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開始,蘇文嫻的大眾秘書的工作並不太順利。
首先從穿著打扮上,一身補丁的她一看就是木屋區的窮人,這年代在星城會洋文是一件奢侈的事,年輕人的洋文一般都是在教會的私立學校學的,從小接受全洋文教育,相應的學費也比公立學校貴很多,一般能讀得起私立教會學校的家庭都不會像蘇文嫻這樣寒酸。
但她也實在沒辦反,現在她連買雙小皮鞋的錢都沒有。
其次就是隔壁穿西裝男人已經在這裡乾很久了,有固定客源,一大早剛開張就已經有顧客拿著表格在等他了,不像蘇文嫻,就算寫了一張紙“代寫洋文表格”放在桌子上也沒用,根本乏人問津。
隔壁桌的西裝男看她也要代寫洋文表格,嘲諷道:“看彆人寫這個掙錢也要寫,這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隨便都能寫的。”
蘇文嫻也不跟他吵,隻是用洋文很平靜地回了一句:“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會不會呢?”
西裝男沒想到她竟然還真會洋文,雖然才說一句話,但聽發音比他要強多了,他的洋文其實是半桶水,填寫表格的單詞基本都是固定的,而且和裡麵的洋人辦業務也都是早就談好的,半桶水的水平也儘夠了。
他當然不敢正麵跟蘇文嫻用洋文多說話,說太多容易暴露,便嘟囔來一句:“裝腔作勢,哼。”
反正她那裡現在也沒有人去寫,讓她枯坐著好了,等坐了幾天沒有業務她就知道這行不好做了,自然就會放棄。
她那個爹都不會洋文,這個女兒還能是個雞窩裡的鳳凰嗎?剛才說那一句一定是唬我的,騙人的。
蘇文嫻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起身對在西裝男攤位前排隊的人說了一串洋文,又用中文說道:“我以前在內地讀的是教會學校,後來逃難過來的,我會讀和寫洋文的!”
“諸位對我有懷疑是正常的,我承諾,如果因為我的表格寫錯了而讓你辦不成業務,那麼我願意退錢給你,一毛不收,還幫你免費重新寫。”
“現在我願意為到我這裡寫表格的前三位免費填寫表格!不成功不要錢!”
一聽免費不要錢,立刻有人圍了過來,將表格遞給蘇文嫻,“你先看看,這是一份什麼表格?”
她掃了一眼上麵的字,“這是一張申請結婚登記的表格,恭喜兩位。”
一看她能看懂表格,這對新婚夫妻便成了她的第一個客戶。
旁邊的西裝男一看蘇文嫻當場搶他的客戶,一下子怒了,“現在的騙子裝的越來越像了,她胡亂寫的你們也信,萬一進去辦不成業務,被騙了錢還浪費了時間。”
蘇文嫻立刻回道:“我就在這裡不走,你們拿著我的表格進去若是辦不成業務,回來就找我退錢!”
西裝男不樂意客戶流失,可他的客戶還是抵不過免費的誘惑,現在星城吃一份爆鱔碟頭飯是兩毛錢,三元錢可以吃半個月的爆鱔碟頭飯,普通老百姓精打細算,自然是有便宜就占,根本不聽西裝男的。
“靚女,你撈過界了!”
“我們是各憑本事混飯吃,沒人規定這裡隻能有你一個人會洋文。”
“你!牙尖嘴利!”
蘇文嫻一邊快速幫人寫信,一邊瞄了一眼放在自己腳邊的木棍子,她今早特意隨著扁擔一起拿來的,這年代可沒有儘職儘責的警察,隨身帶點防身的工具總還是安全點。
當然了,能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上次打蘇老太太畢竟是對上一個老人,她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手,現在對上這個中年男人若是她一開始就擺出迎敵的姿態反倒讓對方警惕,不如先示弱……
正在思索著,忽然有人來找大眾秘書進布政司署辦業務,西裝男和蘇文嫻都起身應了,但是對方的目光隻在蘇文嫻身上掃一眼,就選擇了看起來更專業靠譜的西裝男。
西裝男回頭衝蘇文嫻哼了一聲,領著大客戶進去辦業務了。
哼,反正寫信是小零活,真正掙錢多的還得是陪人進去當翻譯。
這個女仔哪裡比得上他?
但是等他陪大客戶辦完業務,將掙到的160元揣進兜裡之後,回到自己的攤位上發現,原來在他寫字攤前排隊的客戶全都跑蘇文嫻那裡去了!
他的客戶全都被搶了!
其實他為了大客戶丟下寫信的散戶必然就會造成這樣,以前是這裡隻有他一個會洋文的,所以眾人隻能等著,如今又有了蘇文嫻這個選項,客戶自然不願意等著。
這個漏洞就算今天不是蘇文嫻,早晚也會有人發現而補上來的。
隻是西裝男不甘心,上來就伸手在蘇文嫻的舊木頭桌子上狂拍,把桌子拍得啪啪作響,“搶我顧客?你惹到我了!”
