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趙之敖說婚禮照辦,王君瑤鬆了口氣。
“我就猜你不會相信,萬一真需要我去退婚,我還真說不出口。”王君瑤觀察著趙之敖的神色,她到現在也沒弄明白,為什麼趙之敖要跟林遇梵結婚。
一開始她以為趙之敖隻是說氣話,但第二天中午他從外麵回來,竟然把聘禮單都寫好了。
給的聘禮還那麼大手筆,讓她一度懷疑,真正色欲熏心的不是趙立翔那兔崽子而是趙之敖。
可認真想想,要說姿色,林遇梵雖長得好看,但也沒到傾國傾城天下第一美人的地步啊,趙之敖這種見慣大世麵,看多了美女,姨太太都有三個的人,真不至於……
她想不明白。
不過事已至此,讓她去退婚,她還真做不出來。
這個兒媳還是挺好的。
“婚房差不多裝飾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趙之敖從抽屜裡拿了個文件袋,又準備出去:“不用看了,媽你拿主意就行。”
王君瑤實在把握不準趙之敖的心思,說不在乎吧,克夫都要娶,說他在乎吧,整個婚禮籌辦過程他幾乎不聞不問的。
幸好錢給的夠,不然真能把她給累死。
她跟在後麵提醒:“明天上午要去民政廳辦結婚證書,兩邊主婚人還有介紹人十三叔公都要到場的,你是新郎你可彆忘了。”
趙之敖走的很快:“知道。”
“你晚上回來吃飯嗎?”
“不用等我。”
老五房一大早就派車來接,林遇梵的堂大哥堂大嫂陪她一起去民政廳登記。
林遇梵穿了喜姑送的一套孔雀藍斜襟旗袍,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辦證的辦公室,一進門就看見了趙之敖。
趙之敖今天是一身藏藍西服正裝,他正站在巨型屏風前跟十三叔公說話。
兩人眼神輕輕相觸,爾後彼此平靜無波地看向彆處。
王君瑤先迎上來,跟親家簡單寒暄後,拉著林遇梵的手笑道:“你們今天穿的衣服倒是般配。”
趙之敖主動過來跟林家兄嫂打招呼。
王君瑤在一旁介紹:“這是遇梵的大哥和大嫂。”
趙之敖伸手跟林大哥握手,並歉意道:“之前因為有事在忙,沒有親自到府上拜訪,還請大哥大嫂見諒。”
林家大哥對於堂妹改嫁給趙之敖這樁婚事是相當意外和滿意的。
無論站在哪個角度,趙之敖都是一個頂級優質的貴婿。
像他這種人物怎麼會娶一個寡婦為妻呢?
他們夫妻倆想了好幾宿都沒想明白。
人齊了,開始辦證。
結婚證書除了新郎新娘簽字外,還需男女雙方家長以及介紹人等簽字蓋上私章,所以今天到場的人特彆多,不算小的辦公室都略顯擁擠。
新郎先簽字,等他簽完,把筆遞給林遇梵,林遇梵在他左邊簽上名字。
他的字蒼勁有力,她的清逸雋秀,旁邊的人嘖嘖稱讚。
簽完字蓋章,在熱鬨擁擠中,伴隨著窗外的槍聲和追逐聲,林遇梵和趙之敖成為了合法夫妻。
眾人都擠在窗邊往外看,想知道外麵發生什麼事。
林遇梵站在一旁沒動。
她隻在小說和戲曲中見過締結婚姻的雙方,或因為愛情,或因為憧憬,而充盈著喜悅的。
顯然,兩次婚姻她都沒有愛情。
第一次婚姻的新郎是個病秧子,現在的新郎也隻是想穩住她而已,所以兩次她都沒有憧憬。
但起碼這次是有物質保障的,想想那長長的聘禮清單,她心中頓時充滿了普照的陽光。
趙之敖回頭看著她臉上輕快的笑意,她是高興的,他竟感頗為欣慰。
大家正要往外走,門口卻多了幾個人。
“趙先生!趙太太!恭喜恭喜!今天真是好日子啊。”
來者很熱情地跟趙之敖打招呼
不用介紹,林遇梵一眼認出對方是海城民政廳的韓廳長韓為民!
