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羅說《薰渠》是聯盟內最有名的主流刊物之一。
其刊的發行,是以中心城計時為基準,按每周一期的頻率進行。但礙於各地域的條件限製,外圍星層接收新刊的時間總是一拖再拖。
“他們要求改善傳輸層協議很久了,但好像一直有些問題,大家都很頭疼。”莫莫羅說。
“啊?”
“信息集合體心智總支。”莫莫羅說,“通常它讓分流支們負責更新每一期的內容,但就算是他們也經常因為各自的星層差異導致內容丟失。∈先生已經一個星期沒有收到新內容了,無遠域的數據特彆容易丟失,真辛苦啊。”
羅彬瀚假裝沒聽到。他翻開邊角顏色最深的幾頁(莫莫羅說那代表討論度熱度最高),跳過充斥著大量數學符號、統計表格和專業術語的七八篇論文,最後一篇文章的開篇是這樣的:
“林格·林格·林格爾rlrrgale在線上雜誌《星網》上登載的知名小說《牧陽人》涉及眾多重要話題的討論。對危險的恐懼會導致更危險的權力集中存在於每個社會之中,這正是我們今日的重要議題。
“當然,本文並不認為現今的聯盟有意要使我們分崩離析,或是抹去我們對艱苦奮鬥過去的集體記憶。這不在本文的討論範疇。但筆者確實發現,從聯盟之心的中心城,到無遠域的前沿開拓陣地1031號;從離我最近的約律區內抽著魔法糖水煙,在植物幻夢中觸碰靈場所遞來的風中信息的吉爾拉(gÅree)貓人,到我在聯盟泛星層意識上傳網絡上認識的朋友,居於α372213號星層中一顆甜美而溫厚的紅巨星外嵌戴森球的杜蘭德(durander)人魚們,我們似乎都已不再按照曆史線講述我們的曆史,也不再將思想和事件置於曆史的語境下看待。我們隻是恐懼,並因此言聽計從於自稱的專家們。這種變化是筆者寫下此文的動因之一。”
“他到底在寫啥?”羅彬瀚說。
莫莫羅在他旁邊坐下,理解地點著頭:“主流刊物的遣詞都很深奧呢。跟我們學校的教材完全不一樣,多虧了雅萊女士指導我才能讀懂。”
羅彬瀚繼續往下翻。他發現某些詞的底部劃著橫線,如果盯得過久就會在詞底展開一項新欄目。關於“牧陽人”一詞的解釋是這樣的:由林格·林格·林格爾rlrrgale在《星網》發表的知名小說。該書描繪了聯盟邊境民族篤卡獨特的生活方式,以及其是如何在聯盟擴張過程中受到了顛覆性的衝擊與毀滅的。該小說完結後,由於行文和結局中明顯的價值取向引發廣泛爭議,目前已在十七個星層被列為禁閱文件。如欲瀏覽此書,請確定在所處星層是否合法。
羅彬瀚拍了一下莫莫羅:“這書涉黃啊?”
“羅先生,那是什麼意思?”
莫莫羅眨巴著他的純真大眼,迷惑地等著解釋。羅彬瀚不忍心說得太明白。他隻能搖搖頭,退出注釋欄目,繼續看那篇刊文。
“……看吧,今日,我們正被告知,自己生存在一個危險的邊緣[1];
“我們——聯盟的參與者——正被告知,我們,以及我們同自身和彼此的關係,都正在發生一種徹底的變化,並且這種變化是從未發生過的[2];
“以及,最重要的——今日,似乎正存在一個“幕後黑手”或“最大威脅”,並且這一實體是如此的強力,以至於它可能‘令十一月墜於淵中’[3]……
“這些警告,箴文或預言有很多,並且奇特的是,它的內容令人驚異的一致,而且幾乎都,並僅都來自盜火者所處的聯盟中心城……他們都在強調該時期同以往時期的,危險的差異。這個時代是如此的可怕,如此的即將崩潰,如此的距離深淵隻差一步之遙——但同時這些消息,又是如此的同質化,如此的來源相近,如此的鼓動一種有風險的危機感。以至於我們不禁要問,如果我們的中心城之人,聯盟的締造者,盜天火者所聲稱的,與他相對的“焚燒星辰者”真的存於此世的話,為什麼我們從未見過他存在的任何證據呢?”
