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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黑海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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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獨想起,在職介所,他並沒有填寫任何表格,更未與那個所謂的莫老板簽下什麼協議。他覺得,自己像是自願地進入了一個真真假假的圈套,多少人是在摸著石頭過河,他則是摸著石頭渡海。他看了看幾扇車門,皆已被曹大副從車裡鎖死了。他卻一點兒沒覺得緊張,反是從心裡覺得好笑。

後來,後來的後來,夢獨回憶起那時候的情景,他曾生出過後怕的感覺,但那感覺並不強烈。他想,當初,他怎麼就那麼相信直覺,怎麼就確信自己不會命喪大海成為大魚的美味?也許是無知者無畏?他為什麼就沒有想過,倘若葬身魚腹,不就真的成了一個死人,還何談讓自己複活,又何談讓那個在他的墳墓裡的替身晁家拴死而瞑目?

夢獨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約摸二十多分鐘過去,麵包車停在了一個鄉村的獨門獨院的人家大門前,大門上掛著一把生鏽的大鐵鎖。

曹大副打開鏽鎖開了門,夢獨緊跟著他的腳步走入院落。

屋子裡,坐著八個看上去從二十幾歲到四十幾歲不等的男人,不是黑衣黑褲就是藍衣藍褲,哪怕二十幾歲的男人,也被生活磨出了一張飽經滄桑的麵孔,麵孔上還含著一種渴望與瑟縮,隻有一個人與那些人的神情大不相同,看起來也要年輕得多,目光自信得多。夢獨並不願猜測他們的真實年紀,他發現,麵孔常常是騙人的,有些人天生嫩相,有些人卻天生老相,還有些人本該嫩相卻被生活折磨成了老相。

曹大副稱那個目光自信的年輕人為“朱二副”。二人咬了幾分鐘耳朵,然後,曹大副吆喝道:“收拾東西,準備出發!跟著我們,掙大錢去!”

朱二副補了一句:“是撿大錢去。”

曹大副說:“對,不是掙,是撿,是撿。”

可卻有人對曹大副提出請求:“老板,我們不想去了,你把我們的壓金還有我們的身份證退給我們吧。”

夢獨聽不出這個人所說的“們”還包含哪個人。

另外一人分明是這人的同伴,說:“我們想回家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到西藏去打工。”

夢獨聽得出,說這話的人竟然奶聲奶氣,雖然麵目粗糙,但眼光卻有著幾分幼稚。這個人的眼光告訴夢獨,他的年紀想必比夢獨還小。

曹大副生怕這兩個人不合時宜的要求動搖了“軍心”,便虎起了臉,怒聲道:“什麼事兒?你們倆知不知道,有好幾個想來,我沒要,偏偏要了你們,你們是專門來壞事的嗎?現在是大冬天,你們回家能乾什麼?你們倆看看,看看,我這不是又帶來了一個人?你們要是早就說不去,我就一下子帶三個人來了。再說,你們的身份證我托人拿到公司去了,得想辦法提前給你們辦海員證。辦海員證可是要花大價錢的。”

有人勸道:“去吧去吧,去看看再說。”

勸說者倒是無意中為曹大副啟智了,曹大副說:“這樣吧,你們上車跟我走一趟,我又不收你們一分錢的車費,到公司看看,上大船看看,到了那裡再作決定。你們要是願意留下來,那當然好;要是不留下來,就算是免費去旅遊一趟,看看大海,也不錯,對吧?”

那兩個人互相看看,舉棋不定,既想退出,但又怕拿不回壓金和身份證,還有,心裡還是想著也許真的能夠掙到夢想中的大錢。他們看著看著,後來,那個年少者竟將目光落到夢獨這個新來者的身上,似乎夢獨可以決定他的去或留。很明顯,在他的眼裡,他是把夢獨當成同齡人來看的。

這時,夢獨做了一件令他以後追悔莫及的事情。他走到了那個年少者的身邊,問:“你多大了?”

“二十一。”果然,雖然麵部皮膚黑而粗,卻比夢獨還要年少。

“你叫什麼名字?”

“徐兵。”

“他是誰?”夢獨問的是徐兵的同伴。

“我舅家的表哥。”

“你過去下過海嗎?”

“沒有。”

“你想不想下海?”

徐兵點點頭,又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轉移目光,看向他的表哥。

夢獨明白了徐兵的心思,說:“徐兵,隻要你想飛,就不要顧慮彆人。跟我一起去吧,看看海上世界。咱們倆差不多大。”

徐兵微微笑了一下,與夢獨站到了一起。夢獨看得出來,徐兵是個較為容易信賴彆人的人。

見徐兵願意出海,他的表哥也便不作聲了。

曹大副態度嚴肅地說道:“收拾東西,準備上車!”

“動作快點,聽到沒有?”朱二副催促道,“快點兒去撿錢啊?”

