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嫻對西裝男道:“當你去接大客戶而扔下散戶的時候,那些散戶的錢你其實是掙不到的,此時彆人去掙這個錢你也管不著,因為你不能分身掙兩份錢。”
“你看這樣吧,當你接到大客戶的時候,你把你的散戶都拉給我,我接收到你的散戶,每張表格我給你5毛錢抽水,怎麼樣?”
“誒?”西裝男愣了。
他去接大客戶的時候還能有散戶的抽水?
每張5毛錢,一上午的時間也能有二十幾份,十幾元錢呢。
好像,這也不錯。
蘇文嫻道:“從今往後我也不會隨便降低價格擾亂市場,但是有大客戶的時候,我們各憑本事。這樣我們倆都能掙到錢,你還能掙得比以前多。”
“不必你死我活,一起把盤子做大,怎麼樣?”
西裝男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蘇文嫻:“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你是女仔。”
“那我也是重承諾的。”
“你先把你的棍子拿走,我眼睛裡進灰了。”
蘇文嫻拿開木棍,西裝男揉了幾下眼睛,再抬頭看她,說了句:“你夠狠,行,我跟你搭!”
“成交。”她向他伸出手,對方遲疑地和她握了一下。
目睹到這一切的壯漢司機目瞪口呆,這女仔好厲害啊!
恩叔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多看了蘇文嫻好幾眼,“我們滬江的小囡厲害,怎麼,學過武?”她剛才伸手打這個男人的幾下可不是沒有章法胡亂揮。
蘇文嫻上輩子的擊劍水平參加過國家級比賽,曾經有一度還慮過走專業路線,但還是更喜歡畫畫和做衣服,便隻把擊劍當個業餘愛好。
“學過一點擊劍。”
老者點了點頭,這就能解釋了。
他說:“不過,今天我還是不能用你,因為我今天下午必須把注冊公司的手續辦完,不能有意外,所以我得選擇他。”他指了指西裝男。
西裝男拍了拍膝蓋上的土,對蘇文嫻道:“這可不怪我咯。”
蘇文嫻點了點頭,回到攤位前繼續寫信。
西裝男也信守承諾,還替她拉了幾個客人,讓來寫洋文信的都來找她。
他領著老者進布政司署辦手續的時候,老者忽然問他:“你不怕她少給你錢嗎?畢竟有幾個人頭這種事也沒人替你數著。”
西裝男聳聳肩,“無所謂啦,反正也是白撿的,不過憑這女仔行事的風格,應該不會把事情做絕。”
老者點了點頭,“這女仔確實犀利啊。”
西裝男嘟囔了一句:“雞窩裡生出鳳凰啦,她爹真是好命啊。”
沒有被老者選擇的蘇文嫻也不氣餒,正吆喝著讓西裝男拉來的客人排好隊,“不要擠,我很快的,放心吧。”
寫得多了,發現這些表格內容其實大同小異,熟練度大大提升了速度。
來辦結婚登記的人是最多的,其他像是辦理公司注冊這種業務的人一般都會直接花幾個錢找大眾秘書陪著進去辦業務,早點把手續辦下來早點開業。
剛才那個老者明顯就是要開公司,著急注冊的。
她低頭筆耕不輟地寫了一會兒,排隊的人漸少。
忽然布政司署門口傳來了一陣騷動,有許多穿西裝的華人從大門口走出來,有人臉上帶著笑容,歡呼著,有人一臉垂頭喪氣。
那些高興的人像是中了舉一樣,有人一邊沿著馬路跑一邊喊:“考上了!我考上了!”
而另一些垂頭喪氣的人並沒有離開,他們仍舊在大門外成群地聚在一起。
很快就有一些打扮像是老板或者掌櫃模樣的人坐著車趕到了布政司署的大門口,有人喊道:“廖氏貿易行需要一個華人大班,月薪180!”