上一世韓為民輾轉也去了港城,並在他親戚家的書局謀了一份差事,林遇梵在他手底下做事可謂吃儘苦頭。
林遇梵是韓為民招聘進去的,一開始他作為上司對她很好,像個持重親切的長輩,儘最大可能給她發放各種員工福利,閒時還會跟她暢聊國內外的文學作品。
林遇梵一度以為自己是他鄉遇故知,遇到了好人,沒過多久,狐狸露出了尾巴。
他開始找機會對她動手動腳,被她嚴詞拒絕後,韓為民惱羞成怒,罵她一個毀容的,給臉不要臉!
從此,韓為民千方百計找她麻煩,處處在工作上刁難她。
刁難之後,在林遇梵爆發之前,韓為民又是一輪的懷柔。
可惜他賊心不死,一天趁著書局人少,韓為民把她叫到辦公室想用強的。
情急之下,林遇梵拎起煙灰缸,把他腦袋給砸開瓢,逃了出去,最後韓為民被值班同事送進醫院縫了好幾針。
而林遇梵也麵臨官司訴訟。
這是壓倒駱駝的其中一根稻草。
在林遇梵得知趙明傑夫婦害死桂香,害自己毀容後,毫不猶豫選擇了複仇。
雖然是上一世的事,但骨子裡的厭惡是潛意識存在的。
看見韓為民那張臉,林遇梵能感覺到自己腦門上的青筋在突突往上跳。
林遇梵又不好直接走人,隻能壓抑著內心的情緒,強裝微笑著站在原處。
趙之敖跟韓為民隻見過兩次,彼此並不熟悉,簡單寒暄兩句,他很自然地轉向她,並介紹:“這位是民政廳的韓廳長,這是我夫人林遇梵。”
韓為民知道劉副市長以前很想把自己女兒介紹給趙之敖,但沒成功,他實在好奇眼界這麼高的趙之敖會看上誰家姑娘,結果聽到小道消息說是個同族寡婦,他就更好奇了。
今天聽說他們來登記,韓為民特意下樓來打招呼,一見林遇梵,他就略微驚訝,果然是個美人。
“趙太太,恭喜你們喜結連理,你和趙先生真真郎才女貌,珠聯璧合,佳偶天成啊!”
林遇梵不想搭理,但圍著那麼多人,她不搭理顯得很沒禮貌,隻好微微莞爾,“謝謝。”
韓為民又問:“你們什麼時候請喝喜酒?”
韓為民肯定是知道他們明天舉行婚禮,趙之敖並不想邀請太多不相關的客人,便道:“明天就隻在家裡擺幾桌宴請至親。”
聽出了趙之敖的婉拒之意,韓為民也不好熱臉硬貼彆人的冷屁股,他之所以這麼捧著趙之敖,不止是因為趙之敖有錢,還因他跟上頭很多大人物都有關係。
屋裡人多,大家沒多聊,都慢慢往外走去。
今天老五房開了兩輛車來,十三叔公那邊一輛車,總共來了三輛車。
上車之後,韓為民還特意蹲在車窗前說送行的客套話,林遇梵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直到汽車啟動,才收起笑臉。
回到家,林遇梵立刻把她五哥給叫了來。
林五爺林遇武是林遇梵眾多堂兄弟中關係最好的一個,雖然他做事很瘋,經常不講道理,但他是一個講義氣的。
“五哥你幫忙找青幫混混打個人。”
“搞誰?”林遇武嘴裡本來叼著根香煙的,聽見要打人頓時來了興趣。
聽林遇梵說要打民政廳廳長,林遇武忙問:“他欺負你了?”
林遇梵沒辦法說實話,隻道:“他沒欺負我。他欺負我一個朋友了。我朋友出錢要打他。打的越狠越好。”
她拿出兩摞銀元,“這些錢夠嗎?”
林遇武見妹妹不願多說,也沒多問,隻收了一摞銀元,“又不是殺人,一摞就夠。”
要不是怕給她五哥惹麻煩,她是想殺了韓為民。
或者以後是有機會的,但她現在勢必要先打他一頓泄憤。
當天中午,韓為民從民政廳出來,坐黃包車回家的路上,車夫把他拉到一個小巷子裡,麻袋蒙頭,幾個人拳打腳踢把他打了個鼻青臉腫,爹媽不認。
韓為民也是個沒種的膽小鬼,嚇得尿了褲子。
求爺爺告奶奶求他們饒命。
被打後,韓為民因不知道仇家是誰,在家躲了很久不敢出門,這些都是後話了。
領完結婚證,中午各自有事要忙,大家沒在一起吃飯。
老五房在海城最好的長安大飯店定了酒菜,給林遇梵娘家送了兩桌,給十三叔公家裡送了一桌,也給老二房送了一桌。
酒菜送到老二房,他們剛好用來招待趙明傑的朋友。
這麼好的酒菜,大奶奶本來還有些舍不得用來請老三的朋友,但想想另外備菜還要花錢,不如省下錢做彆的事,能省一點是一點。
趙明傑朋友吃完飯跟他們聊到下午兩點才辭彆,他前腳剛走,後腳老二房兄弟倆就吵起來了。
先是趙禮傑的聲音:“你請的什麼狗肉朋友?就是為了騙我變賣家產!”