蘇文嫻早就在心裡盤算過如何應對他,這種生意之間的爭吵差佬是不管的,這個西裝男如果要和她來硬的,那就彆怪她了……
麵上裝出一副嬌弱的模樣,“是你隻顧著大客戶扔下寫信的散戶……”
“我不管!我告訴你,今天你必須從這裡離開,或者像你爹那樣繼續寫華文書信,否則彆怪我砸了你的攤子!”
蘇文嫻心裡已經盤算好等會拿到棍子後要打西裝男的哪幾個部位了,必須得趁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狠狠下手,但又不能把人弄殘了……
正盤算著,忽然一輛黑色的福特小汽車停在了馬路邊,一個穿著長衫的老者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來不及打開車門的司機站在車邊嘟囔著:“恩叔,你等我給你打開車門再下車呀,這樣多氣派啊,像大老板。”一開口,卻是一口滬江口音。
那個叫恩叔的老者氣哼哼地:“你個衰仔,還不是你動作太慢。”和司機一樣也是滬江口音。
司機道:“我才剛學會開車,大老板吩咐我給你開車要平穩,不要讓你受到驚嚇。”
“受到驚嚇?老子以前在滬江闖蕩江湖的時候,你小字還在村子裡拿尿活泥巴呢!”
說完便不再看那身材粗壯的司機,徑直走到寫字攤,開口用生疏的粵語問:“我想進布政司署辦手續,誰能領我辦成?”
蘇文嫻和西裝男立刻都站起來,“我可以!”
那老者也像彆人那樣目光在蘇文嫻身上掃過便看向了西裝男,例行詢了價之後便選擇了西裝男。
西裝男有些得意地看了眼蘇文嫻,見她已經低頭開始為排隊的客戶填寫表格,冷哼一聲道:“等我從布政司署出來,你最好已經撤了攤子,否則彆怪我不客氣!”
蘇文嫻挑了挑眉,對正要轉身離開的老者喊道:“這位老先生,我願意免費替您辦手續。”
那老者回頭看她,蘇文嫻繼續道:“若是我沒辦成,我分文不收,若是辦成,您再給我錢即可。”
這種明顯搶客戶的行為讓西裝男很生氣,“你彆太過分,看在我和你爹認識的份上我才沒有立刻砸了你的攤位。”
“你爹有沒有告訴你,不要撈過界?”
那老者也語重心長勸道:“女仔彆這麼偏激,你一個年輕女孩還是不要激怒一個大男人,容易吃虧的。”
蘇文嫻看向他,改用滬江話回道:“我和他是各自憑本事吃飯,不存在撈過界,這不是社團搶地盤,布政司署又不是他的地盤。”
“誰的業務能力好誰掙得多,這不是應該的嗎?”
老者沒想到這個女仔會一臉平靜地說出這番話,“各憑本事吃飯?”他笑了,又問她:“你也是滬江人?”
那年代的星城有全國各地來逃難的人,其中不少滬江人湧進了星城。
蘇文嫻上輩子在滬江呆過十多年,原身她家以前也是從滬江附近的鄉下逃難來星城的,會說滬江話並不暴露身份。
“是,跟爹娘逃難來的。”她看向老者,“老先生,看在同鄉的份上能否給我一個機會呢?”
跟在老者身後的壯漢司機小聲道:“恩叔啊,人家女仔不要錢的,能省錢的。”
恩叔掃了他一個眼風,壯漢立刻不敢說話了。
旁邊的西裝男一見蘇文嫻和老者用家鄉話套關係,立刻不願意了,“我說你怎麼回事?給臉不要臉是嗎?”伸手就要去撕扯蘇文嫻。
蘇文嫻從開口跟他搶客戶開始就已經做好了他會動手的準備,趁著彎腰躲避的功夫已經將地上早就準備好的木棍子抄在手裡,反手就往西裝男膝蓋上狠狠敲了下去!
“啊!”疼得西裝男一下子單膝跪在了地上。
“你竟然還敢打我!”一邊罵一邊要爬起來繼續攻擊,但是卻被蘇文嫻將棍子懟到他眼前,“彆動,再動我就捅瞎你的眼睛!”
她的手舉著木棍,表情很平靜,就像當初拿著一把破菜刀要割破蘇老太太的脖頸一樣,若是西裝男真的繼續要打她的話,為了安全起見,她也會下狠手。
畢竟論體力她還是不行,必須得使些巧勁讓對方失去戰鬥力,弄瞎他的眼睛就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你這對眼睛瞎了的話,你就再也沒法寫信掙錢了,成了一個沒有眼睛的瞎子,很容易死在街頭,你確定要衝動嗎?”
“你敢!!”西裝男還想揚起手,但是蘇文嫻的木棍立刻捅到他的眼皮上,貼著眼皮幾乎要捅進他的眼睛裡,木棍上帶著的塵土已經往他的眼睛裡掉落,讓西裝男不住地眨眼睛。
但他不敢動了,這女仔捅過來的木棍是削尖的,捅進來的話他的眼睛真的會瞎掉。
蘇文嫻滿意道:“好,彆動,我跟你談談。”
能不弄瞎一個人,她還是不願意乾這種事的。
“布政司署很大,來寫洋文信的人很多,我和你可以搭檔,沒必要你死我活。”
“嗯?搭檔?”要戳瞎他眼睛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