這些等待的人立刻圍了過去,然後一陣攀談之後,有一個人被選中,被老板領走了。
一下子從範進中舉變成了求職現場。
蘇文嫻迷惑地看向了旁邊寫字攤那個穿著長衫的老伯,長衫老伯向她解釋道:“沒見過吧?這些都是應聘布政司署基層公職人員的大學生,那些高興的是考上的,這些是落選的。”他用手指了指。
“彆小看他們,就算是落選的也都是大學生呢,那些來招工的儘是些大華商或者洋行,給出的工資也都很不錯的。”
“進不了布政司署給洋人工作,能當個洋行大班也很好啊。”
洋行大班就是商行經理,簡單理解就是高級白領,他們的基礎薪水就比碼頭工作的苦力多一倍。
蘇文嫻問道:“那報考布政司署有什麼條件啊?”
“基礎要求是必須擁有星島大學入學考試合格證,其次是要有一個好爹……”長衫老伯拈了拈手指,做出一副錢的手勢,“爹出錢賄賂考官,就能考上咯。”
這年代星城的賄賂風氣是滲透到各行各業的,連考公務員也是。
不過由此也能看出無論在哪個年代,公務員都是很受歡迎的職業。
就算星城在的洋人統治之下,華人公務員幾乎沒有升遷的希望,甚至還不是鐵飯碗,三年合同期滿要麼被降薪要麼被辭退,但是隻要能進入布政司署工作,就成為了統治者中的一個螺絲釘,是很多華人家庭趨之若鶩的。
蘇文嫻看向門口一下子成了火爆的求職現場,心裡盤算著若是實在弄不到一千元錢買舊發動機的話,那她先去商行裡當個大班,掙點穩定的工資也可以吧?
但看著眼前幾乎招的都是男人,她歎了一口氣,還是先踏實地把眼前的錢掙了吧。
今天起碼開了個好頭,一上午已經掙了六十多元了呢!
想著兜裡的錢,她寫字的筆更加有勁了。
到下午兩三點的時候,來布政司署門口辦業務的人漸漸少了,蘇文嫻的寫字攤前也隻剩兩三個人了。
西裝男帶著老者恩叔和壯漢司機從布政司署走了出來,壯漢司機手裡拿著幾張辦好的手續,從兜裡掏出一百元遞給了西裝男。
西裝男點頭哈腰道謝。
忽然,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緩緩地停在了馬路邊。
“哇,大富豪。”西裝男嘀咕著。
1950年的星城,能開得起勞斯萊斯的都是大豪商。
車剛停穩,卻聽見恩叔身邊那個壯漢司機對著勞斯萊斯高興地喊了聲:“是二少和阿財哥!”
勞斯萊斯的司機穿著短褂子,嘴裡還叼著一根草,看見恩叔的時候揚了揚手,“喲,老爹。”吊兒郎當的樣子。
恩叔卻哼了一聲,並不搭理他,快步走向勞斯萊斯的後排,跟裡麵坐著的男人恭敬地喊了一聲:“二少。”
從蘇文嫻的角度正好被恩叔擋住了那個男人的臉,隻能看到那個被叫做二少的男人穿著一身做工精良的西裝,跟寫字攤上這個西裝男穿的皺巴巴的廉價貨不一樣,對方的明顯是高級手工定製,很符合她對那種豪門闊少的想象。
“恩叔。”
這個人的聲音低沉,但卻很悅耳。
屬於那種輕叔音。
恩叔將辦好的手續遞給男人,男人隨意地將公司手續放在了座椅上,說了句:“你辦事我放心。”
又說:“正好路過布政司署,阿財說能在這裡撿到高材生,便來看看。”
“沒想到來晚了。”
此時那些落選的大學生們大多數已經被各大商行給招走了,剩下還沒走的兩三個看著也不像是特彆機靈的樣子。
恩叔道:“阿財腦殼壞掉,去登報招人就好了。”
阿財抗議道:“登報不得花錢嗎?我是為二少省點錢!”
“你省那幾個錢彆耽誤了二少的正經事!”