趙明傑氣得大叫:“大哥,為了這個家,我真是煞費苦心,你在銀行做副襄理,你是一點消息都聽不見的嗎?現在不賣,以後你想賣都賣不出去!”
趙禮傑原本是有點動搖的,結果今天趙明傑請來的朋友,一看就是個騙錢的混子,讓他相信騙子,那他不如相信自己。
“我怎麼聽不見消息?就算是北邊打過來了,他們也不會打過長江。以後大不了劃長江而治,你看看德國和朝鮮半島,最最差勁就是一分為二,但海城會被分到南邊,你懂吧?我們北邊的田莊早幾年就賣了,現在南邊的田莊房產是我們的根本,我再糊塗,也不會聽一個混子胡說八道。”
其實那所謂的朋友說什麼都是趙明傑安排好的,他有心裡準備大哥不會聽他的建議。
“行,你厲害,你隻相信自己。但你彆後悔!”
“把家產賣了,我才後悔。”
“你不賣,我賣!我要分家!”
趙禮傑冷哼一聲:“你要分家?你得問過老太太同不同意。”
老太太肯定不會願意的。
趙明傑下定了決心,“叫十三叔公來,我一定要分。我吃虧一點,田莊給你,房產歸我!老太太她想跟誰就跟誰。我們不能全聽你的,綁死在這裡。”
老二房在海城和杭城各有四五套房產商鋪,但房契田契都在老太太手裡,趙明傑要想辦法把這些拿到手。
夜晚的秦月樓,半邊月亮掛在院牆上空,像個頑皮的小孩,趴在門房邊,偷聽屋裡大人們說話。
評彈咿咿呀呀唱著,酒桌上有人在聽曲,有人在說事。
有人聊正事,有人聊閒談,閒談裡難免夾雜著葷話。
因知道趙之敖明天結婚,說起洞房之事,這些男人各個眉飛色舞。
“以前有書,有畫,還有木偶娃娃,專門教新郎新娘行房。不像現在,不需要教,自己就會。”
“新郎要是不懂,還會被新娘子取笑的,唉呀,時代變咯。”
“以前的那些書畫現在都成古董了吧。”
“哪裡,書店有賣,都藏在角落裡頭。”
大家嘀嘀咕咕說著話,趙之敖低聲跟主人家談正事,沒參與話題。
旁邊一男子在和淸倌兒猜謎逗趣。
“我給你說一個,你來猜。”
“你說。”
“亂草叢中一老賊,單槍匹馬拎倆錘。不曬日頭還挺黑,不吃不喝四兩肥。”
淸倌兒仔細琢磨,馬上反應過來,輕輕打了那男人一下:“儂要死喲!”
那人嘿嘿大笑起來,“來舔一舔……”
“誰給誰舔?”
“阿拉給儂舔。”
“滾。”
“那儂給阿拉舔!”
淸倌兒假裝生氣再次打了那人一下,隨後兩人又輕聲耳語著調笑。
趙之敖跟人談完事,起身離開,主人家親自送到門口。
坐上車,趙之敖微微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頭,剛剛還掛在牆頭的月亮,此時高懸在不遠處的烏雲邊。
趙之敖忽然想起,明天的現在,他應該在婚房裡。
腦子裡回響著剛才飯局上的那些葷詩和葷話。
作為有三個姨太太的男人,他明晚不能表現得沒見過世麵吧?
不能。
“沈特……”
剛坐到副駕室的沈特回過頭來:“先生,有什麼吩咐?”
“這個點還有沒打烊的書店嗎?”
沈特一臉杳茫:“應該……都打烊了吧?你想要找什麼書?我明天去幫你買。”
趙之敖平靜地收回目光,隻說:“沒事,開車吧。”
車輛啟動,他再往車窗外看去,月亮已經躲進了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