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副說:“假的,假的,哈哈哈。連我都看出是假證,辦海員證的時候就更混不過去了。假證可以用,但得看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用,要是碰上了公安,就這張假證,他要是心情不好都能把你關十天半月。唉,夢無涯,你這麼著急上船下海,不會是個逃犯吧?”
“曹大副,你是想舉報我嗎?”夢獨沒有附和著曹大副笑,他笑不出來,也沒有笑的心情。
“舉報還是不舉報你,什麼時候舉報你,那得看我的心情。現在,我可沒那份心情。”他把假身份證遞還給夢獨,又道,“把它收好吧,萬一哪一天真的需要假身份證呢?就是用不上,留下當個紀念也好。”
“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了。我是不是隻能當黑船員啊?”夢獨問,他心裡還有些難過,還有些鬱悶,為什麼自己什麼都是“黑”的?
曹大副說:“對,你就是個黑船員;不過,我現在可以說你同時還是個白船員,是黑是白,我說了算,還有,你得保證不能漏餡。”
夢獨不明白曹大副的話是什麼意思。
曹大副把一張身份證和一本海員證及另外的小證遞給夢獨看。
身份證是黑白照片,而海員證上是彩色照片,照片上的人,竟然與夢獨頗有幾分相像。他一下子想起晁家拴,心想,看來,這世界上長得相像的人還真是不少。
“你從哪裡弄來的?”夢獨問曹大副。
曹大副說:“我們這麼大的漁業公司,還有,那麼多的漁業公司都是互相通氣的。連這點事兒都辦不下來,還拿什麼吃這碗飯?”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接著道,“你問這麼多乾嗎?”
“這個人,還活著嗎?”夢獨忽然不寒而栗。
“你不是當過兵嗎?不該問的不問。知道得太多了,對你不好。憑你的頭腦,用不了太久,你會自己悟出來的。記著,就是悟出來,也不要賣弄聰明到處亂說。想上船下海現在就閉嘴,不想上船下海就立馬走人,我馬上能到同行那裡拉一個人過來頂替你。”
夢獨說:“好,我知道了。”
曹大副又說道:“這樣也好,大約還沒有注意到你名叫夢無涯,記著,你現在就是這本船員證上的人,你現在的名字叫作林曉帆。”
“林曉帆。”夢獨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夢毒,夢獨,晁家拴,夢無涯,林曉帆,他不知道將來的人生中他還會成為誰?
“謝謝。我記住了,從現在起,我是林曉帆。”夢獨說。
曹大副問:“林曉帆,我問你,你得給我說實話。你長得不像盲流,為什麼成了盲流?”
“曹大副,盲流還有固定的相貌嗎?”
“大部分盲流還是挺相像的。”
“證件被盜。就是這麼簡單。”
“恐怕沒那麼簡單吧。”曹大副說。
“那你為什麼選擇相信我?”夢獨問。
“我沒相信過你,從頭到尾都不相信。我之所以錄用你,是你跟他們不一樣,他們全是為錢,當然,也有個彆人在為錢的同時想到大海上看看,而你卻好像純粹是在追夢。再說,你並不讓我討厭,那我就圓了你的夢唄?”
“對,我是在追夢,但是我必須下海。”夢獨不便說得更具體。
“等你失望的時候,你的夢想也就破滅了。”
“拭目以待吧。”
曹大副將夢獨手裡的幾本證件收了回去,說:“還給我吧。你隻記住,你不是夢無涯,你是林曉帆就成了。”說完這話,曹大副忽然轉了話題,冷不防問道,“你家裡都有什麼人?”
“家裡沒什麼人。”
“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
“這話騙騙彆人可以,騙我?沒門。”
“真不騙你。”夢獨認真地說道。
曹大副看著夢獨的臉,直直地盯著,夢獨迎視著,半晌後,曹大副微笑了一下,說:“我之所以錄用你,不單單因為你跟他們不一樣,還因為直覺告訴我,你這個人值得信賴;還有,你是一團霧,你是一個謎,我想把你這團迷霧破解開。”
夢獨說:“對於我來說,你,還有金船長,還有那些前來打工的老船員新船員,還有海上生活,也是一團團迷霧。”
“注意,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我知道。”
“還有,你彆忘了,是我把你帶上船的,你本來是不符合船長定下的招聘條件的。我能讓你上船下海,就有能耐讓你立馬回到陸地上來。”
夢獨聽明白曹大副的話中之意是讓他聽他的,看他的眼色行事。可是他不明白既然他跟船到了大海上,曹大副如何能讓他立即離開大船回到陸地上來,他自然不會把疑問說出來。
可是曹大副卻把答案說給了夢獨:“一眼望去,大海上荒無人煙,但我們其實是一個船隊,隻要無線電信號正常,就可以取得聯係;還有,運獲船會經常與我們聯係,快滿艙時,當然得有船隻把魚運回來啊?讓他們把你捎回來不就成了?”
