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即使瑞恩自認準備充分,但少女的遲疑,依舊會讓他再度患得患失。
想到昨天清晨,她特地提醒自己不能再濫用親吻的權利,在過於分明的界限感中,他清楚地知道,在與德裡斯特的競爭裡,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被討厭。
瑞恩自踏上龍島的那一刻起,就絕然想象不到,在麵對曾經對自己予求予取、熱情主動的阿芙麗拉時,他居然也會有擔心被討厭的一天。
在他無法窺探的密林深處,阿芙麗拉也會跟德裡斯特做出早安、午安、晚安的約定嗎?
然而這種猜測的細節根本不能往下細想,思維隻稍發散一點點,巨大的嫉妒心就會讓他克製不住想將這條正準備去見第三者的惡龍,掐著腰,狠狠地壓在門板上親。
依舊保持將她半圈禁於懷裡的姿勢,是恰到好處的紳士距離,就連他平直的聲線,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懇切。
“答應我,阿芙麗拉,你不會討厭我。”
你不會討厭我。
你會,永遠愛我。
請永遠地,隻愛我。
寶石般翠綠的深情瞳孔裡倒映出她忪怔的臉,他身上獨有的玉蘭花香拂麵而至,像汩汩湧流的和緩溫泉,熨帖過她的全身。
阿芙麗拉用力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控製住身體,扭過頭,將發脹發燙到幾乎要爆炸的腦袋抵在門板上。
根本不能跟瑞恩對視。
隻要一看他的眼睛,她的靈魂都會忍不住於此沉溺。
她的手心會開始出汗,敏感的耳朵都會變得麻麻軟軟。
雙腿會失去支撐身體的力量,就連她躍如擂鼓的心臟都會激動到爆炸。
阿芙麗拉太難形容這種體驗,所以她隻能——
捂住自己通紅的耳朵,背對著他,像一隻沒有殼的烏龜,緊緊地縮起來。
儘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儘可能地拉開跟他的距離。
儘可能地不讓自己的情緒被他的一舉一動所影響,尤其是,那個禮貌克製卻讓她意猶未儘的早安吻。
她在紊亂的心跳裡,有那麼短暫的一刻,已經被動搖到心猿意馬。
倘若她擁有撥動指針的能力,她甚至想飛速抵達午後,翹首以盼他的午安吻。
尤其是,此刻的瑞恩,持續不斷地在她的心上加碼。
“阿芙麗拉,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自己可以永遠留在這裡照顧你。”
“照顧你,保護你,讓你不被任何樹上的毛毛蟲嚇到,也不讓任何對你彆有用心的人靠近你,傷害你。”
少女仍舊捂著耳朵,瑞恩甚至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到底能否被她聽見,但他仍然執意想將這些話告訴她。
一開始的誤會無可避免,但幸運的是,他尚未釀成大錯。
她仍然在他眼前,他還有機會彌補。
如果時光能夠倒回,他想,或許會在她主動邀約共寢的那一晚,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拋下自己神官長的身份。
也許更早,在彼此攜手踏出那個山洞的時候,他就應該在陽光下,親吻她。
“當然,如果你也希望我留下來的話,我願意用我的性命發誓,我絕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
悄悄藏匿的心聲和連日來不安的擔憂,在猝不及防裡被妥帖安放。
阿芙麗拉詫異地回過頭,不能置信地望向一臉鄭重起誓的瑞恩。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錯愕震驚到甚至不敢往他話裡的深意多想一步。