阿財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恩叔卻話風一轉,“不過,我倒是有個人推薦。”
還以為他要推薦身後的壯漢司機到貿易行工作,阿財立刻搶先說:“傻頭栓可乾不了商行裡的精細工作,他適合當個打手。”
被叫做傻頭栓的壯漢司機聽到阿財的話竟點頭讚同,“沒錯,我喜歡當打手,受不了坐在屋子裡寫寫算算,不如打一架來得痛快。”
這年代大多數商行招工喜歡用自家的親戚或者同鄉熟人,所以恩叔的兒子阿財才下意識以為恩叔要把剛從鄉下來星城的傻頭栓推薦給二少。
“我難道不知道傻頭栓不適合當華人大班嗎?你當我老眼昏花嗎?”恩叔沒好氣地對自己的站沒站相的兒子說。
忍不住數落他:“你跟著二少出門在外,代表的是二少的形象,能不能犀利點?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二少沒辭退你真是燒高香!”
說完轉頭跟二少將剛才在寫字攤前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傻頭栓還稱讚道:“那個女仔好犀利啊,而且她還會寫洋文。”
蘇文嫻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勞斯萊斯的車門開了。
一個穿著鐵灰色西裝的男人走了出來。
蘇文嫻坐在寫字攤上的角度能看到這個男人乾淨的鞋底,坐著勞斯萊斯的大富豪大概腳底不會沾到泥土吧。
她正在給最後一個客戶寫信,寫完之後將對方給的三元錢收進荷包裡。
那個鞋底不沾泥的男人走到她的攤位前,坐在她對麵的凳子上,折疊凳子對他而言顯得有些局促,他將長腿交疊著。
乾淨修長的手指搭在舊木桌上,輕輕扣了下桌麵,“請你替我寫一封英文書信,代表我向葉倫國某藥品公司谘詢他們的藥品價格,並客套地表達我對於貴公司久仰大名,期待兩方能有進一步的合作。”
“會寫嗎?”
蘇文嫻抬頭,看向來人。
這人很帥。
是她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過的最帥的男人。
薄唇、懸鼻,然而最讓人難忘的是這人一雙深邃、幽沉的眼。
他看向她的時候,那一瞬間她仿佛忘記了呼吸,隻顧著欣賞眼前這張英俊的臉。
對方似乎已經習慣了被彆人這麼注視,過了幾秒,蘇文嫻才找回思緒回了句:“能寫的。”
“不知道我在信裡該如何稱呼您?”
“蔣,我姓蔣,蔣希慎。”他說。
“好的。”她筆走遊龍,刷刷地以正式的口吻寫了一封洋文書信,很快就將信寫完,雙手遞給了對麵的男人。
男人接過來看了一眼,她的花體字寫得很漂亮,看得出來是受過很深的教育,遣詞造句也很典雅。
在他看信的時候,蘇文嫻看了一眼勞斯萊斯旁邊站著的恩叔,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
她其實已經能隱約猜到了對方的意圖,心臟在忍不住地怦怦跳。
這個老者剛剛注冊了一個貿易公司,這年代星城作為亞洲重要的港口,很多貿易行做著轉運的生意。
很明顯的是,那個叫恩叔老者是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下。
現在,這個男人紆尊降貴地坐在她麵前,考校似的讓她寫這麼一封信。
一個巨大的機會似乎降臨在她眼前。
她的手在膝蓋上握了握拳,隨後笑著自我推薦道:“我除了會洋文之外還會倭文,可以做到和洋文一樣精通,能交流會書信,翻譯也不在話下。”
機會在麵前當然得試著抓一下啊!
“您的公司招人嗎?”
男人放下信,手指輕輕地劃過紙上她的花體英文,“把這封信翻譯成倭文。”
“好的。”
蘇文嫻很快寫了出來,再次遞給了男人。
這一次男人露出了笑容,很淺,“還不知道你的姓名。”
“我姓蘇,蘇文嫻。”
“蘇小姐,不知你可有意到我們聯昌貿易行工作?”
聯昌貿易行……
好像有點耳熟?
等等,他說他叫蔣希慎?
未來首富、第一代金紫荊獎章獲得者,蔣希慎?
“我、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