重新回到屋裡時,曹大副就不再叫夢獨為“夢無涯”,而是叫他“林曉帆”了。他故意這麼叫,夢獨便一次次地應著。
徐兵的表哥咕噥了一句:“他不是叫夢什麼嗎?”
曹大副說:“夢什麼?你是在做夢吧?你夢到了什麼?”
即將成為海上勞工的打工者們一齊嘿嘿嘿地笑了。夢獨早就感覺到也看了出來,這些人之間幾乎互不相識,如今,曹大副就是他們眼裡的權威,他們是慣於服從權威的。
目前,管理層對這些新招來的船員們的管理是欲擒故縱型的,既給他們自由,但是決不給他們絕對的自由。夢獨料定這些人“既來之,則安之”,畢竟他們是交了壓金的,並且身份證也被曹大副扣了下來,但夜裡卻還是鎖上院門的,對他們的解釋是為了他們的安全,實則是生怕他們極個彆鐵了心想走的人什麼也不要地一去不回頭。曹大副及二副等人也對他們說過,船上什麼都不缺,煙、酒、糖、方便食品、常用藥品等等要啥有啥,還要求他們不能帶太多的個人物品。而這些人呢,由於聽大副和二副說他們所居之地是在大海邊上,離街鎮太遠,也便沒了出門的興致。當然,曹大副說過,哪怕是在這個海邊小村逛逛,也要跟他請假,他會派彆人與他們一起,為的是保障他們的安全。新船員對曹大副的話信以為真,兩個老船員卻有些明白,曹大副等人是不太信得過他們,怕他們當中有人有去無歸。其實,自從來到了這裡,有去無歸便很難了,畢竟,他們的裝束一看就是外地人,他們的說話口音一聽就是外地人,當地人看到了他們,自會半哄半嚇地帶他們回來呢。
可是,老船員裡有個姓薑的,還是提出想在附近轉轉。
新船員們雖然看上去麵相老實,但還是有著好奇心的,他們的眼光看向老薑,又看向曹大副,眼光裡的內容不言自明。曹大副說:“我現在要去參加一個很重要的碰頭會,二副又不在這裡,等我回來再說吧。”他所說的很重要的碰頭會,其實是到媽祖廟裡祭祀祈禱去,這項神聖而莊嚴的儀式,他們這些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是必須參加的,家裡的人可是盼著他們平平安安地歸來呢。至於這些新招來的船員們,還沒有資格走進媽祖廟中,他們的誠心不夠,以免衝撞了媽祖反是招來晦氣。
老薑說:“大副,你放心,我們每個人可是在你那裡壓了一萬塊錢呢,說實話,你現在就是趕我們走,我們也不會走,除非你把錢把身份證退給我們。”
聽了老薑的話,夢獨驚了一下,想不到他們竟然交了那麼多的壓金。
曹大副說:“彆忘了,你們跟公司可都是簽了協議的。你們要是違反了協議,耽擱了大事兒,可是要賠償損失的。明天是要按時辰出海的,一分鐘也耽誤不得。”
夢獨方始明白,原來那些人都與公司簽了所謂協議,隻有沒有身份證的他沒有簽定勞務協議,他是這條船上唯一貨真價實從裡到外的黑船員。
老薑說:“行,不會誤事兒,絕不會誤事兒的。你要是不放心,就叫個二副或者二管輪來帶著我們。”
老薑等船員們當然對這條船上的技術人員及管理人員的來源和組成不甚明了,他在把過去對所待過的大船上的印象生搬硬套在這艘大船上。
曹大副想答應老薑,但看上去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這時,夢獨的眼前忽然閃現出他過去在警衛連時一次又一次毛遂自薦的情景,便站到曹大副麵前,自告奮勇說:“曹大副,就讓我來帶他們出去吧,我保證一個半小時以內把他們帶回來。”
“你?”
“對,我。”
曹大副一時沒有應允,心裡在想:“我憑什麼相信你?”也許,他真的有些多慮了,但是再想想,那些招來的船員看上去沒有理由走掉,但萬一極個彆人走掉後找到了相關部門,怎麼辦?以往有的漁業公司並非沒有碰到過此類事情。可是,他知道今天船長召集他們管理骨乾和技術骨乾的碰頭會很是重要,他作為大副,當然缺不得,而他也不願意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