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晚意看到這行字,並沒有預想中的驚訝慌張,隻有壓抑、低沉,無法表達的難過。
方嶺的夜很冷,冷到她想有片刻的幻想都不行,冷靜的自己都很討厭。
她研了一點墨,筆尖反複在硯台邊緣捋,越是耐心,筆鋒就越夠乾淨鋒利。
等她覺得差不多了,也想好寫什麼。
字條寫好時,謝晚意長長舒了口氣,抬眸發現東方已有魚肚白,京城此刻該天亮了。
擔心他的身體,謝晚意先傳遞過去一碗溫好的粥,估摸著差不多喝完了,才把字條傳遞過去。
雁王府。
李媽早起做的四樣點心、三盤熱菜,裴恒都沒動過,反而把人家的一碗粥三下五除二吃了個乾淨。
聞淵在外間目睹這一切,不禁好奇杏雨姑娘的粥也和玉佩一樣神奇,天下無二嗎?
思索間,裴恒開了口,“上次的柿餅問問李媽還有沒有。”
聞淵徑直道,“王爺,程太醫說您不宜食甜,容易增加腸胃負擔,不如···”
“不是本王吃。”
裴恒淡淡開口。
聞淵一拍自己腦門兒,每次王爺吃了人家姑娘的粥都要還一些點心蔬果過去。
他怎麼把這事忘了!
“屬下這就去!”
聞淵一走,裴恒拿起筆,破天荒覺得方才那問題太唐突了,萬一她不高興了怎麼辦?可是看著手邊的空碗,這擔心又慢慢消失。
若是不高興怎麼還會給他粥。
想到這,手邊玉佩一亮。
本是再熟悉不過的一件事,裴恒卻突然眼眸一眨。
那種緊張更加強烈,但也伴隨著一種激動,他覺得她不會拒絕。
裴恒從前不信緣分,甚至本能排斥一切靠近的溫暖,因為母親和三皇兄的離世讓他覺得世間所有相遇都是為了分彆。
既終究不得相伴,那何必要開始。
直到她的出現,隔著一塊玉佩,居然一點一點融入到他的生活裡,回想起來都如做夢般難以置信。
從一張紙一個字,到如今感同身受,裴恒第一次這麼迫切地想抓住一個人。
並且他認定她也這麼想。
懷著一腔難以克製的歡喜,可看到字條上的內容,他眼角勾起的那點弧度瞬間消失。
就好像終於願意跨越心裡的鴻溝去觸碰美好,對方卻化出柔軟的刺把自己包裹起來,不肯接納。
裴恒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清晰的知道再往下就是萬劫不複。
聞淵端著柿餅進來,興衝衝告訴他,“王爺,李媽年後新做的,比上次的還更甜,杏雨姑娘一定會很喜歡的。”
“放外麵吧。”
裴恒冰冷淡漠的聲音如一盆冷水澆下來,聞淵動作一僵,這才看見他臉色很差,黑眸裡的光點稀疏破碎,當即心裡咯噔一下。
當初得知三皇子回不來,王爺也是這麼靜靜坐了一宿。
那時,原本王爺已和南疆說好派兵支援三皇子,王爺當晚就要起程回南疆領兵,結果刑部突然報上來一樁案子,還是與三皇子母族有些瓜葛,王爺心急之下和陛下說錯了話,被罰禁足,導致沒能及時救援。
這事一度將王爺壓得生不如死,後來自請去燕臨四年,旁人說是替三皇子守關,但他們都知道,王爺是在懲罰自己。
那四年每次和羅刹發生衝突,王爺總是衝在最前麵,幾次傷重難愈都是因為他心存死誌。
“王爺。”聞淵聲音都顫了,“您···是不是不舒服?”
“屬下去請程太醫?”
“不用。”裴恒壓著那張字條,聲音冷得厲害,“你下去吧。”
“王爺···”
“出去。”裴恒冷嗬一聲,聞淵險些把柿餅摔了。
沈歸複在外頭也聽見了,見聞淵魂不守舍,差點踩空台階,眼疾手快上去把人扶穩,“王爺怎麼了!”
聞淵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端著托盤的手還在發抖,“不知道杏雨姑娘說了什麼,王爺、王爺跟四年前三殿下走了的時候一樣,冷著臉坐在椅子上。”
沈歸複神色大變,“那你怎麼出來,不看著點人!”
“莫不是杏雨姑娘出事了?”
聞淵還有點理智,“不會,若是人沒了,就不會傳遞書信過來了。”
“定然是寫了什麼···”
沈歸複不信,“隻是寫點東西王爺怎麼就能這樣。”
兩人一宿守在外頭,豎著耳朵聽動靜。
臨近卯時,房門忽然從裡頭打開,沈歸複一個趔趄撞到了裴恒腰上,先是愣了一下,再看自家王爺神色雖冷,但眉眼並沒有被死氣覆蓋,忍不住高興,“王爺,您、您···”
裴恒輕輕掃了他一眼,“拿朝服進來。”
“是。”
入了宮,百官陸陸續續同裴恒打招呼,一開始,聞淵以為是王爺臉色不好,彆人才麵色有異,直到聽見有人議論王爺的玉佩,才發現事情不妙。
“聽說了麼?雁王有塊詭異的玉佩,能發光,還能莫名其妙變出一堆東西來。”
“真的假的?世上哪有這種事。”
“你彆不信!聽說好久之前王府的廚子就每日做兩頓六菜一湯,全都送去王爺房裡,每次收拾都是空盤。”
“哎呦,聽說南疆擅巫術,陛下討厭這些,才連帶著不喜歡唐妃,雁王怎麼還敢碰這些。”
“太嚇人了,我得去護國寺拜拜。”
翰林院新來的兩個侍讀在正殿外一邊打冷顫一邊討論這事,因太過投入都沒發現旁人一個勁兒朝他們使眼色。
裴恒麵無表情,眸中一片冰寒,沒有絲毫的溫度。
那兩人還在興頭上,不自覺聲音都提高了,“我還聽說那玉佩裡頭有狐狸精勾引王爺。”
“彆是被什麼妖道算計著貪圖王府什麼吧。“
兩人哄笑,餘光瞥見身側經過一人,那人聲音冷冷清清的,“說得這麼詳細,好像你們親眼見過似的。”
“那倒不曾。你想啊,這麼離奇的事,雁王能讓人看見嗎?”
“就是,要被咱們瞧見了,咱們的項上人頭還能在麼。”
那人冷嗤道,“原來你們還知道造謠皇族是要掉腦袋的。可本王看你們這膽子,起碼得有三四個腦袋才夠砍吧?”
兩人笑容一僵,這聲音不是···
再一想,緋色朝服,不是雁王是誰!
兩人如臨大敵,膝蓋一軟,撲通就跪,豈料雁王越過兩人直接進了正殿。
“雁王來了。”太子笑眯眯看過來,眼神落在他腰間玉佩上,“瞧皇弟臉色不大好,可是昨兒沒休息好。”
裴恒還不知道玉佩的事是怎麼傳出來的,但絕對是從自己而來,當下也沒好臉色,“臣弟自然不比太子,在京中吃得好睡得香。”
這是暗諷太子無事可做。
太子笑容一冷,“臣弟這麼大脾氣,莫不是當真被什麼妖精鬼怪吸了精氣神?”
“下了早朝,讓護國寺的住持幫你看看?”
裴恒挑眉,“太子這是什麼話。朗朗乾坤,哪裡來的精怪。”
太子指了指他的玉佩,“本太子也好奇,不如皇弟讓我們開開眼,究竟是空穴來風還是有人故意在大雲朝堂行什麼巫蠱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