“到底是講啥玩意兒呢?”羅彬瀚說。
莫莫羅眨了一下眼睛,溫和而友善地解釋道:“他們在討論焚辰之月是否存在。”
“粉塵之月?宇宙環保議題?”
莫莫羅思考了一下,然後從書架上抽出那本《星光界》。他埋頭翻了幾頁後把書遞給羅彬瀚。
“……月,又名鏡星,映照恒星之光並為原始文明所直接觀測到的天體,在各文明的語言中廣泛存在。約律側將他們的精神緯度世界稱為‘月境’,其語源似乎在暗示其虛幻性,但對此說法的最初源頭仍待更多考察。如今此稱號的蘊義已大為擴展,傳播最廣的即是對頂上十人的彆稱。此詞正式出現於中心城建立時期召開的第三次準備會議,時任白塔發言人的禦瀾·桐石將‘盜火之月’擬定為盜火者的約律側協議名,自此形成對曆任登頂者授予月稱的傳統。對此意象的考察,中心城曆史專家卜拉勒認為……”
莫莫羅抽走了《星光界》,緊跟著把《精衛》塞進羅彬瀚手中。羅彬瀚看到頁麵上正在扭動著排成中文的大字標題——步出黑暗森林,捍衛希望火種。
“……數論存在最高級形式嗎?有的人說宇宙是無限的,數學也理應是無限的。現階段的一些前沿研究結果表明,生命目前觸及到的最高數論可能就是淵論,其表現形式就是淵。淵是生命能夠駕馭的嗎?縱觀過去所發生的種種事實,可以斷言我們並未站在曆史的製高點上。我們的物理規則與曆史記錄仍舊無法被當做客觀可信的證據,我們受到大規模物理規則攻擊、數學規則選擇與曆史線乾涉的痕跡仍舊深深地印刻在記錄之中,懸於我們頭頂之上的‘火月’從未熄滅。但是,在我們的戰線推進過程中始終有一種聲音,認為宇宙是不需要歸序的,主張順其自然、觀星望月,讓各文明保持‘最本真的風貌’。試問什麼是最本真的風貌呢?是鑽木取火?茹毛飲血?還是圈地自重,自我滿足,聲稱自己是太陽的牧人,直到自己也被膨脹起來的恒星吞沒?無知不是選擇,無知僅僅是一種可悲的遭遇,任何文明應當有權利去追求知識,發展自我,向上攀登。藝術的浪漫遐想不應成為扭曲事實、顛倒黑白的工具。宇宙各文明是平等的、和諧的、團結並互為依靠的,唯有我們眾誌成城,共抗命運,才能衝破‘焚辰者’的‘沉淵優勢’,抵達曆史最上遊。這是當代每個聯盟參與者莊嚴的生命責任。所謂的‘最大威脅恐嚇論’純粹是無稽之談。”
羅彬瀚張大了嘴。他問莫莫羅:“這些書在乾嘛?”
“辯論。”莫莫羅怪不好意思地說,“最近兩邊吵得很厲害呢。《薰渠》的主編們大多數都認為焚辰之月不存在,《精衛》和剛剛羅先生所讀文章的幾篇引文則都支持盜火者先生的看法。”
“啊?引文?”
“就是那些編號啊,這裡。羅先生可以看到他們用的公約曆數字都不一樣對吧?這是用於時間換算的數值,也就是跨星層爭論的標誌。”
羅彬瀚依言看向那些[1][2][3]的標號。在他的眼前,注釋欄又展開來。
[1]∽·rαkshal熏渠聯盟公約曆1752931622583
[2]030703080315020901無遠星拓荒區季度曆史線研究學報聯盟公約曆1831㏑25184½577
[3]紅鶴·蘭石·青鱗·西比爾冰水溪流與血風中二十三星墜於白塔尖時
他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疼。
“那《星光界》呢?”
“雅萊女士說《星光界》隻是無情的名詞解釋機器。”
羅彬瀚深深地吸了口氣,吐出來。他把三本書都放回原位,然後眼神放空地看著雅萊麗伽的腿。
“這兒有模特寫真集嗎?”他鎮靜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