四目相對裡,瑞恩看到那雙如螢石般耀目的橘色雙瞳裡有微光閃動,好看到幾乎要讓人屏息的曈色,純真清透到讓人忍不住想要俯身親吻。
“其實我一直想要告訴你,能夠成為你的公主,是我的榮幸。”
太過深情的眼神,太過專注的目光。
阿芙麗拉害怕此刻自己吐露的任何語言,都會讓激動的心臟從嗓子眼裡跟著一起跳出來。
她已經徹底沉溺於這雙綠色的海洋裡。
她現在一定臉紅得一塌糊塗。
所以她沒有辦法,她隻能當著瑞恩的麵,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才不至於泄露心緒。
可即使如此,阿芙麗拉依舊不敢篤定地告訴自己,這樣的公主,會喜歡她。
思緒在這一刻百轉千回。
曾經對戀愛雀躍的等待和對真相苦澀的失望,都在此刻,伴隨著記憶中那陣揮之不去的發熱期痛感,無法忘懷。
她在對方眼裡,隻不過是一條笨拙的、可以被隨意欺騙對待的龍。
魔法陣給了她最心儀的公主,但她太笨拙,大概率無法等到他為自己解除黑魔法,也無法聽到他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
鋪天蓋地的沮喪和失落,讓她難受到幾乎說不出話。
想到不知什麼時候會抵達的第二次發熱期,阿芙麗拉的喉嚨都開始變得酸酸的。
小龍因為緊張而聳起的雙肩,微微顫動。
她將頭埋得很低很低。
蓬鬆的亞麻色長發,被一根香檳色的發帶係起,露出她修長的天鵝頸。
漏窗而入的曦光落在她白皙柔膩的後頸皮膚上,能看見幼感十足的細小絨毛。
她仍舊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從指縫裡透出一點耳廓的紅暈,鮮豔的色澤,好似那枚不久前,被他喂進嘴裡的樹莓。
突如其來的會心一擊,猝不及防驅散了他腦中所有的迷霧。
瑞恩忽然意識到,原來阿芙麗拉無一不可愛。
她的眼睛、她的頭發、她的五官、她的四肢。
她的氣息、她的聲音、她的性格、她的思維方式。
無一不可愛。
即使陰差陽錯,但眼前的少女,依舊是神明送給他的新娘。
是他未來的伴侶,是他心動的證明。
從陽光下見到她的第一眼,他為之而漏掉的那一拍心跳。
他為她連夜趕製的衣裙,悉心做的每一頓餐食,不知不覺落在她身上的每一道注視,或許從來就不是年上者不得不承擔的責任,也不是他身為神官長替他人渡厄解困的本分,而是因為愛。
他已經無可遏製地愛上了阿芙麗拉。
即使背棄信仰,於黑暗中永夜沉淪,他也希望自己可以留在她的身邊。
他不後悔登上那艘貢多拉船,相反,他甚至在這一刻,覺得自己應當是中了頭獎。
他不知道該如何在這種情境下開口,但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已經比思維快了一步——下落的親吻幾乎是不受控,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將觸碰到她柔軟的後頸時,他忽然聽到少女遺憾的歎息聲。
“瑞恩,讓我送你回家吧。”
她像是掙紮了很久,甕聲甕氣的聲線,就連尾音都在微微顫抖。
瑞恩整個人好似被魔法下了定身術,又像被人兜頭澆下一盆摻冰的冷水,他懷疑自己聽錯,怔怔地出神半響,才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
阿芙麗拉隻是背對著他,低著頭,捂著耳朵,不願再跟他說話。
想到那個能讓她開心到不著家的下等騎士,瑞恩重複做了好幾遍深呼吸,也無法將心中膨脹的酸澀感壓下。
倉惶的失意下,他憤懣的不甘心,也是下意識的,悄然的、低聲的。
“你就,這麼喜歡他?”
即使知道德裡斯特可能會傷害你,但你仍然會選擇義無反顧地拋棄我,為什麼?
