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既不知道周妤加入了這個什麼怪談社,也不清楚所謂的“四角遊戲”是什麼。
“四角……”
“你還不知道怎麼玩嗎?規則你網上查一下就明白了,口頭上很難說得清楚。”
看到陳偉目光中稍帶奇怪,周雨停止了發問。
他不介意讓張沐牧知道這具軀體內存在兩個人格,因為這女孩神經粗到超脫常識。至於其他心智見識在正常範圍內的人,他不打算暴露自己的情況。
這時,新一批的燒烤已經上盤,涼亭裡剩下的三個人也走了過來。在和張沐牧出去散步的十分鐘裡,周雨已經大概弄清了這幾個人的姓名身份。
打頭的職業妝女性是莘蘇蘇,靈異社創辦人。今年是讀研一,所以實際上已經退社,但在社團內仍然說一不二,地位很高。
另外兩個男生是一對兄弟,哥哥刑汶龍和弟弟刑少虎,兩人很難得地考到了同一所大學內。雖然姓名頗有氣勢,實際上二人似乎都很靦腆。跟在莘蘇蘇旁邊時益發顯得局促了。
除了涼亭內的三人,在燒烤架邊和陳偉一起忙活的叫岑斌,個頭高大,稍胖但顯得很敦實,開口就能聽出是北方人。
雖然陳偉提到他的入社理由時隻是很含糊地說“追人”,但隻要仔細觀察一下,就不難判斷出岑斌的追求對象絕非張沐牧,而是作為學姐的莘蘇蘇。
此外,並未到場的成員還有一人,是個名叫熊巧兒的女生,今年大三,似乎因為私事而趕不過來。
以上七人,即是靈異社的全部成員。雖然讀研的莘蘇蘇在形式上並非社員,但加入了周妤以後,也能勉強維持在學生會要求的最低社團人數上。
不過要問周雨的意見,他覺得這種社團取消掉也沒什麼可惜。能夠成立完全就是莘蘇蘇的一時興起,除了張沐牧這類奇葩,正常人都不會太願意長久參加的。帶著獵奇心態報名入社的學生並非沒有,但通常一年內就會因為興趣轉移而退社。來來去去,剩下的成員總是個位數。
“你們能拉到人也算不容易了。”周雨隻能對張沐牧如此評價。
“還好呀。”張沐牧滿不在乎地啃著烤翅說,“我每學期都能拉三個的,周周也是我拉進來的呀。”
“……你當初一直跟著我,不會就是想讓我進你的社團吧?”
張沐牧嘿嘿嘿地笑了起來,然後更加努力地埋頭啃起雞翅。這可疑的表現基本坐實了周雨的懷疑。
這時埋頭給烤串塗醬的陳偉插嘴說:“你不要跟吉祥物計較這個,短跑和拉人是她僅剩的兩個特長了。這就叫底盤低,拉貨穩。”
自然,他立刻就遭到了張沐牧的踐踏攻擊。
“明天就是開學了,我可沒時間洗鞋子。”他一邊躲避張沐牧的腳,一邊對周雨說道,“你下學期課不多吧?還打算住在學校外麵嗎?”
“外麵方便些。”
周雨冷淡地回答道。雖然距離學校有些遠,但據他所知,周妤對目前的住所並無不滿。一來比較清淨,二來找工作也不難。至於他自己,更不希望在午夜翻看日記的時候被室友發現。
“方便倒是方便,要注意安全啊。你之前不是說家附近行人很少嗎?天黑以後就沒什麼人了,還有很多廢棄的商鋪,怎麼聽都很像是理想的犯罪地點。”
陳偉翻動著烤串,像是半開玩笑地說道:“在你那裡做四角遊戲,說不定真的會招來什麼東西。”
“比如孤魂野鬼嗎?”