八個身體健康、吃苦耐勞的本分人趕緊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來,有個人嘴裡咕咕噥噥,是在對徐兵的表哥說話:“現在回去乾什麼,沒掙到錢,還不是會被老婆嫌棄,看不把你踢下床喲。”就是這麼幾句話,卻咕噥個沒完。

這些將與夢獨同行的人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掙錢;而夢獨卻總是與眾不同的,他當然也需要錢,需要物質養分來滋養身心延續生命,但卻不單單是為了掙錢。

眾人全都上了車,朱二副和夢獨是最後上車的,朱二副卻沒有坐在副駕位置上,而是坐在了右邊車門旁的一把小椅子上,像是為了守住車門似的,夢獨便坐在了副駕位置上。曹大副和朱二副都沒有說什麼,好像他們的心裡認定夢獨決不會打開副駕車門逃離而去。

後邊三排座位上,八個人擠擠地挨在一起。

夢獨一直記得,那個年代,許多窗戶剛剛打開不久,許多行業都在打擦邊球,小汽車上超載的現象比比皆是,至於具體是否超載,常常是由執法者的臨時心情而定。還有,那時候沒有電子眼,車輛闖紅燈的現象也是比比皆是,還闖得理直氣壯,遇到沒有讓道的行人,哪怕是喝了酒的司機也牛哄哄惡言惡語地斥罵。

不過,曹大副還是比較小心的,他的小心倒不是不超載不闖紅燈,而是儘量不在市內穿行,繞道而行,駛行的是郊區或農村的公路。雖繞了遠,但落得個心裡踏實。何況,萬一遇到執勤的警察多一句嘴問他拉這麼多人乾什麼,他一不小心回答漏了嘴如何是好,如何堵上嘴上的窟窿?

好了,現在,汽車放心地駛上了遠離城市的寬闊的國道,雖是國道,但路上難得見到卡點,即便有查驗卡點,也是睜眼閉眼,哪怕真的睜眼,曹大副也有辦法應對,他會喝令兩個座上的兩個工人鑽到車尾後備箱裡,忍耐一兩分鐘就成了;而他自己呢,自會巧言令色,給執法者們遞上最好的煙卷,還陪上笑臉,他還從未遇到過不被他的笑臉感動的執法者,人家呢,便會向他揮揮手,他便繼續一路綠燈地前進。

不過,走著走著,曹大副原有的所有擔心都成了多慮,這全是因為,暮色降臨了。

黑色,對於許多人來說,是最安全最黑哲保身的顏色;而黑夜呢,對於許多人來說,正是乾大事的好時辰,因為有更多更多的人閉上了雙眼,在那麼多人閉著雙眼對夜景視而不見時,多少陽謀與陰謀成功變現,多少美夢竟然變成了最現實的圖景。

麵包車在黑暗的夜色裡,亮著刺眼的燈光,一路疾行著。車上那些做夢掙大錢的人昏昏欲睡,有的何止昏昏欲睡,而是沉入夢中,隻不過,不知他們是否會美夢成真還是急轉直下蛻變為驚魂惡夢。

六、七個鐘頭過後,麵包車停了下來。但卻並不是停在一些人想象中的大公司裡的大院內。

打過幾回小盹的夢獨精神尚可,他下了車,透過幽暗的夜色及點點燈火,發現車子停在一排平房前,而這排平房的左右及左右的後麵,依然有著與這排平房大致不差的一排排平房。這裡像是一個村莊,卻與他以往住過、見過的村莊大相徑庭,他感覺到這個村莊很開闊,很乾淨,還有一陣陣的風吹來,風是柔和的。在柔和的風裡,他聞到一股股淡淡的海腥味兒。他猜測,他現在所站立之處,大約是一個小漁村的一角。漸漸地,他已經適應了夜的幽暗,他極目遠眺,目光穿透夜色,果然看見遠處,茫茫夜色似乎被劃開了一個巨大的空間,而在空間的邊緣上,有著許多闌珊的燈火,他明白了,那是漁火,漁火周圍有著一個個或大或小的黑影,他蒙矓地看見,那些黑影呈出船形。

夢獨兀自點點頭,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可是再一想,他想明白了什麼呢?似乎什麼也沒有想明白,頭腦如夜色一樣,一團混沌。夜晚就是如此,總是給人一種夢幻的感覺,好像什麼都是不真實的,做什麼都像在做夢。

曹大副和朱二副帶大夥兒走入平房,卻穿過平房——夢獨方明白,原來,前麵的平房像是幌子,穿過平房後是院落,穿過院落後是更加高大的平房。他們站在了其中一間平房門前,那間平房也是鎖著門的。曹大副掏出鎖匙開了門,拉亮電燈。

一切情景,可不是像做夢。電燈一亮,像是夢醒了,可是眼前的景象卻依然像是在夢中,還像是大夢初醒。裡麵的地鋪上,沉睡著八個男人,有人驚醒,坐起來,不明白地看看進來的人,接著便又倒下頭去,繼續沉睡;有的仍然鼾聲如雷地在夢裡暢遊。

屋子裡,地鋪打得擠擠挨挨,從左邊屋山牆直打到右邊屋山牆,躺在地鋪上的八個人占去了一半位置,還有一半位置,似乎是專門等待著夢獨等九人躺上去。

曹大副問:“有要解大溲的嗎?”

沒人答應。

“沒有啊?那好,那就快點兒在院子裡撒尿,撒了尿快點兒睡覺。要是現在不撒尿,那就隻能在尿桶裡撒了啊。”

夢獨看見,屋子大門後的牆角裡,放了一個黑色的大尿桶,屋子裡濃濃的體臭與汗臭及腳臭,與尿臭屎臭混在一起,形成一種說不清楚氣味的雜臭。

顯然,前來這裡打工掙錢的人,就是在類似的環境裡長大的,並且一直在類似的環境裡生活著,他們很適應這樣的環境,也許還認為他們就該與這樣的環境為伴。出來打工掙錢,老板倘是給他們找個五星級賓館居住並且好吃好喝好供奉,說不定會把他們嚇跑,連住都不敢住呢。他們認為這就是他們應得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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