質問的聲音太輕,輕到似乎隻有他一個人能夠聽見。
然而伴隨著質問聲同時落下的,還有神官長徹底失控的親吻。
噴薄而出的愛意在巨大的憤怒和洶湧的嫉妒中,幾乎要化為濃稠的實質,阿芙麗拉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一隻熱燙的手掐住下巴,下一瞬,整個人的意識就已徹底跌進了一片熾熱的岩漿裡。
岩漿內有淡淡的玉蘭花香,隔著薄軟的衣料,將熱度牢牢地熨帖進她的皮膚裡,用力包裹著她。
她的後背緊緊靠在門背板上,就連胸腔中呼吸的空氣,都被他環在腰上的手大力擠壓。
他的舌尖在認真地描摹她的輪廓,虔誠地吮吻她的津液,重溫她的味道。
她在潮熱的窒息裡,在未果的掙紮中,偷偷睜開眼睛,也隻能看到瑞恩輕輕顫動的眼睫。
然而親吻的時間太久,胸腔中匱乏的氧氣已經開始令她呼吸不暢。
即使之前有過一次深入的親吻,她依舊未能學會換氣。
好不容易掙開他的懷抱,可少女嫣紅的嘴唇微微張開,也隻是看得人更加意猶未儘。
尤其是飽滿的下唇黏連的、水潤的細銀絲——
瑞恩即使先前有再多的考慮,也儘數在這一刻,徹底拋諸腦後。
他本該是位體麵克製的紳士。
無論是教廷亦或者是內廷,都教過他,要慎重對待一位淑女。
他年長她,更有義務引導她。
尤其阿芙麗拉還是這樣一條不諳世事的龍,從小受到極其錯誤的性彆誤導。
但是。
但是。
但是如果她願意。
如果她願意。
那麼可以在這裡。
就在這裡。
她放軟的、不再抗拒的、甚至有一絲順從的身體,於他看來,天然就是彼此間獨有的默契下,一種本能的示好。
“再來?”
低聲的誘哄也好似附耳的溫柔魔咒。
於是,不等她回答,親吻再度落下。
缺氧的窒息感如影隨形。
阿芙麗拉不明白為什麼今天的瑞恩,在親吻這件事情上會有如此過分的執著。
她被吻到舌根發麻雙腿發軟,隨著津液被徹底掠奪,口腔中那股星草菇的菌絲汁液特有的淡海鹽薄荷香也終於在悄無聲息裡徹底消融進他的氣息裡。
她原本還在猶豫,該如何向他施咒,但沒想到陰差陽錯,一切竟意外地順利——要確認瑞恩說的那些好話是否真的是在欺騙她,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如果星草菇可以幫助她看到他真實的心境,那麼,以星草菇的菌絲為引,再加上龍島特有的咒術,她同樣可以為自己編繪出一個真言幻境。
當對方平靜的氣息徹底無知無覺地枕上她的肩膀的時候,阿芙麗拉揉了揉被吻到紅腫的嘴唇,有些憤憤不平地嘟囔著抱怨:“怎麼每次都要親這麼久!”
親吻的時間太久,害她體內的龍晶都開始躍躍欲試地升溫。
晶核特有的高熱會讓她本能地屈從於降溫的穀欠望。
到時候沒搞定公主,她的發熱期又倒黴提前的話,對龍來說,簡直就是死路一條。
然而龍島不可能同時擁有兩位公主。
所以她必須在第二次的發熱期來臨前,在瑞恩和德裡斯特之間做出選擇。
瑞恩口中的德裡斯特,是一位想要奴役龍的壞騎士,可是,在德裡斯特口中的瑞恩,也跟好人沾不上邊。
回憶起昨天傍晚跟德裡斯特分彆時的那番對話,阿芙麗拉足足花了一刻鐘才完全消化掉對方的信息。
“你說,瑞恩是神官長?”
“可是,他,他難道不是,不是公主嗎?”
像是對“公主”這個稱謂相當意外,英俊的騎士長在短暫的理解後,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如果搭配你的性彆而言,他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公主’。”
“這麼說吧,他當初其實也是擔心自己的姐姐們,這才喬裝頂替了公主的身份,跟著你來到了龍島。”
阿芙麗拉的心像是瞬間跌進了地窖裡。
“所以,他騙了我?”
