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站在門口踟躕不前的阿芙麗拉再三確認自己剛才並沒有念錯咒語,但她怎麼也沒想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真言幻境,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實踐這個幻鏡,她當然不會懷疑龍島的祖先會在這麼重要的咒語上跟她開玩笑。
總不至於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就連幻境都變得不受控?
畢竟,從昨晚開始,瑞恩的美色就在持續不斷地誘惑著她——
他上下滑動的喉結,他寬廣的奶油色胸膛,他骨節分明、色澤誘人的手指,還有他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
他恰到好處的身高,他柔軟飽滿的唇瓣,他身上好聞的花香,以及他最擅長做的、香香濃濃的奶油蘑菇湯。
黑女巫的魔法陣像是有讀心術,能扒開她的腦子把她對公主的喜好和憧憬完美地一比一複刻在瑞恩的身上。
但是。
但是!
瑞恩作為神官長,又不可能會喜歡她!
這根本就是道無解的題嘛!
她就非得吃這顆壓根嚼不動的瑞恩菇嘛!
阿芙麗拉越想越生自己的氣。
她為什麼總是會在發熱期前後,被這樣一副膚淺的皮囊牽著鼻子走!
她可是西摩大陸,現今唯一存在的一條龍!
是龍誒!
心情糟糕的阿芙麗拉黑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入了自己的審訊室——
不,是她的臥室。
無論如何,今天絕不能再受他的美色所惑,她必須確認瑞恩是否有做她公主的資格,她必須拆穿他身上所有的謊言。
隔著紗簾,瑞恩看著一臉陰沉的少女,坐到了距離他三米開外的書桌前,一動不動地、滿眼警惕地盯著他。
熟讀神殿聖籍、在各項魔力大比中名列前茅的神官長,當然能通過魔力的波動,在第一時間發現環境變化的異樣。
畢竟年少時,他也曾跟隨自己的老師“無麵人”四處遊曆,擁有充分應對各種幻境的能力——他不僅可以自由選擇是否進入幻境,同樣,他天賦的神力,甚至可以影響幻境的構築。
然而,在餐廳裡,當他看到那道巨大熾熱的白光如曇花般綻於眼前,在耀目的光柱裡,他聞見那股熟悉的橘子香氣,曾經日夜牽動他的心弦,乾擾他的夢境,於是,對阿芙麗拉的渴望,讓他本能地選擇靠近。
重新置身於少女華美溫馨的臥室裡,他甚至開始懷念,兩人獨居於龍島的第一夜。
唇上仍然留有她嘴唇的觸感。
舌尖仍然能品嘗到殘留的柔軟甜漬。
他的掌心還有她皮膚的觸感,懷裡依舊留存她身體的溫度。
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他窺探過少女的心聲,清楚地知道,到底要怎麼才能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引誘這條龍重新投入自己的懷抱。
畢竟,從他的血液滴入魔法陣、啟動陣法的那一刻開始。
從她震動著巨大的雙翅在紅頂大祭司的召喚中出現的那一刻開始。
——他們之間的婚約就已經生效了。
她不可以無情地將他送走。
同樣,他也絕不會大方地將她拱手讓給他人。
“阿芙麗拉。”
眼前隨風搖曳的紗簾,好似兩人情緒的屏障。
朦朦朧朧,如霧裡看花。
隔著乳白色的輕紗,機敏的神官長靜靜地觀察著自己狡黠的、疑似心有他屬的妻子。
“為什麼要離我這麼遠?”
與男人溫柔從容的口吻形成鮮明的對比,少女的質問顯得尤為冰冷、生硬。
“瑞恩,你根本不是公主,對嗎?”
“彆人跟你說的?”
瑞恩承認,自己嫉妒到連“德裡斯特”這個名字,都不想讓她聽見。
“那彆人有沒有跟你說過,正因為我不是公主,所以才與你般配?”
阿芙麗拉:“……”
真言幻境的規則,是我問你答,怎麼你還問起我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暫時放過那些不靠譜的龍祖宗們。
“你到龍島,就是為了殺掉我,對嗎?”
