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京城萬裡之遙,江南懷城。
地下百丈,本該是黑暗土層,卻有火光搖曳,一叢叢火焰,照出地下世界的一角。
這地下,竟還有一座城。
鬼城深處,血紅妖花綻放著,宛若花海。
花海之外,竟有一座巨大鐵籠,遠看的話,整個花海都在牢籠之內。
籠外,兩個身穿怪異差役服的男子蹲在牢籠邊緣,小心翼翼的摘下一朵朵探出牢籠的彼岸花,緊張的注視著牢籠內,仿佛籠內關著什麼怪物,會突然出現暴起傷人般。
臉生黑痦的男子對同伴道:“放心,上頭說過,裡頭那隻妖鬼出不了籠子,咱們隻管小心點,彆把手伸進去就是。”
同伴點頭:“我就是聽說他這幾天又發狂了,之前進去的幾個無常大人,全都被他殺了。”
“放心好了,這次夜遊使會親自出馬,區區妖鬼,不聽話沒他好果子吃!”
兩人耳語間,就見漫天紙錢飛舞起來,一行人抬著轎輦到了牢籠外。
自輦上走下一個頭戴黑紗帽的男人,黑紗帽上用篆書繡了夜遊兩字,赫然就是所謂的夜遊使。兩個小吏立刻跪下,神色狂熱,眼裡滿是崇敬。
夜遊使目不斜視,神情倨傲,在一眾小吏崇拜的目光下,他昂首挺胸進了牢籠內,待旁人看不見他的背影後,他的腰杆陡然彎曲,倨傲的神情也變成卑微。
越靠近花海深處,他的腰身彎得更下去,都快以頭觸膝了。
約莫半炷香後,夜遊使出來了,手裡卻多了個托盤,盤上放著十塊沾血帶著絨毛爪鉤的肉塊,像是貓科動物的指頭。
他越往外走,背脊挺的越直,等到牢籠邊時,又是那倨傲模樣。
夜遊使坐回轎輦上,輦中還有個美嬌娘,看到夜遊使帶出來的托盤,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目露垂涎,嘴上讚道:“還得使君大人出馬,那妖鬼這次竟給了這麼多肉。”
夜遊使嗤道,撚起一塊肉丟進嘴裡咀嚼,滿眼迷醉,“本就是個缺了腦子的妖鬼,看似凶狠,實則蠢物,好騙的很。若非他的血肉能保彼岸花不枯,上麵早早就把他煉成藥了。”
“妾身可聽說他近日發狂的厲害。”
“還不是他又鬨著要找所謂的主人?”夜遊使嗤道,眼裡精光畢露:“聽竇陰帥說,這妖鬼過去的實力隻怕不俗,他的主人定是個了不得的鬼神,這鬼神沒準還有靈光留存,若有人能尋到,獲得其力量,咱們地府城沒準要多一位鬼王了!”
美嬌娘大為意動,她試探道:
“這妖鬼突然發狂定有原因,莫不是花種出了岔子?”
“誰知道呢,泡過他的血的花種才能種出彼岸花,咱們種了那麼多花,誰知道哪朵出了問題?”夜遊使冷哼一聲:“這妖鬼雖缺了半個腦子,但提起他那主人就異常警惕,愣是從他嘴裡撬不出半點東西。”
能順利從對方身上取血取肉,也是因為他那所謂的‘主人’喜歡吃彼岸花做的湯罷了。
“有件事,須得你去辦。”夜遊使忽然道:“原本隻差一步就能奪取血池娘娘的道統,結果薛縣下的血池卻被破壞,那個楚善儀現在也死了。”
“據查這事與護國燕家那小子有關。”
“傳言那小子活不過十九歲,原本上頭想等著他陽壽儘了,再動手,但現在情況有變,得趁早收拾了他。”
美嬌娘麵露為難:“可是,京城那地方,奴家難以施展手段啊。”
“隻要護國燕氏還活著一人,那群陰兵就會一直守在姚河以內……”
“你進不去,不會想辦法讓他出來嗎?”夜遊使拍了拍她的臉:“彆說本使君沒給你機會,這事兒辦好了,本使君自會向竇陰帥舉薦,給你個陰職!”
