期隻剩下短短十五天,萬一你趕不及——”

“阿滿何時回來,婚期便定在何時。”他沉聲道:“兒臣非她不娶。”

薛皇後恍了恍神,三年前的某日,旭兒跪在殿中,坦言他愛上了一名婢子。當時的他亦是執而不化,堅持要娶婢子為妻,隻不過那婢子出身低賤,哪比得上知根知底的阿滿?

她閉了閉眼,明豔的容顏顯露一絲滄桑,“為你鋪好的路你不走,非要多生事端……子女本是債,本宮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生氣歸生氣,薛皇後終是點頭,答應替他隱瞞消息,又催促他即刻去搜尋薛滿。

裴長旭疾步離開皇城,快馬加鞭地趕回薛府,推開大門,見一乾奴仆跪倒在地,個個抖若篩糠。

他眸光一掃,語氣蘊含著森森寒意,“明薈何在,雲斛何在。”

“奴婢在屬下在。”

被點到名的兩人依次出列,雲斛尚且穩得住神,明薈卻是汗不敢出。

小姐突然逃婚,她作為貼身婢女難辭其咎。若她沒有跟小姐說裘三小姐的事,若她早些察覺小姐的異樣,若她能及時阻止小姐出走……

畫麵轉到花廳,明薈跪在廳中央,抹著眼淚稟明事情經過。

“前些天時,小姐說夜裡夢到了老爺和夫人,要去明華寺替他們誦經燒香。於是今日辰時中,奴婢便備妥東西,跟雲斛一起陪著小姐前往明華寺。小姐先在大殿念了半個時辰的佛經,後來又去聽無尚大師講課。待到午時,小姐用過齋菜,聲稱有些疲乏,便去常住的那間小院歇息。臨睡前,小姐說想吃古月樓的山楂糕,差奴婢即刻去買,奴婢遂讓雲斛守著院子,隻身去買山楂糕。等到奴婢買好東西返回,在院裡等候許久都不見小姐醒來。奴婢生怕小姐又有不適,便試著敲了敲門,沒想到門未上鎖,裡頭空無人影。”

“奴婢衝進屋,在桌上發現小姐留下的兩封信,一封是給奴婢們的,一封則寫著請殿下親啟。奴婢連忙喊來雲斛,雲斛仔細檢查房間,沒有找到打鬥痕跡。而院子的後門栓被打開,猜測小姐應是從此處偷偷離開。”

“奴婢沒敢耽誤,先讓雲斛去通知杜洋,再求助方丈搜尋整個寺廟。可是,可是小姐好似憑空消失,到處不見蹤跡……”

明薈泣不成聲,抬手重重扇向麵頰,“都怪奴婢愚鈍,沒有時刻守在小姐身邊,奴婢罪該萬死,奴婢罪該萬死!”

清脆的耳光聲接連響起,裴長旭紋絲不動地站立,到明薈的臉頰高腫,他才冷冷發問:“出門前,阿滿可有什麼異常行為?”

“回殿下,小姐今晨打發走奴婢們,自己梳妝打扮,戴了頂厚重的幕籬,並且拎著個包袱出來。奴婢好奇地問了幾句,小姐說戴幕籬是怕日頭曬,包袱裡裝著抄好的經帛,要去寺廟燒給老爺和夫人。小姐到明華寺後,全程未摘過幕籬,因往常出門也有這般情況,奴婢便沒往彆處想。”

“平時阿滿出門起碼三四人隨侍,今日為何隻剩你和雲斛?”

“小姐說明華寺是佛門聖地,怕人多擾了安寧,堅持隻帶奴婢跟雲斛去。”

聽到此,裴長旭的心情五味雜陳。明薈所言,句句昭示阿滿是蓄謀已久。戴幕籬是為掩飾麵容喬裝,包袱裡定裝著出行所需,選擇熟悉的寺廟小院,支開下人則方便她悄悄逃走……

他厲聲質問:“你成天伺候阿滿,便沒發現她有離開的意圖?!”

明薈慌張道:“殿下明鑒,您和小姐的婚事由聖上親指,兩府和禮部為此忙碌了大半年,誰能想到小姐竟會、竟會逃婚呢?”

