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的船上生活開始了。
他得到一間不大的私人房間,裡麵有床鋪、儲物箱、書桌椅和顯示屏。羅彬瀚起初把顯示屏當成電視,直到莫莫羅告訴他那是聯絡器。
打開顯示屏後,畫麵裡跳出了紫頭發的∈。他熱情地和兩個人打招呼,然後問他們是否需要點什麼。
“啊,是的!請送一點食物過來,謝謝,拜托了。”莫莫羅說。
∈立刻答應了,緊接著詢問莫莫羅更喜歡戊糖還是己糖,以及什麼顏色最能促進食欲。等到食物被送來時他們的話題已經被∈一路給拖到了超新星爆發。羅彬瀚打開門,從一個圓盤形狀的機器人頂部拿過食物,莫莫羅如釋重負地關掉顯示屏,跑過來和羅彬瀚一起吃東西。
送來的食物是一種圓餅,裡邊有水果醬似的甜餡。羅彬瀚邊吃邊覺得詫異,他想象中的外星飛船應該是注射營養液,或者吃簡單易儲存的壓縮食物。
莫莫羅告訴他這通常取決於船長,寂靜號的船長——也就是荊璜,尤其厭惡使用營養液注射。
“玄虹先生非常傳統呢,”莫莫羅說,“他很抗拒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
“玄虹”是荊璜的另一個名字,羅彬瀚曾聽到0312——也就是光頭法克這樣稱呼他。
於是他們開始談起荊璜。
“玄虹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莫莫羅感情洋溢地說,“雖然他不擅長表達,但隻要和他相處過,就能感覺到他在冷酷的外表下有著一顆純良高尚的心靈。等他再成熟些後,一定也會為整個宇宙帶來更多的光明吧。”
羅彬瀚聽得直接愣了。他試探地問:“你這話跟他本人講過嗎?”
“他說會把我弄死。”莫莫羅眨著眼回答。
羅彬瀚如釋重負地拍起大腿:“對對對,這才是我認識的活祖宗嘛。”
吃完飯後羅彬瀚想起自己還帶著梨海市特產的糕點。他信手拿了一包給莫莫羅,青年激動地表示這是自己畢業以來首次收到外星朋友的禮物,並且說自己肯定會好好珍惜的。
羅彬瀚隱隱感到不妙。他覺得要麼是這個人有問題,要麼是這艘船上的人都有問題。為了確認到底是哪一種,他製止了莫莫羅試圖將那包火車站出品特產永久收存的想法,然後堅強地說:“我這兒還有幾包,要不給船上的人分分吧?”
莫莫羅欣然同意。於是他們一起離開羅彬瀚的私人房間,回到原先的圓廳——據說那裡就是艦橋,但羅彬瀚沒看到任何類似操作台的東西。
荊璜不知去向,廳內隻坐著雅萊麗伽和一個金發的小女孩。那女孩看上去至多十一歲。
羅彬瀚捅了捅莫莫羅:“你們這兒怎麼還雇傭童工?”
“星期八前輩是玄虹先生帶來的,比我上船的時間更早。”莫莫羅滿臉無辜地說。
“她叫星期八?”
“正是。”
“……她是荊璜流落孤島時抓來的食人族土著?”
“您說什麼?”
莫莫羅的純真大眼裡充滿疑惑。於是羅彬瀚決定樂觀一點:“……你們這兒一周是做五休三?”
“一周隻有七天啊。”莫莫羅說,“七日乃一輪回。”
羅彬瀚怒了:“那她叫什麼星期八?”
他們一起來到星期八的麵前。這時羅彬瀚看清了她的樣貌。她金發藍瞳,穿著海軍風格的連身裙與涼鞋,戴著一個鼓起肚皮的河豚發卡。那發夾讓羅彬瀚感到高深莫測。
“小姑娘,”他笑眯眯地說,“大哥哥的零食吃嗎?”
星期八仰起頭,用童真而清澈的藍瞳看著他,然後伸出手臂說:“哥哥,抱。”
羅彬瀚驚恐地縮到莫莫羅背後:“她是不是想掐死我?她是不是裙子底下有觸手?”