“還是使君大人疼惜奴家~”
轎輦晃動,雨雲翻騰。
而後方花海深處。
白發綠瞳的妖鬼少年蜷縮著,他雙手禿禿,不見十指,他喉間溢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綠瞳瞳仁時而擴大時而縮小。
嘴裡呢喃著:“好痛啊……好痛啊……找到主人、主人呼呼就不痛了……”
“要長出來,長出更多更多的血肉來……”
“養更多更多的花……主人喜歡花花……喜歡花花……”
……
立春過後,冬寒悄無聲息褪去。
萬物生機勃勃,草長鶯飛。
京城這段時日也難得太平,朝臣和百姓們似也將年初的鬼事拋在了腦後。
郡主府裡多了一個叫聞書的婢女,頭上常簪著四朵白花,常嬤嬤和山楂也很快接受了這位新的‘同僚’,並且相處不錯。
聞書便是季洛娘,聞書乃是她的字,是她的父親所取。
季洛娘已死,如今活著的,隻有聞書。
三七這段時間也有些變化,她開始睡覺了,就像是正常人一般,每天總要打盹兒幾個時辰,但她的困意來的比較不定時。
有時是深夜,有時是清晨,有時甚至吃著吃著就睡著了。
燕度起初很擔心,‘強硬’的要求三七搬回將軍府。
雖說搬不搬差彆不大,畢竟那堵牆至今沒有修葺過一匹磚。
不過他‘盛情難卻’,三七就搬回去了,對此,兩府眾人心照不宣,反正大夥兒都差不多處成一家人了。
關於三七‘犯困’的事兒,小王認真研究後,覺得是好兆頭,畢竟三七每睡一次,她就變強一分。
這是她體內的力量一點點在覺醒的征兆。
要說唯一的困擾,那就是三七每一次睡著就聽到一些‘聲音’。
像是許多人在喚她的名字,從四麵八方而來,像是等待著她去尋找他們。
其中最響亮的是一個哭聲。
那人像是很痛很痛,一直在說著痛。
三七一覺睡醒,正好是天亮,她翻身起來後,立刻找來紙筆,在冊子上寫下一個方位。
南邊。
‘南邊’兩字旁,又用朱筆標注了‘痛痛’兩字。
小王打著哈欠,溜達到她腳邊蹭了蹭,然後人立而起,兩個前爪耷在桌子上,瞄著她的小冊子。
“又是這個‘痛痛’啊?這次三三你聽出方位了?”
三七點頭,“隻有他的哭聲最響亮,方位聽得清楚些。其他聲音的來處還是太模糊了。”
小王在心裡嘀咕: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要臉的老鬼,居然靠這一招吸引三三的注意力。
過去在村兒裡一個個都人模鬼樣兒的,也沒見這麼能哭的啊?
三七把小冊子收好,就準備去找燕度用早膳,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段時間她頻頻隨地大小睡,與燕度都沒怎麼碰麵。
到了燕度的院兒,三七徑直往裡走,隨口問值守的親衛:“燕度醒了嗎?”
親衛表情有些尷尬:“少將軍早早就出門了。”
出門?
三七看向某間屋子,眸子眯了下:“是嗎?”
親衛們背脊僵硬,心虛的不敢看她。
三七笑了笑,“行,等他回來了,我再來找他。”她說完,轉身就走,唇卻抿了下去。
燕度分明就在院子裡,她都感覺到了!
果然,她感覺沒錯!燕度就是在躲著她!
小王狐疑的朝後望了眼,猶豫了下,還是沒有追上三七,反而進了院子。
親衛們眼看著狗爺直奔自家少將軍所在的屋子,想了想,還是沒攔。
少將軍隻說不見郡主,沒說不見狗爺。
屋內。
燕少將軍泡在冷冷的浴桶內,薄唇緊抿,神色鬱卒。
小王一爪踹開門,大搖大擺就進來了。
它眼神睥睨,充滿審視:“燕度小兒,膽兒肥了啊!把我家三三拒之門外,你還怪好興致嘞,大清早擱這兒泡澡~咋滴,知道自己罪大惡極,要洗白白了把自己上鍋燉了謝罪?”
燕度此刻的感覺與被燉了也差不多。
他盯著小王:“你給我那罐鬼靈膏裡是不是加了不乾淨的東西?”
不然他怎會吃了後,夜夜腦子不乾淨,每每晨起身上也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