“這我可說不好。像天花板上吊死過人,水泥牆壁裡封著屍體,這些都是老生常談了吧?然後一群學生不知死活地去那裡做通靈遊戲,喚醒了慘死的怨鬼,一個接一個地被殺害。通常運氣好的話會有一個女生幸存下來,不出意外就是那個……哇,輕點踩啊!……那個小矮子。”
“……為什麼是她?”
“你不覺得她的運氣特彆好嗎?而且不是單純地避開麻煩,而是先一頭撞進麻煩裡,最後卻什麼事都沒有。”
周雨仔細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說的話頗有道理。看對方那習以為常的臉色,恐怕自己的經曆並非個例。
“你們以前,不會真的見過鬼吧?”
“沒有的事。雖然是遇到過一些比較難以解釋的現象,比如門自己關上、睡覺時動彈不得、午夜聽到女廁所的歌聲,但最後都無法證明是鬼怪所為。老實說,我覺得最後一件事隻是單純的女生練歌而已,換成我被發現也肯定不想承認的。”
“你不怕鬼嗎?”
“沒親眼看過,也沒辦法斷言。不過真要是有鬼,你不覺得對我們反而是件好事嗎?”
周雨奇怪地看著他。陳偉笑了笑解釋道:“有鬼魂不正說明了靈魂確實存在嗎?不管死後是陰曹地府還是六道輪回,至少都好過變成一片虛無。不管變成鬼有多慘,我還是覺得‘什麼都沒有了’更恐怖些。所以相比起現狀下的科學理論,我反而認為鬼故事比較令人安慰。”
對於他的說辭,周雨有些莫名其妙。
實際上他既不覺得“鬼”恐怖,也不覺得“虛無”恐怖,兩者都是等同的“死”罷了。他從不考慮死後的事情。
他看著陳偉翻動肉串,隔了一會兒才說道:“照你這麼說,鬼故事反而不如現實可怕嗎?那麼你怎麼解釋鬼故事令人害怕這點?”
“那也不好這麼說吧。首先是死後的情況,目前科學也沒有證實,未必就一定是虛無。其次,你真的覺得很多人害怕鬼故事嗎?也許頭幾次聽還會怕,那些看過幾百部恐怖片的人,他們真的還怕嗎?人類其實非常喜歡鬼故事,因為比起徹底地消亡,成為鬼怪反而充滿了神秘與可能。超越生老病死限製的意識體,再也不受社會和現實拘限,這麼想來反而比活著更輕鬆不是嗎?嘴裡說害怕,心裡卻期盼著生命終結後的延續與未知,我認為這才是鬼故事受歡迎的深層原因。”
“真是歪理啊。”
麵對周雨冷淡的評價,陳偉也不生氣,依然笑著說:“個人的亂想而已。”
周雨輕輕搖了搖頭,就在他準備說話時,林中的風向忽然改變了。他伸手捋順亂發,忽然意識到這具身體的頭發似乎比先前短了一些。
大概是周妤在過年時去剪了頭發。
並非什麼大事,但不知為何,他的眼眶微微發熱。那想必是燒烤架的煙被風吹了過來,他隻得往旁邊走開兩步。
風不停地吹,他不停地拭去熏出來的淚水。
燒烤結束以後,所有社團成員又在河邊釣起魚。據說東西都是岑斌開車帶來的,從餌食都釣線都很齊全。隻有張沐牧對釣魚不感興趣,她拿著一個接近她身高的風箏,在柳林附近的草地上跑了半個小時。可惜就是怎麼都放不起來。
周雨坐在樹下望著她跑來跑去。雖然並不喜歡群體活動,他覺得此刻的氛圍也還不錯。正當這麼想時,空中又飄起了細雨。
“下雨了下雨了!先收東西!”
河邊的人先吆喝起來。張沐牧顯得意猶未儘,但也隻能失落地收起風箏。為了防止雨勢變大,眾人都往涼亭裡跑去。
周雨站起身來,抬頭往樹梢看了一眼。
梢上立著一隻烏鴉,正在雨中靜默地盯視著他。那冷冰冰的眼珠裡像是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從背包裡取出折疊雨傘,頭也不回地往涼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