“我可以向你解釋這裡麵的誤會,但我也跟你表達過,我永遠永遠不會傷害你。”
“而且,我願意用我的性命起誓,我不僅不會傷害你,我也絕不會允許彆人傷害你。”
如果不是害怕嚇到她,在巨大的占有欲裡,他甚至想要告訴她,他決不允許任何心懷不軌的異性靠近她。
阿芙麗拉:“……”
真言幻境的規則,是承認“是”或者“否”,你怎麼還狡辯起來了?
審訊計劃被完全打亂,阿芙麗拉糾結地抿住唇,頭疼於該如何進行下一步的盤問。
“阿芙麗拉,我們朝夕相處這麼久,難道你的心裡,真的對我一點留戀都沒有嗎?”
阿芙麗拉:“……”
這哪是什麼真言幻境,這跟真言春夢沒什麼兩樣!
她渴望的瑞恩的溫柔、真誠、深情,每一樣都真切而完整地呈現在了她的麵前。
真言幻境中,不可能會有假話。
所以此刻的瑞恩,應當也沒有在騙她。
雖然在幻境裡小鹿亂撞很丟臉,但她也僅僅隻敢在幻境裡偷偷承認自己此刻的舉棋不定。
四目相對的僵持裡,漏窗而入的暖風令人昏昏欲睡,混雜著淡淡的玉蘭花香,讓坐在書桌前的阿芙麗拉再次感受到手心裡酸酸麻麻的癢意——
因為,她看到瑞恩忽然漫不經心地伸手整理了一下散進睡袍裡的長發。
如同月光般銀白色的長發慵懶地披散在他的肩頭,幾縷調皮的發絲滑落,散在他奶油色的胸膛,隨著他呼吸的起伏而起伏,如祥和的海麵,潮漲潮落。
垂墜在公主床畔的紗簾,也像是擁有與他呼吸同頻的生命力。
午後的陽光浮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隨著輕輕搖曳的紗簾,進一步放大了他的美色。
白色的輕紗如同風中搖曳的蘆葦,毛茸茸的蘆葦長柄不疾不徐地掃上她顫抖的心房。
像是注意到了她一瞬不瞬的目光,瑞恩不緊不慢地掀起眼簾,於紗簾後遞出的一眼,已經足夠讓阿芙麗拉緊張地咬住下唇。
她的心跳開始不知不覺加速,她的體溫也跟著悄無聲息地上升。
她的喉嚨開始變乾,她的眼睛——
根本無法從瑞恩的身上移開。
她的情緒變化一目了然。
她的糾結為難寫在臉上。
她欲蓋彌彰的眷戀也映於眼中。
阿芙麗拉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她親手構築的幻境,而自己卻已經先一步在幻境中失控?
然而還不等她細想,瑞恩誘哄般的輕笑聲已經從紗簾後響起。
“阿芙麗拉,你仍然放不下我,對嗎?”
她想大聲地反駁說“沒有”,但真言幻境不僅可以約束被審者,同樣,也可以約束審問者。
所以她隻能緊緊地咬住下唇,不讓丟人的真言脫口而出。
——是,我放不下你。
——沒錯,我舍不得你。
——即使退而求其次被迫選擇他人,但我的確不甘心。
她拒絕應答的姿態,讓沉默也成為一種無聲的對抗。
直到男人柔潤如溫泉般的聲音率先打破僵局。
“阿芙麗拉,請到我身邊來。”
“請不要離我這麼遠。”
溫柔的懇求讓人動容,她好不容易打起的審訊腹稿,在他這樣懇切的情緒下,潰不成軍。
到嘴的冷言冷語,在齒縫裡打了個轉兒,最後,阿芙麗拉彆扭地移開目光。
“如果你想我過去的話,”少女雙手抱胸,不滿地低聲哼哼了兩下,“你至少應該先把你的武器放到旁邊,表達誠意吧?”
“武器?”
為了等她自投羅網,瑞恩自認自己做足了準備。
睡袍下空無一物,他哪會在這種時候煞風景地帶什麼武器?
“在你眼裡,我真的是這樣笨的一條龍嗎?”