但似乎這件事情也不能完全怪瑞恩,畢竟他之前曾經試圖跟她解釋,而她一門心思想要攻略他,壓根懶得去理解他所謂的“公主”與“王子”的區彆。
“雖然他的出發點確實存在欺騙,但我也隻能說,陰差陽錯,他的性彆又的確滿足你的需求。”
“隻是與你的期望格格不入的,是他神官長的身份。”
“要知道,在西摩大陸,到他這個級彆的神官長,不可能與任何人締結婚姻,結成伴侶,所以不管你做出怎樣的努力,他也絕對不會為你動心。”
“與此同時,作為神官長,對他而言,還有一項天職。”
一貫輕鬆笑嘻嘻的德裡斯特忽然用一種難得的嚴肅表情看著她,然後一字一頓地背出了整個西摩大陸即使三歲幼童都知道的《光明手諭》卷首語。
“當王庭被惡龍脅迫入侵時,每一位神官長都應當竭儘全力保護自己的信徒,並以‘屠龍’為畢生要務。”
即使已經在藍色花海裡提前獲知了瑞恩抵達龍島的意圖,然而從德裡斯特口中再次聽到這個真相的時候,阿芙麗拉的心臟仍會不可遏製地感受到一絲微弱的抽痛。
“坦白說,我之所以帶我的夥伴們抵達龍島,就是為了替國王陛下找回他久久未歸家的兒子,也就是尊敬的神官長瑞恩殿下。”
“但是,阿芙麗拉,你有一雙乾淨的眼睛,你跟我獵過的所有魔物都不一樣,我並不認為你會傷害我們,所以同樣,我也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我的提議是,儘快送走瑞恩,這對你而言,是最安全的舉動。”
德裡斯特的一番話,言猶在耳。
阿芙麗拉平靜地垂眼看著麵前因為吸食了星草菇的菌絲而昏睡的神官長大騙子。
她已經不再是以前那條愚蠢的、親信他人的龍。
她告訴自己,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公主,隻有不努力解決問題、不積極想辦法的小龍!
她會用自己的辦法,去驗證每一個人說的話的真偽。
阿芙麗拉下定決心,深深吸了口氣,微涼的食指輕輕點上神官長的眉心,輕聲念誦出艱澀龍語時,餐廳的場景幾乎在瞬間移形換影。
唯有龍主才能構築出的真言幻境,沒有人可以在幻境裡欺騙她。
畫麵最終定格在了她的臥室門前。
那扇微掩的木門令她有短暫的錯愕。
明明她在施咒前,想的是陰森可怖的審訊地牢,為什麼真言幻境會編繪出她的臥室?
短暫的困惑被她急切求真的渴望拋諸腦後。
就在她推門入內的瞬間,漏窗而入的暖風刮動室內盈軟曖昧的香氣撲麵而來,伴隨著叮叮當當的風鈴響,阿芙麗拉怔怔地看著半臥著躺在自己床上的男人——
乳白色的紗簾輕動,搖曳的輕紗好似拂麵而至的溫柔觸手,將那股好聞到讓人心旌蕩漾的玉蘭花香送至自己麵前。
肩頭鬆散的睡袍也像是被清風寬衣解帶,紗簾後的瑞恩很隨意地伸出手,攏了攏白色睡袍的衣襟,露出他喉結明顯的脖頸,露出他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奶油色的胸膛,也露出他手臂若隱若現的青筋——充滿荷爾蒙的力量感,幾乎攫獲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見她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瑞恩又笑著伸手攏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與其說是攏緊了睡袍,不如更像是欲蓋彌彰、半遮半掩的袒露,雖然不想承認自己膚淺,但打好了一肚子審問腹稿的小龍在這種直白的美色衝擊下,還是本能地看直了眼——
幸好這是幻境,不然她這種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豈不是很丟臉?
然而愛麵子的小龍剛剛慶幸完,瑞恩特有的溫潤聲線就隔著徐徐搖曳的紗簾,含笑著催促她靠近:“等你很久了,怎麼現在才來?”
紗簾輕輕動,就像阿芙麗拉被拋到高空的心臟,酥酥麻麻的癢意開始啃噬她堅定審訊的決心,她在他溫柔的笑聲中,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瑞恩明目張膽的引誘裡,漏掉了整整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