莫莫羅笑著把他從身後拉出來,拿了一包糕點,蹲下身交給星期八說:“前輩,這是羅先生家鄉的特產哦。”
星期八高高興興地接過袋子,撕開封裝,吃起來。羅彬瀚緊盯她的一舉一動,那看起來都和普通小孩沒區彆。
星期八吃到一半的時候荊璜出現了。他從圓廳最頂部飄落,像羅彬瀚開學第一天清早起床時那樣搖搖晃晃地走路。
“雅萊,”他沒有表情地說,“到哪兒了?”
“正在連續隧穿,船長。現在剛剛脫離陷阱帶,距離最大邊境還有六個星層。”
“全是理識帶?”
“舊地圖顯示都是理識帶。”
荊璜哦了一聲說:“那我繼續睡。”
“你睡個毛線啊!”羅彬瀚衝過去揪起他的頭發,“你這玩意兒一言不合就把老子綁架了!快說,你仇人到底什麼來曆?”
荊璜的頭發被揪得直立起來。他滿臉不高興地說:“你不認識。”
“廢話,我當然不認識!他們把我家人殺了怎麼辦?
“他們不會。”荊璜說,“因為我不關心你家人。”
“那周雨呢?你不也在周雨家住過幾天嗎?”
荊璜不耐煩地掰開他的手:“你不用操心他,殺誰也殺不到他頭上去。”
“喲,你們還挺講原則的啊。”羅彬瀚說,“兩軍交戰不斬醫生?”
荊璜沒有再跟他說話,而是伸腳踢了一下莫莫羅:“不許再發光了,刺得老子眼疼。”
莫莫羅連聲道歉,把周身的白光收斂了許多。他笑著說:“玄虹先生今天看起來很有精神啊!”
“滾啊。”荊璜滿臉陰沉地回答。
這時星期八跳下椅子,噠噠噠地跑到荊璜旁邊。她把糕點舉起來問:“荊,荊,吃嗎?”
“不要。”荊璜說,“走開,不許抓我的衣服。”
星期八聽而不聞地張開雙臂:“荊,抱抱。”
荊璜轉頭就逃。
場麵隨即陷入了混亂。荊璜圍繞圓廳飛步疾走,星期八則堅持不懈地追著他要抱。一路上兩人都不斷複讀著自己的台詞。
莫莫羅笑容洋溢地看著這個場麵,心滿意足地感歎道:“大家感情真要好……”
羅彬瀚感到自己的腦袋一陣陣發暈。為了排遣這種感覺他坐到軟椅上,隨手從水瓶裡拿出一朵花咬住。他很快把花吐了出來——那花真的隻是株觀賞性植物,而且在他嘴巴裡開始驚聲尖叫。
在水瓶右邊有個書架。羅彬瀚漫不經心地瞄過去,看到最中間的一排書名。當他看到那些文字時,腦袋裡自動地跳出了對應的翻譯:
《哭泣的杜蘭德人:帝國糖廈失蹤案》
《遊魚與飛鳥——二類結合現象在各星界民間傳說化的異同比較》
《聯盟航空進化簡史——基於頂上十人母源文明的整體性研究及其未來發展預測》
《槎舟登月的原始人:岩質行星上的石器時代太空猴》
《如何在二類文明世界裡保持鎮靜地死去》
《白頭喵喵教你遊遍顛倒星》
羅彬瀚盯著這些書名看了一會兒,然後用力揉起腦袋。
“我他媽瘋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他把視線挪到書架最上層。那裡放的書看起來更薄也更樸素,像是周雨家裡按月訂購的醫學期刊。
最前頭的五本書名依次是:《薰渠》、《精衛》、《星光界》、《水行何方》、《名船賞》。
羅彬瀚不知道這些書到底在講什麼,但至少它們的書名樸素得令人感動。他拿起最靠近自己的《薰渠》。
當他把書翻開時發現那裡頭跟自己想象得很不一樣。它的紙麵光滑如塑料,文字就好像磁粉般在頁下扭動不休。在他對著那一頁凝視數秒後,上頭的文字變成了他再熟悉不過的中文。
羅彬瀚看了看封麵背後的寄語:
——當黑暗未化時,他行至天中,用此枝盜取了焚星之火。