說到“逃婚”二字時,她滿腹懊悔,道:“奴婢若知道小姐有離開的打算,彆的暫且不提,奴婢絕不會讓小姐一個人走!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要跟在小姐身邊,照顧好她的衣食住行。”

她與雲斛等人一樣,皆由薛修平精心挑選,從小伺候在薛滿左右。小姐逃婚,她固然怕即將到來的懲罰,卻更擔心小姐在外受苦。小姐那樣嬌滴滴的姑娘,萬一遇上歹徒該怎麼辦?

她越想越心驚,朝裴長旭不斷磕頭,淚珠成串掉落,“殿下,奴婢辦事不利,死不足惜,隻求您趕快尋回小姐,莫讓她在外頭遭罪!”

哭聲惹得裴長旭一陣煩躁,他揮退明薈,改傳雲斛進廳。

與明薈不同,雲斛雖跪著,背依然挺得筆直。麵對裴長旭的問話,他惜字如金地回答,緊繃的臉龐泄露少許憤慨。

裴長旭將此儘收眼底,薛家的幾名護衛待他向來恭敬,而今態度大變,其中內情值得推敲。

他思索片刻,得出結論,“你去過南溪彆院。”

雲斛繃緊下顎,緘口不言。

裴長旭問:“阿滿也去了?”

“殿下是擔心小姐為難南溪彆院那位嗎?”雲斛陰陽怪氣地道:“您儘可放心,小姐人美心善,做不出仗勢欺人的事。要知道,當年還是小姐出手相救,江詩韻才能免受惡霸侮辱。”

裴長旭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

雲斛乾脆一吐為快,“殿下機智過人,竟能想出假死的把戲,替江詩韻金蟬脫殼。可憐我們小姐,還真以為殿下傷心欲絕,悉心照顧您許久。容屬下問一句,您做這些事的時候,難道不覺得心虛愧疚嗎?”

裴長旭緩緩眯眸,氣勢懾人,“你好大的膽子,敢對我的事評頭論足。”

雲斛梗著脖子道:“殿下縱是天潢貴胄,也無法阻止屬下說心裡話。您既然喜歡江詩韻,便該與她雙宿雙飛去,而不是吃著碗裡又惦記鍋裡的!”

裴長旭沉聲警告:“雲斛,你鬨夠了沒。”

“不夠,屬下還要替小姐鳴不平!”雲斛道:“小姐那樣好,本應嫁個良婿,和和美美地過一生,而不是跟江詩韻那賤婢搶奪您的寵愛——”

話音剛落,便見裴長旭豁然上前,一腳踹向他的胸口。

他這一腳使足力氣,雲斛被踹飛半丈遠,嘴角湧出鮮血,仍硬聲道:“殿下,您,咳咳,您配不上小姐對您的一番真情。”

裴長旭從牙縫中擠出話,“南溪彆院中住的是江書韻,她是江詩韻的胞妹,兩人僅是樣貌相像。”

雲斛卻會錯意,“殿、殿下豔福不淺,姐姐妹妹都收入囊中。”

裴長旭簡直想當場宰了這豆渣腦筋!想到他是阿滿的人,又硬生生忍住殺意,朝外喊道:“來人,將雲斛關入禁室!”

雲斛被帶走後,杜晨、杜洋一同進門。

杜洋道:“殿下,屬下已按您的命令,在三個城門都安排好人手,暫未發現薛小姐的身影。”

“明華寺的情況如何?”

杜晨道:“屬下檢查過院子,情況和明薈說的一樣,薛小姐很聰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裴長旭在廳內來回踱步,吩咐道:“去召集人手,給我仔仔細細地搜,哪怕把京城翻個底朝天,我也要找出阿滿。”

他心存僥幸,認為薛滿並未走遠,隻是躲在城中某處,等待他的懺悔認錯。

時間退回一個時辰前。

京城十裡外的榮帆碼頭外,一名個頭嬌小,荊釵布裙,膚黃眉粗,右眼下有著半掌大黑色胎記的醜顏少女正抱緊包袱,惴惴不安地望著遠處。

江麵寬闊,波光粼粼。數不清的船舶棲息在岸邊,頭尾相接,浩浩蕩蕩。它們似是整裝待發的士兵,高舉桅杆,隨風揮舞著色彩豔麗的旗幟,無聲呐喊:可願與我同去?

陸續有人從薛滿身邊經過,他們有男有女,或老或少,他們知曉自己要去往何處,薛滿亦然。

她拋開最後一絲留戀,深吸口氣後,隨著人潮緩慢地往前走。

白鹿城,祖父,她這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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