見他一臉茫然無知,阿芙麗拉盯著他腰間頂起的那塊衣料,越說越生氣。
“那天晚上你用力親我的時候,我就感受到了!”
“今天早上,從你懷裡醒過來的時候,同樣也很明顯!”
可惡!
我怎麼可以把早上發生的事情用這種此地無銀的方式告訴他!
然而憤怒的真言根本刹不住車。
“剛才餐廳裡你那樣親我的時候,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偷偷亮武器了!”
救命!
再講下去,就要被瑞恩發現幻境的真相了!
在心裡痛罵完真言幻境令人無語的debuff,阿芙麗拉隻剩下破罐子破摔一條路。
“你想怎麼樣,你是想用你的武器來威脅我嗎?”
“我告訴你,發熱期的龍是無敵的,任何武器在這種時候對龍都是失效的!”
瑞恩敏銳地抓到了她話裡的重點:“所以,你的發熱期又要到了嗎?”
“快了!”
話一出口,阿芙麗拉倒抽一口冷氣。
所以,龍還有秘密嗎?
沒有了。
龍的底牌空空如也。
真言幻境,到底審問的是大騙子神官長,還是可憐老實且本分的龍?
麵對少女滿臉通紅的憤怒,瑞恩無聲地張了張唇,想到那本被打了厚碼的小凰文,然後,他平靜地垂眼看了眼自己腰下。
“……”
一條與世隔絕的、孤獨長大的小龍沒有錯。
唯一有錯的,是之前無論如何也不願舍棄神官長身份的自己。
“這……不是武器。”
瑞恩猶豫了幾秒,忽地釋然笑了一聲,衝一臉防備的阿芙麗拉溫柔地鼓勵道:“勇敢的龍至少應當過來看清楚它到底能否擁有傷害你的能力。”
嘿,勇敢!
你也知道我是一條勇敢的龍!
驕傲且愛麵子的阿芙麗拉壓根聽不了這種恭維。
尤其是,這種好話還出自自己心儀已久的公主的口。
“真的不是武器?”
她將信將疑。
真言幻境裡不會有謊話。
瑞恩笑著搖了搖頭。
“絕不騙你。”
頓了頓,又耐心地補充了一句:“它隻是我被你俘獲的證明。”
即使隔著朦朧的紗簾,瑞恩寶石般翠綠的瞳孔依舊有攝人心魄的魔力。
受蠱惑的阿芙麗拉不知不覺已經站到他麵前。
與那次央求他幫忙穿束胸衣不同——
以前,是她在簾後,他在簾外,她於低位引頸仰視,他於高位垂目打量。
而此刻,是她站在床邊,透過輕柔拂在他臉廓的薄紗,靜靜地端詳他的臉。
瑞恩的五官也長得很好。
眉骨高眼窩深,刀削般的鼻梁,很薄的唇,收窄的下頜線,有清冷的拒人千裡感,可偏偏他注視自己的目光又極其溫柔專注。
好似他整個世界裡,僅有她這一束光。
她站在簾外踟躕不前,是簾內的瑞恩先拂簾探手。
隨著簾與簾的縫隙被打開,濃鬱的玉蘭花香拂麵而來。
濃稠的曖昧充盈內室的空氣,填滿兩人的呼吸。
瑞恩習劍多年,帶著薄繭的掌心輕輕貼上她微涼的臉龐,滾燙的溫度,幾乎燙得阿芙麗拉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但很快,勇敢的阿芙麗拉就告訴自己不要害怕。
這是她的幻境,無人可以在龍的幻境裡傷害到龍。
少女安靜的鎮定,於瑞恩而言,無形當中,就是一種鼓勵。
當飽滿的指腹,輕輕按上少女柔軟卻肉感十足的下唇時,瑞恩承認,在這一刻,他確實想到了很多不太光彩的畫麵。
“要看看它嗎?”
男人微笑著頓了頓,又親切地送出了小龍最愛的恭維。
“勇敢的阿芙麗拉。”
你來到我的身邊。
你已抵達我靈魂的深處。
我渴望已久的妻子。
我親愛的阿芙麗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